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什么?”
任昆睨了她一眼,语调不冷不热:“绣个荷包就要论功行赏?”
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恼。
她这样说,自然就是应承了。
有喜悦。
另一面又有点羞恼:
不说主动送也就罢了,还得他开口要!要了之后还想讨好处要报酬,俨然等价交换!
真以为哪个缺荷包?非得等着用这个!
可是,若她不跟自己讨价还价,毕恭毕敬地一口应承下来,这样,也非所愿吧?
其实,他很喜欢见她有要求,甚至私心里常希望她不要厘得那么清,不要非是做了什么,才敢借机提个小要求……
凡她想要的,他都愿意给……
只要是她的要求,他都会竭尽所能去实现……
可是她从来不主动开口,问急了就会笑着说自己什么也不缺,什么都有。
怎么会有这样容易满足的人?
任昆知道她是真心的,愈是如此,愈仔细品味,会发现这份无所求下隐晦的疏离感。
客气,不愿意麻烦别人。
一想到这个别人也包括自己,任昆的心就尤如被针尖扎了一下,不很痛,那痛感过后的痒与酸比疼痛更难耐……
……
不给加班费啊?
锦言有点小遗憾,荷包虽小,花的功夫可不少呢。而且是要送人的礼物,自然还要花点心思设计,款式、配色、绣样,都要用心才行……
这,不能完全算是顺带着的小事吧?
好吧,不给就不给。
反正自己生活无忧,什么也不缺。
为一点小利惹老板不高兴实在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忙摆手:
“……没有没有,我是开玩笑的。侯爷别介意。”
眼见着任昆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真不高兴了?
她忙将工作安排进日程,以表重视:
“做完手里这个,就开始……侯爷想哪天要?若是急,我可以赶赶工的……”
先把工期定下来。这样比较好把控,别耽误了或者任昆想起忽然就来收货,没弄好又要费些口舌。
……
又来了!就是这样!
就是这般宠辱不惊的样子!
姿态与立场摆得清楚明白!
她永远都是这般乖巧有分寸!不越雷池一步!
她永远这般进退有据,不会搞错自己的位置!不行差半步!
她永远这般善解人意!为别人舒服高兴,宁愿退避不争!
她永远这般恭谨有礼,客气而疏离,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回归原位!
她永远这般淡然,仿佛识遍过了世间的喜怒哀乐,波澜不起!
……
任昆的火腾地就冲了上来!
酸涩、疼惜、怨忿、失落、懊恼……
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岩浆在心头翻滚。灼得他眼底发红——
你不是最能察言观色的!
你不是洞察若火?
竟连个玩笑辨识不得?
在你心里,他算什么?!他就是那么蛮不讲理的凉薄之人?
“哪天要?!”
他恨急吼道:“明天!”
赶赶工!赶赶工!你赶工吧!
什么都随你!
任昆怒气冲冲,挥袖而去!
一路上,榴园上下全部噤声——
侯爷发火了!
侯爷对夫人吼了!恼了!
夫人……夫人那么好的性子,怎会惹得侯爷暴怒?
侯爷的脾气……谁知道!
可怜夫人了……
……
这就……怒了?!
还是暴怒?怒急狂走?
锦言真心无语:
老大。脾气也忒差了些!
这也太“善怒”了!
是不是春季肝火太旺啊?
是肝郁气滞?肝火上升?还是脾虚呀?
有病得早点治,别把暴脾气不当病……
锦言一边不厚道地月复诽着,一边顺手收拾眼前摊放的杂物,喊夏嬷嬷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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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永安侯的暴喝,响彻了整个榴园,就在外间服侍的夏嬷嬷自然听了个真切。
侯爷,真是好没道理!
夏嬷嬷大致听了个全面。不明白永安侯这火从何而发,就是欺负夫人好性罢了!
有几家妻室能做到自家夫人这样?
不怨不恨,回回笑脸相迎,关切周到,竟换了这么个回报!
没理由地想骂就骂……
还有脸骂,满大周也找不出一个他这样的夫婿!
不行不行!
不能老这样守着。这般油焦火燎又没有盼头的日子,绝对不能过一辈子!
“……没事没事,嬷嬷别担心,侯爷说话嗓门大,没关系。”
锦言很想得开。安慰道:“别动手就行,上次他还过动脚呢……吼两声算什么!”
她真这样想的,急了要骂人的老板有很多,不是位置高的人涵养脾气就一定好。
骂骂又不会少块肉,连头发丝儿都骂不掉,犯不着生气……
什么?
这是阿q精神?错!
这叫豁达!这叫通透!
别人骂你,你气得跳脚,这是典型的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傻子才这样!
“夫人!”
夏嬷嬷见她说得自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这是被骂多了习惯了,还是没过心所以不在意的?
任谁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就被怒吼了一嗓子,都要有些郁闷吧?
“嬷嬷,别想那些没用的。侯爷让我做荷包,明天就要,赶紧的,帮我一块弄。”
任昆吼得可是明天!
这工期可够紧张的!再扯些没用的,不更浪费时间?
一分一秒都很宝贵的!
在任昆甩袖而去的时候,锦言就已在思考如何完成这个荷包了。
明天?时间紧……却也算不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永安侯一早要上朝,黄昏时分才能回府。
他所指的明天。应该是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将近二十四个小时。
荷包是个小物件,缝纫用不了多少时间,只是绣花上费时。若选个简单大方的绣图,完全可以来得及。
锦言没有半分消极怠工的打算,亦不去想永安侯怒从何来——
与其妄图猜想控制别人的情绪,不如把自己的心安放妥当,把事情做好。
与盛怒的人理论是自讨苦吃,永安侯为什么要的这么急,背后的原因也不需要去猜测……
不就是一对荷包吗?她做就是!
不就是明天要、工期紧吗?她尽力想办法解决就是!
赶工期而已,以前又不是没赶过!
时间不够有时间不够的做法——
手快点,绣样简洁些,人手多些。干个通宵……这不都是办法?
锦言已经想好让夏嬷嬷帮忙分线,缝制。
水苏的女红好,不过永安侯不喜欢用丫鬟,若知道了怕又要生出些是非。
“……侯爷说要宝蓝色或天青色的,翠色的也可以……”
说话间夏嬷嬷已经取了各色零碎料子。锦言边将任昆的要求说出来边挑选着。
“这个配明黄或女敕绿,再衬一点红,怎么样?”
“这个天青缎也不错,与水无痕倒是比较衬……”
锦言边扒拉着边嘀咕。
任昆说的是两个,她先按这个要求备料,若来得及全部完成最好,若来不得。至少先弄出一个,算是交代。
……与水无痕衬?
夏嬷嬷听了她的嘀咕,气得心肝疼!合着又是要给井梧轩那位做的?!
永安侯怎么说得出口!
本来夏嬷嬷经花灯夜后,对水无痕的印象略有好转,眼下彻底恨上了。
若是诅咒有用的话,水无痕与任昆都在夏嬷嬷的舌尖上死过千百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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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哥儿冲锦言发作?!”
任怀元反问道。好象要再次确认似地。
昆哥儿与锦言一向关系不错,怎么会突然就闹了意见?
锦言向来好性儿,一定是昆哥儿不知抽的什么风,谁招惹他了?怎么还把火发作到锦言头上了?昆哥儿不是个迁怒的啊……
……
“因为什么?”
驸马刚回府,长公主就屏了下人说了此事。
乍闻此事。她就忧心忡忡:
这俩孩子的关系平素甚是融洽,就算昆哥儿对锦言没有她所期望的男女之情,至少一直能够和平相处,她还满心指望着慢慢来,未来定是会更好的……
这怎么还更糟了?
昆哥儿这个逆子!锦言那般好性子,他也吼得下去!
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这个孽帐是越来越不消停了!
驸马一回来,长公主仿佛有了主心骨:“……知道。就是知道才气人!”
也亏得锦言好性子又不小心眼,换个别人,怕是要羞臊地寻死觅活了。
“给……给那个做……做荷包?!”
任怀元瞠目结舌,这,这……这孩子!忒不懂事了!这不是拿刀子戳别人的心嘛!
“……会不会是听岔了?”
昆哥儿还算有分寸,怎么会冲昏了头跟锦言提这样的要求?
莫不是其中还什么误会吧?
实则另有隐情?
“不会错。”
长公主也希望这是个误会啊,可事因真的确认过了:
“……锦言要给均哥儿做东西,起初不太情愿,就……”
……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明白地看到了彼此的担忧。
“这个混小子!我找他去!”
任怀元起身要走,越大越不明事理!有这么打脸的嘛!
“等等!先别去!”
长公主拉住他:“你现在去找他,那混小子定会把账记锦言头上,回头没准又出什么夭蛾子……等过些时日,再找机会……”
任怀元一听也有道理,这会子去说他,万一那混小子不管不顾地闹将起来,他们都还好说,倒又要连累锦言没脸面……
那就等等再说!这个不省心的东西!
任怀元真怒了!
有锦言这样无欲无求不哭不闹的妻室,他竟还不满意!
居然还要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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