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尽云端 -06-初落青丝

作者 : 两白有双

第十二日。

昨夜我和檀香睡在车厢,白端和狗儿在外轮流守夜。

等我被阳光晒醒,发觉已是午时,车窗的纸都被照得稀薄。我抱着毯子,轻巧的挡过阳光,还想再睡一时。

狗儿忽然掀开窗帘,正好看见我的腿缩回去,于是不满的道:“丑丫头,老远就闻到你张牙舞爪的味儿。要是醒了,就赶紧起。你看人家檀香,早就刷洗妥当。”

我打着哈欠,连连点头,“您是哮天犬下凡,未来的狗大神,这味儿都能闻出来,日后必定狗途无量啊。”

“你这死丫头,少编排我。我痴长你几岁,一直把你当作不懂事的野孩。”狗儿冷哼,“若真气恼我,看我饶不饶你。莫要再把我同古府那腌渍狗相比。”

我打个激灵,翻身而起,直勾勾的盯他,“你知道哮天犬?”

“不就是逃入古府的那条畜生吗?”他一脸嫌恶,仿佛提到这个名字都觉得恶心。

我有些怔愣,被弄得晕头转向,“古府是何地?”

狗儿见我茫然,眼里疑惑,“你真的是山野蠢物,不经傩神教化吗?此界为‘离界’。尚有另一界,被称为‘古府’。这是三岁小儿都背熟的傩经。你竟然不知?”

他的目光渐有深意,隐约戒备。

我细下观察,因有前期祭神一幕,如今怎么也不敢说真话,只得漫不经心的道:“我野生野长,无父无母,这下你可满意了?”

“你这丑丫头,竟作怪吓人。我要是信了,把你送往傩教,才是应灾呢。你以后莫要无谓无惧,胡言乱语,被人误解成傩鬼,该怎么办?”狗儿放下戒备,又回复到之前的趾高气扬。

我摆摆手,作势跳下车。

眼前的风景秀美,让我一眼深爱。

只是不知暗藏多少风云,等我一步踏错,将我吞噬干净。♀

不远处,檀香备好饭食,白端靠树乘凉。

我整理整理妆容,也不敢留意自己的样貌,只想等疤痕长实,再好生打扮打扮。

如今穿得不伦不类,衣服也是狗儿的。只有这一身青衣,才能配得上样子。要是穿了檀香的女装,指不定滑稽到哪去呢。

狗儿示意我看向白端,不怀好意的怂恿道:“你看公子与檀香越发相投。你若在意公子,就做些事讨好他。”

“什么事?”我不解的问。

他向我传授‘招式’,挤眉弄眼起来,“我家公子不爱红妆。虽然招女儿家喜爱,却总是温和疏离,待人有别。可公子有个软肋,极爱食鱼。眼下这就有条河,你能为公子抓条上来,他待你必定不同。”

“你说的有理。”我想了想,心里对他的小把戏嗤鼻。

这是想诓骗我投河?

本来想整治他一番。可琢磨下他的话,也并不是不可取。我拍了拍他的肩头,意气风发的道:“我蒙受你如此‘大恩’,不知该如何‘回报’你,唯有日后‘好好’对你。不多说了,我这就去。”

狗儿没想到我这般听话,一时间僵硬在那。

我走到白端面前,低头仔细瞅下面的河流。只见碧波荡漾,没有湍急之处,正适合模鱼。脚下是一块石台,唯有跳下去,才能进入河中。

“猫儿是在作甚?”白端站在树下问道。

阳光透过疏密不齐的叶子,暖暖撒在他如水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舒卷起合,轻触眼帘。

我笑道:“为你抓鱼,你可高兴?”

没等他回答。

我毫不犹豫撕下袖口和裤脚,深吸一口气,猛地跳入水中。♀

河水向我涌来,四周都是靛蓝。一尾一尾的鲜鱼先是迅速避开,而后小心翼翼的游了过来。这些鱼不完全惧怕我,反而充满好奇,不断触碰我的手背。

我呆在河里,胸口一时憋闷,却不敢动作。

只等几条鱼肆无忌惮起来,也是我胸腔承受不住的时候,此刻突然发力,双手紧抓着一条。这条鱼拼命挣扎,在水里像是泥鳅一样滑腻,好几次都要月兑手而去。我快要闷胀,脚点河岸,借力蹿出水面。

我抱着鱼,死死不撒手。鱼尾渐起的水花,没入我眼里,弄得酸涩不堪。

白端不知何时,站在我刚才的位置。

我忍不住向他炫耀,心里乐开花,怎么着都是甜滋滋的。

岸上的白端逆着阳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袖口低垂的六棱雪花纹,还有那骨节分明修长的手。

他似乎动了动,却没有下一步,只是静静的道:“上来吧。”

我把鱼递给赶来的狗儿,自己费力的爬上两米高的石台,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身旁的白端还是疏离从容,让人看不出一丁点瑕疵。我以前总以为这样的人,只会有一个。可偏偏遇到了第二个。

致命的第二个。

他用自个的袖口,一点点擦拭我的湿发。再是温和不过,只是眼眸深邃,让人看不清倒影。

我茫然一片,心里空荡不安,还要冲他微笑,“这青丝烦扰,我想剪下它。你可愿意为我削去青丝?”

“有何不可。”他薄唇轻启。

檀香乖巧的拿来一把匕首和一面古镜。

我站在白端身前,任他抽出匕首,只是那刀锋直直的擦过脖子,使我一阵寒意。

他抚模我的头,轻轻揉碎,“对不住,不小心。”

“皮糙肉厚,并无大碍。”颈间还残留刚才的喷薄之气,我心有余悸,小声嘀咕,“你可别再抖几下,指不定要了我的脑袋。”

他莞尔一笑,谦和若若。

寒光在四下游动,随着一根根青丝的掉落,像极了落叶归根之说。斩却青丝,割去前生,此后我不再是‘白端’。

“好了。”他抽出那面古镜,让我照看。古镜不像想象中的模糊,反而光亮清晰。甚至连我疤痕上的新肉,都能瞧得一清二楚。这般看来,仍是不忍直视。

白端抚模着我细碎的发,正好镜面止在齐耳的发根。

他的手心散发温热,只见镜子里的我,满脸错愕,缓缓的靠近镜子。

这是为何?

从镜子看到,他挺秀的鼻子从脑海的发丝,滑落到我细女敕敏感的耳尖。稳稳的呼吸声,像是扩大十倍的洞箫声。

分明感觉得到他的气息将我笼罩。

我不自觉的动了动耳廓,毛孔微张,一股酸麻从颈处攀到耳后,似在索取他的气息。喉咙不由发痒,只得轻抿嘴唇。小心翼翼,不敢呼吸,又在贪婪的汲取。

这不是我。

一颗心从未跳跃的如此之快。

“你是谁?”他缓慢开口,削薄起合的双唇带出的气旋,就这样在右耳边吞吐着,“你看的又是谁?”手掌微紧,气息悠绵,唇齿分明,眼状薄月。

他嘴角浅笑,眼里却早已没了笑意。

我从云端骤然跌落尘土。风鞭,雨打,刀割,火炼。

浓厚的酸涩在鼻根酝酿,一路狂略而下,狠狠的袭击着心脏。仿佛过了好久,才听到自个的声音,“原来你不是。”

······

白端走了。

我看着地上的断发。

一捧青丝,一捧土,两相融合,不复初状。

鱼汤的浓香顺着山风飘来。

当我一头利落干净的短发,出现在狗儿和檀香的面前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恨不得一头扎进鱼汤里,来填补我日渐傲娇的胃。

我不敢再想,只得狼吞虎咽的逼迫自己吞下。

狗儿对我表情很是满意。他拿着备好的炊具,指手划脚起来,“你怎么这样空心。先不论河水多深,一句‘公子喜欢’就能令你这般。要是日后公子将你吃得死死的,你该怎么办?”

他还有脸提?

我为狗儿的厚脸皮,深深折服。

一回过神来,锅底都被扫荡干净,我拍拍肚子,像个孕妇似的。

狗儿坐着跟我聊天,有一搭没一搭,最后不甚在意的道:“丑丫头,你说你到底来自哪?”

他问的漫不经心,我听的擂鼓齐奏。

从白端到狗儿,无不是问我的出处。我要是真按实话实说,指不定被抽皮拔骨了。

我转眸轻笑,“我们家是世外桃源,无父无母是真的。只不过还有个如父的兄长。家里有兄弟姐妹四个,略有薄田养活。后来兄长不甚迷失在外,我担心不过这才出来。”

“那你叫什么?”狗儿接着问。

我拾起一片树叶,遮住自己的双眼,什么也瞧不见,心情也舒畅起来。

“差点又被你糊弄过去。真真假假,难以辨清。”狗儿见我不答,不由鄙夷,“我说你甚是厌人,你非恬不知耻的跟着。赶紧消失在小爷的面前。”

我拍了拍撑饱的肚子,学做那怨妇似的喃喃,“你爹把你造出来后,就开始嫌弃为娘粗鄙。没关系,为娘会肚子把你抚养长大。让你那狗儿爹见鬼去吧,你且记得和他告个别。”

狗儿极力反驳,嘴里结巴,“莫···胡说。你这丑···丫头,啥时···候怀···我的娃···”

“儿啊,他刚做过的事,便要推卸干净,”我指着鱼汤,继续开演,倒是把檀香逗笑。

狗儿见檀香笑颜,连脖根都红个透。

笑闹间,白端负手转身,不知在想什么。

我颈处的血痂早已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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