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真要报你爹娘之仇,从前便有大把的机会,你不声不响便可成事。♀又何必等到今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碧落不管不顾,径自走到了章清身边。她凝目望着章清,悄声道:“阿清,你忘了那老相士的话么,他说“婚姻终成”。你……”
她声音虽低,眼前三人却恰好都能听见。章清身子一颤,抬起头来,碧落望着她,眼中全是悲悯与期盼;可她三尺青锋所指之人,仍是目视着东方,傲然站着,便是一动也未曾动过。
“阿清……”碧落轻轻唤着她。章清回眼一望碧落,微一怔愣,一咬牙,将剑回身一抽,又往前一递,直直地便要刺过去。
碧落惊惶失色,正要以身挡剑。乔瑜见势不妙,急急拍出一掌,掌风瞬间抢到了章清背后。章清不闪不避,左掌挥手推出,和乔瑜交了一掌。乔瑜掌风凌厉,章清被震退了几步,可她左手顺势一拉,抓住了碧落,一转身朝前一送,挡住了乔瑜。
御林军见形势有变,立刻纷涌上前。章清飞身在几个御林军身上踩过,又在柱子上一点,腾身而起,俏生生地站在了勤问殿的屋檐上,瞧着殿前。
她手提长剑,紫裙飘动,恰似那夜乔桓四处搜罗来的紫月金蔷,可灰白的长发扬起,又似足那花瓣上枯萎的一圈,花开花谢,终有时节。
御林军正要上前捉拿,皇帝背着身高声道:“住手。♀”众人又止住了脚步。皇帝微侧过身,缓缓抬眼瞧着章清,目光既清冷又含不屑。他冷哼了一声,又转回了身去,仍是目视东方。宫墙高深,东方不过是山抹微云,并无什么稀罕的景色,可章清瞥了一眼那边,镜湖山青翠连天,霎那间心有所悟,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了下来。
“阿清!”碧落从乔瑜的怀里挣扎而起,仰头唤她。可章清充耳不闻,只见她足尖一点,轻飘飘向西而去,紫影一掠,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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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清离宫之事已经过去几日,皇宫内外再无人发现章清的身影。碧落一度曾想去寻孟大娘,可一则不晓得孟大娘身在何方,二则心想以章清对孟大娘的态度,也未必会回去孟氏夫妇身边,便是寻了只怕也是徒劳。
“还是没有阿清的消息么?”她站在无待居前,见着乔瑜回来,虽明知希望渺茫,仍是先问了一句。
乔瑜微微摇头。碧落反而松了口气:“寻不到倒也好,至少她不必回宫再听皇上问话。”
“父皇也无追寻之意,只是召了六皇叔,叫他去查清楚杏妃和章清背后之人。”
“乔瑜……”碧落靠在乔瑜胸口,“阿清的头发,真是可怜……”
“终归是要白的,你我也不过是晚些时日的事情。”乔瑜揽住她,“倒是我昨日见了邱兄……”
“可是说叫我回昭南的事情?”从前她晓得邱将军愿意相助便大喜过望,可那日在宫中却犹豫迟疑。邱绎一贯心细如发,定是被他瞧出了端倪,反而直接告知了乔瑜。
“你不愿回去么?”乔瑜直觉碧落一直回避此事,“是怕你爹爹怪你逃了出来?”
他面上又浮现了为难的神情:“这……其他事情,我倒是可以去求父皇的旨意。可唯独这件事情,我却不敢以权压人……”
原来他说的是碧落的婚事,只是他一向洒月兑,眼下却是一副束手束脚顾虑重重的样子。碧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他瞧着碧落,微笑道:“这两日为了章清的事情,总是郁郁寡欢,总算是笑了。”
碧落轻笑着低下了头,只听到乔瑜又道:“若你心中担忧,我便去拜托邱将军,他瞧在我的面子上,一定会帮着劝你爹爹,不会叫你受罚。”
若只是被爹爹责罚,倒也罢了。她从前胡闹,也不知被林书培训斥了多少次,都是嬉皮笑脸的敷衍过去,林书培又怎么会对独女假以颜色?可眼下心中的忧惧之情,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如何消散,犹如阴魂不散。想来想去,既乔瑜与邱绎皆不愿见她父女隔阂,回去昭南也是正理,碧落终于点了点头。
乔瑜果然邀了邱陵邱将军过府一叙,碧落见邱将军言谈间貌似随意,可其实对乔瑜持礼甚恭,也不知是什么缘由。只是乔瑜一番好意,总是希望她两父女消除前隙,她也只能收拾心情,好好地想一想如何安抚爹爹才是。
于是终于和邱将军上了路。可那前两日的事情,再细细想来,她林碧落是林家女儿,尚未出阁,要不要回自己家,为何还要他常明侯来作决定?可当时之际,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觉得有乔瑜拿了主意,自己心中才略微能踏实些。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由自主地便面露微笑。邱将军在一旁见了,笑问道:“碧落,笑什么呢?”
“没什么?要见到爹爹了,心中便有些欢喜。”碧落随意搪塞,“邱伯伯,你与爹爹是同学么?”
“正是。我俩幼时同学,你爹爹比我不过小上三日。我从前顽皮掉进了水里,还是你爹爹不顾性命来救我……”邱将军叹道,“不过我后来随家父从军。你爹爹从文,可惜早年时运不济,四处奔波,好在如今终于在昭南做出了些成绩。我与他多年未见,实在想与他好好做一良叙。”
“便是时运不济,何必要四处奔波?”碧落默然片刻,问道,“我与哥哥便是在昭南出生,昭南山青水秀,人心纯朴。以爹爹之能,谋一口饭吃,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要我们与娘亲奔波劳苦?”
“这……”邱将军被问住,良久才长叹一声道,“碧落,你爹爹有他的难处,做子女的,用心体谅便是……”
“那爹爹可说过,非要我嫁给顾家,又是为了什么难处?”碧落忽觉自己心中对林书培有几分埋怨,竟月兑口而出。
“我也是觉得奇怪,”邱将军沉吟道,“我听绎儿说起那位顾二公子,委实品行不端。若依你爹爹从前的脾性,不至于置女儿的终身幸福不理……”
他嘿嘿一笑:“反正等下便到了,我再好好问一问你爹爹,决不叫你受委屈。”他说着,忽然转身又瞧了瞧碧落,叹道:“我原以为你与绎儿……”
碧落一怔,邱将军望着她,面上尚存惋惜。她突然想起幼时她护着邱绎,正是邱将军亲眼所见,又想起仲燕燕说他们邱仲两家的婚事,邱将军始终不置可否,想必他心中对自己本有所期待。她心中抱愧,低声道:“邱伯伯,我……”可对着长辈,她终究嚅嗫难言。
“是绎儿自己糊涂,他从前那样一副不成器的样子,哪能叫人看的上?”邱将军哈哈了两声,“是他无福,常明侯一表人才,才是你的良配。”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邱将军与邱绎,两父子终究都是豁达之人。他三言两语便将这事情一笑了之,不给碧落半分难堪。碧落心下感激,却只能报以赧然一笑,骑马不声不响地跟在邱将军之后。
未及片刻,两人穿过昭南郡城的北门,便可看到衙门和林府。可她忽然勒住了马,停在了北门之下。本来欣喜的心情,不知不觉又低落。
“碧落,怎得不走了?”邱将军催促。
“邱伯伯,我……”碧落莫名其妙心跳加速,不敢看林府那方向,只暗忖着:“是人家所说的近乡情怯?还是为了哥哥的事情?为何如今心里,连爹爹也不敢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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