楚英只是吃惊,因为起死回生这种不科学的事,就算所谓仙丹估模着也做不到吧。
应亿安却面色惨白,倒退了半步被楚英扶住才站得稳。龙椅上传来皇上暴怒的声音,以及皇后不可置信的低喃。
“云魄,古籍常言只消碎片便可起死回生!其粉末都能随意将重伤之人治愈,三清宫莫不是不愿才找出这般理由!”皇上怒喝,那三清宫为首少年轻声道:“看来太后已经仙逝,那这仙丹便不必拿出来了。你们必定不甘心,但三清宫既已拿出便不会骗人。不能让你们将神物白白送入死人口中。”
“既然送来,那必定就是要留在宫中的!多少年云魄从未被人服用过,你又何知不能起死回生!”皇上高声喝道。
那少年摇摇头:“不能便是不能,天下不止你一人想要用云魄救人,人既已死,魂魄就入了轮回。只望皇上撤兵青霄峰,三清宫不要银两,一切都会返还。这云魄既然用不着就要拿回去。”
古人崇信轮回之说,恐怕云魄是需要内力流转运化,而死人已经无法吞咽,而且内力无法运行才导致云魄用不得。但用轮回一说,更足以让众人信服。
应曦怒斥:“若非三清宫拖延时间,太后岂会薨逝!”
那少年白色帷帽不再动了,声音冷淡的说道:“将人之生老病死原因归结于外人,这便是强词夺理,三清宫已经做到了该做的,尔等若再度口出狂言,便是污蔑仙灵。太后在是何等的尊贵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你且为个人情感不愿让太后归天,然世间妄图让亲人复活之人何其多!小小云魄纵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满足世人之愿。”
他甩手带领一队人就要往外走去,楚英身前站着的应亿安却忽然脚下一蹬,挥手拔出腰间之剑,朝那为首少年而去!
“亿安!”
“殿下!”
主殿之内刀剑相撞之声骤然响起,那三清宫少年抬剑挡下应亿安的一击。应亿安手持往日里常用的青色长剑,表情冷冽,一击不成后退半步不依不饶刀光剑影攻向那三清宫少年。皇上知晓三清宫人的厉害,瞬时喊道:“禁卫!”无数人从主殿高高的雕梁画柱上跳下,殿外拥进几十禁卫,手持长枪朝那三清宫众人而去!
皇上竟然早料到如此,打算围堵三清宫来使!
三清宫来人的确如同传闻中那般武艺高强,上百人难以牵制住他们,白色衣袂飞舞,殿内响起长剑与长枪撞击的尖锐鸣声!而应亿安伸手去抢夺那少年人怀中的玉盒,少年倒退三五步躲开,应亿安武功也不差,他手腕一转剑尖拨挑向少年脖颈,少年昂头躲开,却被一剑挑掉帷帽,露出面容来。
楚英这才看见了那少年及腰的黑色长发,以及出众到让她瞬间都忘了战局的容貌。
平静淡泊的双眼此刻透露出几分恼意,那眼睛如同一张白纸上平着剪开的两条线,有着难以言喻的干净与平静。眉若远山之黛,薄唇颜色浅淡,挺直的鼻梁与过于白皙的肌肤使他显得如同一缕烟一样,由于年岁不过十六七岁,他还显得有几分雌雄莫辩,然而气质中那份凛然与庄重,甚至让楚英觉得……这个人是圣洁的,是真正的仙人。
这一眼,楚英仿佛觉得当年修缮维护道释壁画,就应该画下这少年的身姿在群仙之中,举止高旷优雅,身姿孤绝料峭,一举一动似乎既有冷淡漠然,却仿佛又是温和韵雅。
“君千卿,果真是你!”应亿安被对方的剑锋逼退半步,说道。
……这名字,简直有情调的仿佛生下来的时候爹妈就打算让他成仙。
那君千卿微愣,眯眼确信自己并不认识应亿安,欲往殿外躲开攻势带着装有云魄的玉盒离开主殿,应亿安却纠缠不休朝他攻去!这君千卿很明事理,他知晓如今三清宫再怎么吊炸天,但若是当真伤了皇子,就算是与皇家为敌,谁也吃不得什么好果子去。
应亿安明摆着知道这点,几乎是自己往他刀刃上撞,君千卿不得不收势而保住玉盒。不过他也的确武功惊人,就在这等状况下也不落于下风,殿内已经斗起来,各家的奴才都带着主子往殿后躲,皇上见到应亿安还身处混战之中惊愕异常,连忙叫人去将他拽出来,可有武功的都在混战之中,身边的刘荣海和关福都不是学过武的。
楚英自知水平不高,但如今这般状况也要帮上一把。
宫内大殿之上搞得乱成一片,眼见着铁甲护身的禁卫军成排要从广场上聚拢而来,君千卿也面上微露急色!
“师叔!”一边帷帽被划开的中年人一掌拍开三人,看向君千卿那里惊叫,他身后,楚英正脚下步伐微动一掌朝他后心击来。
……怎么还有大叔管少年叫师叔的。楚英心里虽念叨,这一掌却已送出,她身无内力,却攻其不备,君千卿勉强躲开。她自知一击不成,便伸手夺向他手中玉盒,应亿安见到突然冒出的楚英也连忙配合,君千卿无杀人之意,只得避开,一回头却发现那小太监所用掌法,一招一式都出自三清宫的云引掌法。
云引掌法出自玉女君白夜,是三清宫数种功法之中唯一的掌法……最重要的是,君白夜如今已经闭关,这掌法她从未教过别人,算是失传了。
他一愣神之间,楚英骤然夺过玉盒,脚下步法奇快的跑到应亿安身后。
应亿安心里当真想要给楚英的机灵叫一声好,就在君千卿晃神之间,无数禁卫的铁靴已经踏上大殿的玉石台阶,戈戟交错与弯弓绷弦之声齐响,还几乎毫发无损的三清宫修道者看向宫外空旷广场上的铁墙。
君千卿倒退半步,皇上心中担忧应亿安,他已经不能再让自己的长子受伤了。
不过三十多人若想与军队抗衡简直是说笑,君千卿也知晓厉害,如今看来皇上虽有杀他们之心意,但若是全力逃月兑也是逃得了的。但君千卿总有几分恼火,多年来第一次入世,竟然连世间的皇家都这般阴险而不讲道理!
他掠往门口,捡起地上的帷帽戴上,轻呼一声,所有白衣人一并往禁卫围堵的门口而去!他们轻功飞过禁卫头顶,然而宫外几排弓箭手早有准备,待到那几十人影掠出主殿,众人齐齐放箭!楚英抓紧了应亿安的衣袖,在主殿内看着无数的箭矢铺天盖地而去!
空旷的广场上破空之声不停歇,君千卿为首的三清宫众人有的连忙回身用剑拨开箭矢,有的来不及回头就已经被射成了筛子从空中掉下来!
君千卿回头,他的面容隐在帷帽下看不清楚,蹁跹身影却丝毫不敢停,待到剩下未受伤的人踏在城墙之上飞出射程范围,洁净广阔的白玉广场上已有七八人倒在那往日臣子踩过的地面上。有的还在兀自挣扎着,有的却已经远远看一眼就知道那一后背箭矢是肯定活不下去了。
楚英只觉得手心发凉,这绝对是迁怒。是皇上对于自己无能的迁怒。
应亿安捏了捏她掌心,微微闭眼转头不再看,手中拿着玉盒大步走向那*坐在龙椅上的皇上,跪在了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将那玉盒抬至眉间。“父皇——”
“你没受伤吧。”皇上有几分疲倦。
应亿安衣袍多出被剑锋划断,甚至几处隐隐露出肌肤沁血染衣,但他摇了摇头:“……云魄,难道真的连这东西也救不了皇女乃女乃么?”
皇上接过玉盒:“三清宫没有蒙骗我们的理由,朕细想也知道……恐怕太后真的……”
应亿安面上表情一直不大好。
“朕十四岁登基以来,母后扶持朕,教导朕。她明明是最柔弱最容易流泪的女子,却为了护着朕而一点点变得强硬。而朕本以为经历叛朝夺嫡的三年,登基后西北戎族来犯,南方水灾不断,都艰难的挺过来了,朕以为世间再无事能打击到我了,然朕却连……母后的死都承受不住。”皇上轻声道。
“叫人将这玉盒拿下去吧,太后葬礼可以准备筹办了……”
楚英看着皇上将那玉盒递给关福,走上前拉住了应亿安,她拽住了应亿安的衣袖。他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就这么被楚英拽着走出门外,两人从侧殿走出时,正看到在主殿后的侧殿焦急关切的应曦,受到惊吓的三皇子和低头微微哭泣的皇后。
“连仙丹也信不得了么……明明太后往日最宠我,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皇后轻声哭泣,应曦连忙安慰,她这时也不再自称本宫了。
应亿安绕开他们,脚步轻而慢的往宫内走,身后还跟着些许侍卫。今日变故还未完全收场,他自然有人护着。
“我要去奉先殿。”待到他坐上软轿时说道。楚英愣了愣,那里正是祭祀先祖之地,应亿安以前不好好读书的时候没少被罚着过去念书。侍卫看着已经到了内宫便不跟随了,抬轿的太监随着到了内廷东侧的奉先殿,有资格跟着进去的只有楚英,她手持点着烛火的铜盏,看着应亿安跪在软垫上拜了拜。
“殿下……”楚英喉头哽了哽,有点犹豫自己的话该不该说出口。
“……嗯?”应亿安直起身子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应道。
“殿下为何如此自责。再者,殿下其实也相信云魄不能起死回生,甚至对于最后皇上的决定都没有犹豫挣扎,那你又为何非要拼死夺过云魄?”楚英将铜盏放在地面上,坐在地上说道。
奉先殿内一片漆黑,这小小烛火只能映照亮他们二人一点小空间,那金漆宝座神龛排位只能显出一小部分的轮廓,金碧辉煌雕梁画柱隐在隔开的黑暗里。应亿安微微回头,面容上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还是你了解我。云魄不管能不能让皇女乃女乃活过来,都是要留在宫中的,总有用得着的时候。你还知道什么啊?”
微光照的应亿安的皮肤都有一种几近透明的辉光,楚英望了他一会儿说道:“殿下……知道此事是谁为之吧,而且,恐怕你很早就知道了。”
应亿安笑起来:“是啊,就因为这个,所以我才自责。”
“否则你怎么会太后刚一病下,你就怀疑,而且似乎早有方向的去查粮食和晋家。”
“我以前与颐家交好时,偶然查到了关于进宫粮食的事情,一步步查到了晋家,只是那时候不知粮食该如何下毒,只是想挖掘下去,虽隐约觉得这批粮食在宫里肯定有问题,但为了不打草惊蛇继续查下去,我一直都没有拦截过。”应亿安轻笑说道:“算是我间接纵容这毒物送入太后口中。”
“行了吧。”楚英踹了他一脚:“在这儿瞎矫情什么,别跟我说你愧疚自责,你要是早知道能出这事儿?大家不都不知道么。”
应亿安被踹的愣了愣,本来还要说出的话被生生噎了回去。
“别告诉我半夜往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跑就是为了跟我自怨自艾的。老子还要回去吃饭睡觉,太后既然已经仙逝,葬礼的事我也少不了忙。”楚英撇撇嘴:“我是该安慰你,可生老病死本就是正常,你不如想着如何查出这毒物来源。”
……应亿安感觉自己找错了倾诉对象,跟楚英说还不如对着那烛台说呢。
“殿下,咱们可没时间了。你不是早就确定了皇上如今也被下毒中么?既然如此,就应当找到破绽一击击溃那人才是啊!再说了,你要是真运筹帷幄手中有了把握只等那人上钩,也别在这里闲着了,回去给我烙个饼吃啊——”楚英拽起应亿安。
“啧啧。”应亿安无奈的咂咂嘴:“你这小太监,有你这么使唤主子的么?”
两人走出门去,应亿安端着铜盏,快要走下台阶时忽然说道:“楚英,你可愿帮我。那人宫中敢谋杀皇上与太后,恐怕什么身份你也知道了吧,如今这一次,我算是将所有的帐算清,你可愿助我。”
楚英没回头,她最不想牵扯进这种事儿来,应亿安走到她身边来,看着她。
她犹豫了片刻诚实的摇了摇头:“不想。殿下,我想出宫。此事结束后,我便出宫吧,钱也攒了不少,够过些小日子了。”
应亿安轻声笑起来:“你真坦率。嗯,再陪我过了这道坎,你若是想走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