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英悲戚的看了看手里的腰牌,首领总管瞥了她一眼:“行了吧,这已经是不错了。皇子殿中也不需要你看什么门,只是要来来往往通报一下就是。”
“唉……我这也没少花心思,真是万万没想到。”
那总管冷哼一声:“楚英你也别太嘚瑟,虽然进宫也有五六年,可你记得你的年岁,若真是让你到顺妃娘娘身边,那可就是从七品,你才多大一点娃崽,就想着混上去!”
楚英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只是感慨,主子安排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了,哪来得抱怨。”
只是距离她预备出宫的年纪,只剩下三年了,手里头积蓄一分都不剩了。按照牌子上的行班时间,她还可以回十三所里多呆一会儿,甚至出趟门也是行的。
楚英穿过来的时候,这小太监的身子,已经入宫一两年了,还是个小孩子。她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出宫,可是那时年纪太小,还没入十三所,连个师父都没有,自然不能往外跑的。待到一年多以前,她在十三所当值,做的是打更的苦活,只要不是行班之时,都可以随意出宫玩耍。
她也是带上自己全部的银子,打上一包衣服,以为自己这回出宫,找个借口躲起来,就可以再也不回来了。
可楚英最后还是默默存上了银子,回到了宫中。
她那是还只是个孩子,宫外哪有可以生存的地方,连个活计都找不到,她除了这张嘴皮子比较溜,会写字算数其他没别的本事了,宫外哪家会要这么小的娃儿。更何况,宫外每年都有那要死要活都往宫里跑的,却没见着有几个进了宫还往外跑的,她算是明白了,在宫内混个一官半职,攒了钱再跑才是正道啊。
楚英也有几分庆幸自己年纪还小,没到要把胸前两坨肉勒到肋骨里,换个姨妈巾都要东躲西藏的年纪。当初那批入宫的,都是年岁小,在宫里用绳索法阉割的小太监,一个个比她还肤白细女敕,楚英又不怕苦不怕累,说话比小太监们还爷们,这几年也没人去怀疑她。
她就等着自己到快嫁人的年纪赶紧出宫,揣上几百两银子,买个宅院做点小生意。
这主意是美好的很,可是时间还远着呢,想到她不舍得吃喝,日子过得连刚入宫的小太监都不如才攒出来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她坐在自己那贫寒的和别人合住的屋里,就怎么都坐不住了。
一般命运摧残你的时候,唯有去银号看看自己的帐,看着那本子上白纸黑字写的数,才能重燃起奋战宫内的勇气。楚英这么想来,只得叹口气套上深蓝色的外衣,慢吞吞的穿上鞋拿上出宫腰牌,准备出门去。
这时候却看着王临英朝这边跑过来,钻进她屋里:“哟,你这样子,是打算出门去?”
楚英翻了个白眼:“怎么着,这会儿得了消息,就往我这儿来赶着贺喜!你别来嘚瑟——”
王临英笑的特贱,可楚英心里知道,这个师兄咋咋呼呼,动不动还要掐死她,却跟她不一般的铁。只是这嘴皮子上就是喜欢讽刺别人:“那可不,师傅给你这么好一个机会,你千辛万苦才能去给人家大皇子看门通报!可真是要提携我一下!”
“滚边去!”楚英轻踹了他一脚。
“行啦,这也是个好事儿。你万一真是到了顺妃娘娘旁边,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真心嫉恨的想要掐死你。你也低调点,别真每天都想着怎么赚钱!”王临英往他床上坐着,手蹭了蹭楚英的头发。
“哼,也就这时候知道说这风凉话。之前我伺候那四品芳媛三岁的小公主,这头儿才刚调走,那小公主就不行了……这一轮折腾,差点没把我弄到牢里去,若不是我机灵的找出纰漏月兑罪,那时候年纪也小没法害人,最后查出真凶,你就见不着我了。从那时候我就发誓,再不伺候这金贵的皇子公主!”楚英斜眼说道。
王临英笑道:“行了。”他说着往楚英手里塞了两张票子,她抬眼看了看是京中银号的钱票,上面的数额足有五十两。
楚英可是知道王临英是个爱花钱的,这头儿得了点赏,就赌得一干二净,怎么会有这些?
“大皇子院里没有主管,只有几个太监,我都打听清楚了,他身边虽说小庆子算是陪着玩的,可也不算平日里伺候的最近的,这大皇子虽只有十一二岁,可是这半年来性子有点古怪。这里头的钱,你去打通关系,等他忘了你这个人,你就找个由头调走到别的宫里去。”王临英说道。
楚英心里不说也明白,皇子已经开始读书,再过两年就要到了在皇上面前攀比的年纪。
说得好听这叫攀比,不好听的,万一这大皇子野心滔天,有点想夺嫡的念头,这身边的奴才才是几天就死一波。更何况若是皇子犯错,皇上不忍责罚过重,那他身边亲信的太监都是直接当做替罪羊被带走砍头,还说你把人家孩子带坏了。
楚英心里首先顾着性命,其次才是赚钱,皇子身边的位置可不是什么好活计。
她看着再过几个时辰就到了要行班的时候,连忙套上衣服打发走王临英,正要出宫就看着一个年纪稍大几岁品阶却极低的小太监跑来,说是大皇子叫她过去,还因为她没有来而有几分不高兴。楚英一听就赶紧月兑了便服换上竹青的太监服,换了鞋子一路小跑就往惜颖宫里头跑。
到了门口就看见了四处张望的小庆子,见到了撒丫子狂奔的楚英,连忙招手:“快站好喽!皇上前几日说了要来查背书的!”
“怎么着不是叫过去,皇上还要到这惜颖宫里来?”楚英连忙在宫内门边站定。
“要是别的皇子就叫过去了,可皇上查太子和大皇子读书,可都是亲自来!你快站好!来了就通报一声!”小庆子这么说完就往屋里头跑,还喊着:“殿下,你别做小抄了,管什么用!”
应亿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你怎么知道不管用!我不就是忘了背书么!”
这头他声音还没落下,楚英就看着皇上的轿子从宫前白石大道另一头出现,十几个太监内臣紧紧跟在后头。
她心里忽然为可怜的大皇子揪了一把,连忙回头轻声道:“皇上来了!”
可屋里头,应亿安还忙着把书塞在衣袍下边,小庆子也焦头烂额的没听见,眼见着一会儿皇上就要过来了,楚英可不敢再喊了,连忙正身低头站好,没一会儿肩舆已经到了宫门口,她躬身行礼,就看见了肩舆边站着的刘荣海的靴子,皇上看也没看她的走入宫内,她师父刘荣海也跟着随上去,楚英看着他对自己比了个手势,意思叫自己跟上,也连忙低头走入宫院内。
应亿安身着牙色长衣,连忙出来行礼。刘荣海退到一边,也把我拽了过去。
看着皇上步入屋内,刘荣海低声道:“你这个孩子,怎么混到这儿来了?!”
楚英苦笑:“谁知道,大殿下估模是看我长相凶恶,适合辟邪,非把我放在他宫门口了。”
刘荣海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敲了敲她脑袋。
“师父怎么随驾跟着,这般大的荣光?总管不是关福么?”楚英问道。
刘荣海那张老脸扯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我哪有本事跟关福争,不过是这几日说了几句好话,办了几件不错的事儿,皇上能惦记着,顺道来查殿下背书,也要我来了。我记得你以前识几个字,大皇子也受宠,你要不要我多说几句,做个近侍?”
楚英想起来暴露自己读书识字一事都是几年前了,他还记得。如今连忙摇头:“行了吧,师父,就我认识的那几个字儿,连撇捺都搞不清楚!更何况……”
她不能说关于大皇子万一有夺嫡念头,自己就保不住这般话,只能说道:“我可是想爬到太子身边的,我还瞧不上大皇子的近侍。”她做出野心滔天却又无知的表情。
刘荣海斜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头一老一少站在窗外,那一大一小也站在屋内,主屋雕花的窗户打开着,楚英一抬眼就能看见背对这里坐着的皇上,以及满脸不安站着的大殿下应亿安。
只是……大殿下我求您了,别把那书卷成筒塞在自己袍子下面两腿之间的位置么?远远看过去太猥琐了。
“第二十七章。”皇上声音低沉。
“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呃……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然后……呃……”应亿安结结巴巴,楚英却挑挑眉。这家伙看纸条的动作也太明目张胆了吧,简直就……
应亿安瞥了一眼纸条,立刻说道:“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别背了。”皇上音色虽轻,却仿佛有无法忽视的力量。“你不必敷衍我。”
应亿安脸白了白,连忙跪下:“父皇,是我贪玩了……”
“这半年来你是怎么了?!往日最用功,你太子弟弟再怎么天资聪颖也比不得你,你母妃面上也有光!曾经各宫的孩子都在一处玩,我就见着你拿着本书坐在树下,看得入神一动也不动。你这孩子怎么——”皇上只听声音也隐约感觉到不可遏制的怒意。
大殿下低声不敢言,皇上却更怒:“你所念书中难道没有说过‘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诚。意诚而後心正。’你连致知也不愿,更何谈意诚心正,这与你是否是个皇子都无关,做君子,若不愿与庸碌俗子一般,就应当追求学问!”
应亿安这时候死不要命的呢喃一声:“……就让我做庸碌俗子吧。”
皇上不过三十多岁,也是当朝出名美大叔,还没到耳背的时候,自然听的清清楚楚,怒极道:“无知竖子!你刚入学之时还与我背诵诗经,彼时所学如今都抛之脑后了么?‘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你!这般无赖的样子,一次一次拖拉下去还有何意义!”
皇上起身欲走,看着应亿安跪在地上,状似认错实则不痛不痒,甚至还摆出了一张‘你打死我吧我就是不学的脸’,皇上怒极踢了他小腿一脚!
楚英远处表情都狰狞起来了,应亿安这是多么不要命,皇上年轻时就有性情温和之名,都能气的他打人,这小子不要命了吧!
皇上快步走出惜颖宫,应亿安也慢腾腾站起来,随手把手里纸片扔出窗外。刚才还站满人的宫院立刻空了,楚英一脸佩服的看着应亿安,走过去顺手捡起了那掉在地上的纸片。
“你说有个什么办法让我变傻啊……要不然让父皇彻底放弃我也成。”应亿安趴在窗口问那一边都快吓尿一秋裤的小庆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楚英看向手里那张纸条,却惊了一下,因为那上面写的是不知从哪个志怪小说上撕下来的一角……应亿安怎么可能就看了这个一眼就一副知道下文的样子?
他本来就会背?
“哎,楚英,你说,若是想装成一个傻子,该如何?”应亿安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眯着眼睛看向微愕的楚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