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深夜程,王府却灯火通明。
程清肃退了罩袍、只着长衫,背着手缓步而入,到了第二厅院内,便瞧见着两人站着,一人坐着。
他蹙眉走近,老远就听到程清和的大嗓门:
“真的不关我的事,哥,那日探荣王府不过是去玩玩,谁知道那荣瑛能发现我来啊。你也知道我这人耳根子软,大哥训了我几句,不过喊我请苏姑娘到荒凉处片刻,还说不会有危险,我也没多问。”程清和面露焦急,抓着黑衣锦袍的下摆不知所措,说完索性将那瓣瓷片搁在案上。
那日荣王府一见就觉着这丫头挺好玩,他也是略有好感,没想到过真为难苏若芸的。
坐着的乃是程清?,瞥眼看了看那碎瓷,斜倚侧坐并未有表示,转而看向程清雯:“雯儿,轮到你说。”
“啊?我……”程清雯看着他略冷的微笑,吞吞吐吐,干脆一跺脚,“我就是讨厌她嘛!那日街上瞧见,我就知道哥哥你要回头去找,这不转眼就给荣王爷钻了空子。”
她干脆坐下,晃着珠钗,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又道:“那日我潜入荣王府,拿石头打她的脚,没想到那荣逸轩会下水救她们。我不信邪,今天仍她下枯井,她居然也能上来,早知道就干脆杀了她……”
“喂,你们串通骗我?!你一开始就存了要杀她的心?”程清和大叫,猛的抓着她的肩膀摇,“她一个弱质女流无依无靠的,哪儿惹得你不爽了?”
“还是不是哥哥念念不忘,明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程清雯抬起胳膊就打下他的手,转眼触到程清?那骤冷的目光,她忽然没了脾气,垂头丧气道:“行,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杀她就是。”她将她那份碎瓷往桌上一扔,算是交代完了。
她委屈的泫然欲泣,忽听到程清肃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自院中响起:
“雯儿,我早说行不通,你偏不信。这么说,使暗器让苏姑娘落水,果真有其事。”
程清肃面无表情的走进厅内:“你该向你清和哥哥陪个不是。”
程清雯“呼”的站起,泪水在晶亮的眸子里打转:“大哥,我是得了你允许的,你……我还不是为了哥哥好!”
说完不等他答话便哭着跑进内堂。♀
程清和懵了,程清雯是始作俑者,那程清肃便是默认、甚至帮她一把的人。
“清和你退下,我有话和你清?哥哥说。”程清肃对妹妹的哭泣无动于衷,冷着脸只定定看着座上之人。
程清和一愣,满肚子的火被程清雯的泪水一浇也无从发作,他从小不敢和大哥争辩,这么一闹只得悻悻的抱拳:“既然误会,还望哥哥们别为难我了,我这就走。”说完快步朝自己的卧房别院而去。
他前脚刚走,厅内的气氛便骤冷。
程清肃板着面孔,扬手将自己那片碎瓷抛到桌上,用力不大却不偏不倚的钉住了。
“我无话可说。”他旋即坐下,话语依旧平淡没有任何起伏,正如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般、方寸不乱。
见他如此,程清?恬静的脸上又浮现若有若无的笑容,伸手将那三片碎瓷拼了起来,成了小小酒杯状、独缺一片。
“大哥做事向来有分寸,不知为何非要与我过不去。”他淡淡的双眸间似有冷意一扫,随后停在程清肃面无表情的脸上。
“她这‘流云曲’既弹得如此入境,只怕日后与她过不去的人会更多。”程清肃并未直接回答,却反唇相讥,“同皇上作对便是同天颐江山作对,皇上再日理万机,眼下恐怕也察觉了些什么。如今非要打破这和平的局面,岂不是与你三年前的煞费苦心事与愿违?”
他点了点额头,示意苏若芸如今什么都想不起来之事。
程清?眸子一暗,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那本是权宜之计、并非我所愿。”
“她如今只是苏若芸,从前之事过且过,我既不杀她,往后她入宫也罢、留在哪里受苦也罢,你只当没看见不成?”程清肃雕像般的脸终于有了焦虑之情,此刻忧心忡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长叹不已。
程清?脸色苍白起来,映着灯光的脸颊似有些透明,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请大哥原谅,恐如今再不能袖手旁观。”
“那你命令我。”程清肃忽然翻脸,坐得笔直。
程清?又是一叹,面上愁苦之色亦甚,思忖着低低开口:“前日里我偶尔搭了她的脉,她似比从前体质更为阴寒,赵无阳定会在意今日之事,若知道她如此这般……”
听见赵无阳的名号,程清肃不禁脸色大变,沉默半晌,缓缓的摇头,又重重的叹息:“既然牵扯到赵无阳,那就没有退路,我往后派人多留意苏府便是。♀”
知晓他退步,程清?这才缓和了脸色,拢袖而笑。
“没想到她武功全无倒能弹的出,再不断怕是性命堪忧。”程清肃似是想到什么,自衣袖中又模出一片碎瓷,拼上去正好是个小小的酒盅,“你倒是真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出手。”
程清?闻言,不置可否,目光飘至院中,许久才轻声道:“再如何,她怕是不会再记得我。”
“此等事,尚未定论。”程清肃闻言略尴尬的轻咳,收回了目光道:“荣锦桓城府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切莫大意。眼下还不是明着撕破脸的时候,何况为了个女子……唉……真是胡闹。”
他拂袖起身,行至门口又收住脚:“京城近日来越发人杂,你我都小心才是。这两回都是雯儿乱来,可下次就不一定了……”
“多谢大哥。”程清?领了好意,起身相送。
“哼,你也就这时候当我是大哥。”程清肃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扭头看着桌上崩落的碎片,程清?素净的脸上又覆上阴郁。
明明冬祭宵禁,荣逸轩还是有意无意的碰上几伙来路不明的人,盘问之下才知对方初来京城、不熟禁令。
遣了最后波人走,东方已微微发亮。
宫里差人来报,说是皇上龙体微恙,辍朝两日,着礼部关照亲贵大臣在京中的日常起居、并饮食娱乐,都不必奏报。
凡是荣锦桓说龙体微恙,必定是犯了懒不想上朝,这三年中也屡见不鲜。
回府已是清晨,荣逸轩冬祭的差事算是告一段落,往后胡大人和程程清肃会接管来京大臣进行小祭祀、观摩皇宫的担子,他难得可同荣锦桓一样偷几天懒。
可一停下,心中便烦躁至极,坐在卧房快一个时辰,他荣逸轩竟毫无睡意。
才解开锦袍、想沐浴更衣,便自怀中跌落一物。
拾起,发觉是若芸给他的那本册子。
他曾见她废寝忘食、绞尽脑汁写这个,又想到她那日如此郑重其事的将此呈上给他,不由叹息:
即便是满本的倾心,此刻也是晚了。
他踌躇片刻,还是翻开一页。
笔迹清秀隽永:王爷容禀
再翻一页,又是寥寥数字:恕若芸自不量力、写此玩笑之语,笨拙之见,还望王爷恕罪。
想起那日她躲躲闪闪才勉强递给他首抒情之诗,他自唇边勾出抹笑容,方才烦躁至极的神色稍缓、冷冽的目光也柔了几分。
再翻一页,字变得紧凑、密密麻麻的写满整张。
他慢慢翻看,却脸色大变:
这哪是什么玩闹之诗!
一字一句从京城河道淤塞开始阐述,讲如何疏通、如何应对,而以此引出漕运之利弊、沿途借漕运走私、未加利用者等几种可能,漕运通则纳贡及时、上行下效便能尽快落实。
而笔峰一转才说到赋税这重中之重:因地制宜有,就地取材有,以劳务代实物、以长远之计代一时,洋洋洒洒,纵观一语便似能看到百年繁荣之景。
当日在院中,他不过随意提起同程清肃的争执,抛给她个无答案的话题,没想到她竟以此作答!
捏着纸张的手指逐渐变凉、进而微微发抖。
他想到的,她给了建议,程清肃想到的,她给了意见,他们都没想到的,她给了设想。最后未曾下定论,只留了数条可行拱选。
“啪”的合上,荣逸轩一手扯过衣襟重新绑起腰带,一手推开门,急急唤道:“书言!书言!”
书言才安排了侍卫轮守、准备歇息,听见自家王爷气急败坏的叫喊,忙如临大敌,抽了佩剑就奔到屋前。
荣逸轩面色白的吓人,衣衫尚未整理,见他来便劈头问道:“苏若芸在哪里?”
“苏姑娘?一早便由程王爷自王府后门接走、赶往苏府了。”书言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呆呆的答道。
“为何不通知本王!”荣逸轩不等他说完,已气急败坏的往院外走,闻声赶来的侍卫都远远的不敢上前。
“王爷忙了一宿才回府休息,苏姑娘怕打扰王爷。”书言一惊,莫非王爷是后悔了?
“走了多久?”
“一个时辰……”书言老实回答。
荣逸轩跨出院门的脚生生收住,手中书卷紧握,眉间眼上似有烈火烧过般滚烫:“程清肃说什么?”
书言见他直呼名讳,必是心情差到几点,反复确认才垂首道:“回王爷,程王爷说,往后苏府他会拨人守卫,省了王爷的心。”
荣逸轩面色由白转暗,胸口起伏怒不可遏,却是一言不发。
书言大气不敢出,由着他闷声站着,过了好久腿都酸了,才试探性问道:“王爷?”
一连焕了三声,荣逸轩才抬眼瞧他,那目光已是冷极:“都下去”
“可是王爷?”书言还想问,触到他那骇人的眸子便缩了回去,只得低头转身。
待人都四散,荣逸轩才靠着院墙输出口气,颓然的将手背贴上湿冷的额头。
是他错过,也是他看错苏若芸。
她王府表现平平,他也曾以为她顶多只是聪慧而已。
人人皆为她惊鸿一曲所惊艳,岂知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与她竟是玩闹解闷之物,谁又知这自幼身在苏府、足不出户、又被苏熙捧在掌心宠上天的大小姐,会有这般壮阔的远识见解?
偏偏她喜好简便衣衫,又胆敢给胡大人脸色看,真是有不喜金银、不屑强权的品性,她看重的怕是只有“情义”二字。
莫要说胡大人背后的权势,只怕此女子是能与帝王并肩而立之人。
帝王。
他愤懑的紧闭双眼,不禁浮现出那三年前便生了分的兄长来。
手中的册子被攥皱,一松便落到地上。
他脑中混乱,却又异常清醒起来:
日后苏若芸要是进了宫,可还会这般对他?
还是会让皇兄如虎添翼……
他冷笑出声,复拾起册子缓缓翻着,空白后连着张单独的宣纸,写着那首诗,字迹斑驳应是初写试墨之用:
“霜去花无泪,
秋来叶纷呈,
落英覆千雪,
待是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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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小悬念们基本已经扔出来,接下来就一个个解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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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会努力努力再努力的,鞠躬~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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