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国刷刷刷编辑好了短信,自己又反复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遗漏的事项,满意地当着苏战的面,按下了发送键。
苏战挠着后脑勺瞪着张新国,一脸的不乐意。
他反复在对角的老板桌前,踱来踱去,一根烟被他点燃又掐灭,掐灭又点燃,就是不去吸,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
“哎呀老张,我说你为什么非得发短信呢你,你就不能给苏易打个电话说说吗,我比较想听听孩子的声音!!”
“听听声音?我信你才怪!你个老狐狸,想等我给苏易拨通电话,你自己抢走趁机说两句是不是?”
张新国把手机好生揣进警服的上衣口袋,示威一般瞪着苏战。
“你已经是跟吴敉友好协商过的,自己当初答应不跟苏易联系,现在又让我这个见证人给你制造犯规的机会……”张新国说着不自觉得目光一暗,“这要是让吴老师知道了,我明天有可能就从地球上消失了。这个后果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苏战听见吴敉的名字,焦虑的动作都停顿下来,苦恼地倚这拐杖痛陈他的血泪与心酸,“我……我当然知道,不然当初也不会带着小景离家出走,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张新国白他一眼,“这是你欠吴敉和孩子的,你别以为,这次借着苏易受重伤的事情,就能顺顺利利地回来,用一句老百姓吵架常用语来总结,就是‘这事儿没完!’。”
“吴敉……呵呵,她现在也根本不可能在苏易那儿,这个时间肯定又是在辅导学生,过了年可有不少比赛呢,俺们闺女哪有她的竞赛成绩重要!”
苏战越说越心酸,由抱怨升级到控诉,语气颇有祥林嫂的神韵。
“就算没有我在家里,她也根本不会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她的生活只有那些教案试题、精妙解法!她心里从来就不曾有过我和孩子们的位置!”
苏战越说越委屈,声音都有些变了,“当初我抱着发高烧的苏易去四处寻医问药的时候,根本就联系不到她!”
“最后是不是没找到医生?”张新国从沙发上坐直,认真的态度让苏战听得一愣。♀
“怎么可能呢,苏易当时温度烧得那么高,治疗不及时会影响孩子以后智力的!我冬天大半夜地抱着她跑到我们连队以前的老军医家门口,还好人家愿意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给苏易瞧病……哎呀总之想起来总是后怕。”
苏战说得起劲,猛地抬起大手捋了一下自己钢针般的头发,在老友面前努力营造好爸爸形象。
张新国听完,冷冷的根本不以为然,倒像是有些失望一样,“我还以为,刚刚我找到了苏易大脑思维跳跃翻涌不拘一格独树一帜的历史根源!”
“有我这样优秀的爹地,怎么可能让苏易有事!”这回轮到苏战表示轻蔑了,“当时我家小易跟现在可不一样,那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胖子,等我把她抱到诊床上的时候,我的两条胳膊累得都打颤。”
“得了吧,你那纯粹是吓的。当年方铮下的死命令,让咱们往‘513’高地上一箱一箱几千斤地扛弹药,你小子扛了一天一夜都没哆嗦一下。苏易当时还带着尿布呢,能有多大多重?还打颤,你那哪是胳膊打颤,你是心里颤,怕她出事!”
“咱们那个高地我记得叫‘351’。”苏战知道张新国又要揶揄他,找个缝隙准备歪楼。
“我现在的战斗的高地就是‘513’了,市局第一破车‘513’就是我们科的。”
张新国不再给苏战插嘴捣乱的机会,准确给出致命一击。
“你再打岔也没用,就凭着你刚才说的原因,就能玩离家出走二十年?现在想到要弥补忏悔装无辜啦?!没那么容易,你还是等着自食恶果吧!”
……
方铮到的时候,苏易刚刚吃过了早饭,正独自一个人在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慢吞吞地散步。♀
张新国告诉她,面对领导和记者问话的时候,要极力做出病入膏肓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状,以免语出惊人制造祸端。
没办法,火星人的思路总是不好进行广泛曝光的,不然登报的第二天,说不定就会有大批的专家学者企图将苏易绑走进行研究测试神马的。
苏小熊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她趁着丁苦力帮忙收拾病房的时候,就认真分析总结出了最佳对策。
黛玉病重什么的,演给浅浅看就行了,不太适合让领导观摩。
给方铮要来,估计得是具有革命性和进步性的,得体现出一种小警察在工作岗位上受伤流血之后,那种抛头颅洒热血的浩然正气,这个很难把握呢。
苏小熊不畏艰辛,终于在医院的小花园中找到了灵感,她尾随着一个头戴旧式红军帽的垂垂老者,一步一晃得溜达了两圈,终于领悟了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真谛。
方铮魁梧的身材一出现在小花园里,就把正模仿得入神的苏小熊吓得一蹦,见鬼了么?现在才九点,预约的时间是十点半啊!!!
“方……书记你好……”苏小熊像声带坏掉一样压低了声音,让十步之外的方铮压根没听见半个字。
方铮虽然没听见,但是苏易前面那位戴着红军帽的老者,却慢慢地转过身,慢条斯理的回答苏易,“小鬼,你叫我啊?”
这这这……
不等尴尬地苏小熊再言语,方铮远远得也看见他们了,迈着大步走过来,先跟老爷子问好,“爸,您最近身体怎么样,早就想着来看看您,一直抽不开空……”
一如既往的大嗓门,中气十足浑厚沧桑。
苏易站在一边,不耐地掏掏耳朵,但想到张新国的嘱托,只好偷偷又把爪子缩回病号服里。
老方头倒是不跟儿子客气,手中拐杖一顿,“我知道你耳朵背,但是说话就说话,嚷嚷什么,不要打扰别的病友休息。”
方铮一点脾气也没有,顺从地点着头,上前亦步亦趋地扶着老爷子,慢慢乘坐电梯回转病房休息。
机智勇敢的或者自认为机智勇敢的苏易,决定默默撤退,幽幽飘向楼梯所在的方位。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五……”大伤未愈的苏易成功体验到了何为,真正的气若游丝!
她刚刚一手攀上了五楼楼梯的扶手,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就把她定在当场,动也不敢再动,想要慢慢自己恢复。
苏小熊把没受伤的胳膊勉强支在扶手上,还是不住地打颤,细密的汗珠从她白皙的额头上冒出来,把额前的碎发和绷带都浸得微微湿润了。
“哎哎,你……你怎么样,不要紧吧?!”
苏易缓缓抬起头,只觉得眼前有团白色的身影快速地靠近,急促的脚步在她身侧停下,堪堪扶住她摇摇欲坠的小身板儿。
“嘿嘿,没事没事……我不要紧。”苏易悬着的小心肝什么的,全都慢慢复位,习惯性咧开嘴笑着道谢,“谢……”
话才说了一半儿,对方就连珠炮似得发难了,一阵西伯利亚大寒流把苏小熊冻得牙齿直打颤。
“是你?谁让你到处乱跑的?!伤的那么重,出来为什么不跟值班护士报备请示,出了事情谁负责!”
是她!
苏小熊记得这个声音,顿时感忍不住感概自己的运气。
一副精致的眼镜,在温暖的晨曦中却闪着寒光,镜片后面锐利的目光让苏易根本无法直视。
衰神附体的小熊被连续质问,只得壮起胆子,哆哆嗦嗦将眼神对焦,硬着头皮看向自己的主治医生——全院上下医患公认的天字一号大冰山,脑外科副主任医师冷言。
“呃……对,对不起冷医生……”
“不用向我道歉,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苏小熊被冷言一句话噎得半死,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解释也都说不出口了。只能囧在那里,低着脑袋想用熊掌蹭后脑勺。
“伤口痒是正常现象,不要随便抓蹭!”
虽是善意的嘱托,但是语气里的温度却平稳降低,一点没有回暖的迹象。
熊掌默默放下来,恨不得抱着胳膊取暖。
冷言还是冷冷的,看都不再看她,转身从一间病房里推出一辆闲置的轮椅,轻轻在椅背上拍拍,示意苏易坐进去。
此刻的苏小熊早就把自己定位成鱼肉,面对刀俎的吩咐,怎敢不从,她乖乖坐进轮椅里面,背部挺得笔直,恨不能呈现立正军姿状。
冷言反而被苏小熊弄得有些无奈了,她犹豫了半响,纤长有力的手指最终搭在苏易突出的肩胛上,轻轻了拍拍,“背部放松一点,别扯痛了伤口。”
苏易呆呆地靠进椅背,冰山你确定你是在对我说话吗,这样的温柔对待简直来的太突然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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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言见苏易迟疑着不敢搭腔,只好慢慢将轮椅推进电梯,破天荒地开口想要缓解气氛,“就像保卫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是你的职责。而救死扶伤,对病人的伤病负责,是我的使命。请你谅解。”
谅解谅解,当然谅解。
您这么客气,还送我回病房呢。其实您现在就是把我扔大街上我都不敢有什么意见。
软糖熊在心里嘀嘀咕咕,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你家里的亲人,都很关心你呢。”冷言想起了吴敉和苏战焦虑的神情,“希望你能为了他们,能够好好遵守医院的规定,配合治疗,早一点健康地回到他们身边。”
嘤嘤嘤,好感动。
从我住进来算起,您对着我说的话都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个字呢。简直有我家大将军君临课堂的风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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