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荣锦桓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听了他们的谈话么?她不过是寻常女子,杀了她岂不是更干脆,何必招她入宫封妃?!
她心烦意乱的伸手,没了第二层的锁扣,第三层轻易的给拉开了。
里面是一小段风干的花枝。
几朵粉白花朵簇拥在枝头,花瓣浅粉,干后略微朝里收缩,裹着淡金色的花蕊,手一碰便如薄纱般颤动。
若芸的手抖得厉害,缓缓将花枝凑近,一股淡雅香气隐隐约约的飘入鼻腔。
她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紧接着后脑剧烈的疼痛起来,像是有人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撂倒,她身子一晃便随着剧痛跌落在地。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和自己的视线重叠,眼前不再是帐幔垂坠的朝露宫,也没有熏烟袅袅的香炉,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街道、拥挤的人群。
若芸觉得自己变得稍矮小,身上的罗裙变成了轻巧的短襦,步伐踩得那么欢快有力——这是乞巧节,她十四岁。
从小,爹爹便对她管教甚严,她平日里跟着师傅读书、写字、学琴却甚少外出。爹爹许她女儿节上街玩一会儿,可街上人来人往,她硬是和晓红走丢了。
很快,她被街上的玩闹吸引,将走失的焦急抛之脑后,不知不觉中顺着人流走了很远。天色渐暗,人潮涌来,她暂时退到墙角躲避,却撇头看见了有姑娘们围着做什么。
她大着胆子上前看。只见一群衣着靓丽、年龄同自己相仿的少女聚拢着,正在抛什么物件。询问之下才知,原来她们是在抛自己编的手绳,据说谁扔的最高、扔到了屋顶便能中巧,这样喜鹊便能衔去搭桥了
别人不认识她,她也不认得别人,没人叫她小姐,也没人严厉的让她写字。同她说话的姑娘们都嘻嘻笑着,同她说话也自然大方。
她感到开心和新奇,虽没有编手绳,但心痒难耐,解下手腕上绑着的、串了珠子的红绳,学着别人的样子抛向屋顶。
可她力气甚小,试了几次那红绳只扔到屋檐便落了下来。
周围的姑娘们哈哈大笑,她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一个又高又壮的姑娘手一扬。那姑娘手里的红绳便划出一道高弧,竟就这么落到了屋顶。
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慢慢的有更多的姑娘成功了。而她依然在忙着捡自己的那根。
夜露深了。天空中飘起了细雨,人群渐渐散去,听那些姑娘们说,她们要回去对月穿针、以祈心灵手巧。
她还攥着那条红绳,眼巴巴的望着屋顶。
再不回去爹爹就要骂了,她情急之下打算试最后一次。用尽全力一抛,那红绳在她欣喜的目光中朝屋顶而去,却打了几个滚又落下。
她的笑容戛然而止,眼睁睁看着它就要落地。
红绳滚落,一阵风肆起。红绳偏了方向朝屋檐另一头去。
她慌忙去拾,却眼瞧着那红绳落到了来往路人的头顶。
她吓坏了。忙冲过去想道歉。
那人裹着丝帛的斗篷,着银白的衣衫,腰间别一只透亮玉笛,身形颀长清隽,伸手接住掉落的红绳,斗篷滑落,长发垂顺的散开,扭头发现她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盯着他看。
他眉目如画,笑容淡然,递上绳子说原来是你。
她愣愣的接过来,瞧了他好几遍,才敢问他是否是那年花园中见到的程王爷。
他含笑未答,只说多年不见,她已从稚女敕的孩子成了待嫁的姑娘。
她惊异于他的容颜未改,还如初见那般风华无限,又欣喜他还记得自己。
他没有立刻回答,缓缓沿着街道走。
她小步跟上,同他一前一后,听他温言软语说,只因初见时她如此大胆、捉弄于他,又天真烂漫、笑颜如花,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她羞红了脸,争辩说彼时年少,她不是故意的。
他们一路说着走着便到了京城的后山,累了便在石头上坐下,俯瞰京城的万家灯火,还有七巧节拉起的排排灯笼燃放的绚丽烟火,人头攒动的长安街上尽是各色的裙子,雨早就停了,半月羞赧躲入云层,天顶的银河明亮万分,星星像是要坠入人间一般低垂着。
她话匣一开,顿觉轻松无比,叽叽喳喳的说着小时候的趣事,又时不时谈及快要及笄,爹爹管她甚严,每日安排师傅督促她学这学那,让她无暇玩耍、不甚苦恼。
他看她烦闷,破天荒说起了自己的事。
他说他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出生开始便有能人环绕,却无人亲密。他每天读书颂词、钻研学问、研习术法,从未有过如她那般纵情欢乐的少时。带他长大的母亲去世后,他学问、才华渐长,周围人待他越发恭敬,外人如此,兄弟也如此。也只有她,那时敢大胆的揪他头发,敢不怕死的模他的脸。
他笑着看她,眸子不似先前那般深邃,却明亮如星辰。
她听着又吐舌头、又缩脖子,恨不得找地洞钻下去。
再后来,她缠着他吹起了玉笛,笛声时而清越婉转,时而如炊烟般袅袅,旋律悠扬奇异,不像是师傅教给她的那几首。
她听着醉着,赞叹他技艺超群,悄悄将他微闭双目、安静淡然的容颜记在心里。
他却面露寂寥,说生命流逝如落花。
她只当他没由来的赞叹,全然不知他另有所指,嘴不服输,说着落花也有蝴蝶青睐,像他这般的人,决计是有神明保佑的。
他听了,诧异万分,旋即一笑将她心神勾去。
她张嘴无言,听他说若得空了,便可来后山望着京城、看看星空。
她连忙答应,看着他落寞的容颜和那越过一切、看向虚无的目光,分不清这到底是花园里的程王爷,还是她弄错了人。
回府已是半夜时分,晓红挨了罚、父亲发了怒,爹娘问她去了哪里,她却闭口不答,只说是玩的忘了时间。
她被迫抄写《女戒》百遍以抵莫大的过错,尽管如此,她还是欣喜的,欣喜能再遇见他。
只是她被严加看管起来,每日服侍她、盯着她的丫头轮班换,她一直记着去后的,可总是无法月兑身。
直到半月后,爹爹进宫去了,她让晓红装作小姐读书,自己扮成丫头,趁着下人不备、混入外出置办货物的人中溜出了府门。
她凭着记忆找到后山却不见他,只有凉亭风吹纱扬,一把蕉叶琴放在正中,琴桌上有一方雕着祥鸟的香炉,缕缕青烟从镂空花纹盖中缠绕而出。
她四顾无人,便拨了几根弦,顿觉音色明亮清越。
她欣喜之下干脆落座,边想着他先前吹奏的那曲子,边断断续续的弹。
教琴师傅总说她悟性不高,最简单的曲子都弹的很生硬,每每她练琴都苦不堪言,盼着教琴师傅能偶染风寒、少了她的课。
可眼下她却懊悔极了,只因琴技不佳,想复原他当日的曲子却不能,越弹心下越是着急,不一会儿便额角渗汗,可琴音依然不甚连贯。
忽然有纤长的玉手自她身后来、微凉的手指覆上她葱白的手,轻轻拨正她用力的手指,慢慢向前推出,那一声琴音霎时间清润了不少。
她扭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到来,一手背着身,一手矫正她拨弦的姿势,白净柔和的脸庞离她的鼻尖不过几寸,让她瞬间愣在那里。
他回头看她,一笑竟能如春风扬起,将她心中的焦急驱散干净。
他说她并非无天赋,只因天颐如今拨琴方法皆是用力、以求力震商羽,若能放松指节、轻推轻勾,即便曲子极快也能声声出彩。
她早将琴艺抛出九霄,只愣愣听着他提点,猜想他悄然而来,在她身后不知站了多久,顿时觉得羞到了极点,忙起身站到边上,让他示范即可。
他看她的神色微微诧异,见她窘迫之态旋即莞尔,调音拨弦,三两声后便驾驭着七弦,行云流水的弹奏起来。
她赞叹之余,缠着他要曲谱。
他却脸色微变,说此曲谱不可传人,若要学只可现听、现学,且每次弹出都切忌急速,务必心平气和才可。
她懵懂间点头,结结巴巴的问他何时来的。
他微笑着说来了不久,见她弹着琴还叹气,便擅自传授一二。
她低头咬唇看着鞋尖,说爹爹说她喜欢看些不关紧要的书,又贪玩,学而不精,教琴师傅都换了两位,总和她说谁谁家的小姐如何出色,她再如此下去,只怕没有合适的王公子弟来娶她了。
她搅着手指,烦恼不已,听他没有声响,再抬头却对上他的如水双眸。
他目光微动,唇边笑意渐染,轻轻挑了眉,笑问道:“我娶可好?”
她愣在当场,不知他是否当真,一时间不知如何以对,可心已经不由自主的疯跳起来,看着他玉雕似的容颜、挺拔风雅的身姿,衬着凉亭轻纱,一瞬似是梦中来。
他见她不答,并未说下去,只微笑伸手引了她来坐,让她试试再弹一次,自己则立在她身后。
她心中慌乱,全身紧绷,挑了三五回才挑准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