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他的目光跟凌澜的一样,根本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一阵微末的衣风拂过,他径直经过她的身边,朝凌澜和那个女人而去。
蔚景弯了弯唇,徐徐抬起眼梢,睨了过去。
女人站在小溪边,凌澜离她还有一些距离。
凌澜面色沉静,朝锦弦躬身行礼:“皇上。罘”
锦弦“嗯”了一声,就径直走向女人,“夜里凉,做什么穿那么少就走出来?”
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似是弯了弯唇,“的确有些凉,臣妾先回营帐了。”
末了,也不顾锦弦微微泛白的脸色,朝其略略一鞠,就返身往蔚景的这个方向走飙。
蔚景一怔,连忙走在前面快步离开。
她不知道,剩下的两个男人后来说了什么,锦弦有没有怀疑什么,毕竟凌澜睁着眼睛说瞎话,撒谎那是信手拈来,而且,锦弦出现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走到那个假蔚景身边去,而且,当时,不是还有一个她也在现场吗?虽然她是小透明,但是,至少是三个人在,不是孤.男.寡.女。
因为是临时驻营,所以,烧菜做饭用的灶膛是临时用石头搭建的简易型的那种,十万大军的伙食也不是小事,光灶膛就搭了一两百个,全部燃起来,远远望去,一片热火朝天、气势恢宏的场面。
掌勺的都是大厨,其余的人只负责打帮手,她就是打帮手中的一员,就是挑挑菜、洗洗米、切切菜之类,等饭菜好了,还负责派送。
整个火头军山上下下,将近千人。
所以,她一人失踪一会儿半会儿的,根本没有人发现。
只是,想逃就不可能了。
四周一直有士兵巡逻,难得被她发现一处不见士兵的,却又撞上那个男人。
不过,她现在忽然不想逃了。
她要搞清楚那个假扮她的女人是谁?
“小石头,赶快将这些大蒜皮捣了。”她刚一回火头军的营地,一个管事的就端了一盆大蒜塞给她。
说到小石头这个名字,是她临时取的,也是在大军出发前编制的时候,副将问她叫什么,她一时也没想,看见脚边上正好有个小石头,便用上了。
反正一个代号而已,也用不了多久。
只是,眼前的这些大蒜怎么办?
堆积如山。
又没有现代的捣蒜器。
完全靠手剥啊。
她就不明白了,大蒜比一般的蔬菜要贵上几倍,如今大战在即,十万大军一动,每日的军费都不是小数目,不是更应该节省开支吗?
毕竟大蒜也不是一般的饭菜,不是必须品,只是佐料,可放可不放,不是吗?
“怎么要那么多的大蒜?”
在那个管事的再一次经过她身边时,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因为她看到不是她一个人在剥,是很多人在剥。
“听说,前面有个镇子发生了瘟疫,那是我们大军的必经之地,军医建议提前预防,说大蒜有消毒之功效,让我们每道菜都必须放,汤里还必须放艾叶。”
瘟疫?
蔚景眉心微微一蹙。
忽然,她又想起,似乎好像有个人天生不吃大蒜的,那这每道菜里都放,而且剂量很大的放,那岂不是要他绝食?
不知为何,思及此,她竟觉得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是幸灾乐祸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曾经在殷大夫家里,他可以说不吃瓜类的东西,至少还有一个茄子可以吃,如今菜菜都有,看他还吃什么?
这般想着,精神似乎也抖擞了几分,手中动作也越来越娴熟,越来越快。
因为临时扎营,临时搭灶,所以,晚膳弄好,已是花了一些时间。
接下来就没大厨们什么事了,他们这些打帮手的上。
要派送。
士兵们的饭菜都是用那种木桶推车装的摊发,副将以上就是单独用食盒送。
管事的见她长得娇小,根本不是推车的料,所以,就让她送食盒。
她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让她送凌澜的。
一一吩咐下来,还好,右相被安排了另一个人送,她,送天子的。
锦弦的。
汗。
不过,还好,送锦弦的比送凌澜的强,反正他身边有个“她”呢,根本看都不看她这个小兵一眼。
可是,冤家路窄就是冤家路窄,当她提着食盒走进锦弦营帐的时候,凌澜在,叶炫也在。
三人正围着一张地图,应该是在商量着行军之事。
看样子,如她所想,夜里,她跟那个假她离开之后,他们两个男人并没有生嫌隙。
她躬身走进去,三个男人都没有看她,直到她将食盒放在边上的矮案上,恭敬道了句:“皇上,晚膳送来了。”
三人才停了下来,纷纷朝她看过来。
她将头勾得更低。
有脚步声响起,似是朝她而来,她微微攥了手心。
当金线龙头靴以及一截明黄袍角入眼,她知道,是锦弦。
他在她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沉沉的声音兜头压下来。
“有没有按照军医吩咐,放大蒜和艾叶?”
蔚景怔了怔,连忙应道:“回皇上,每道菜都放了。”
“嗯,那就好!去吧!”一阵袖风拂面,锦弦朝她扬了扬手。
蔚景再次对其鞠了一躬,转身退出之时,看到叶炫不知想起什么,低低一笑,她一怔,还以为是因为她,锦弦也发现了,问道:“叶炫为何发笑?”
叶炫似乎这才想起自己的失仪,连忙鞠身道:“说到蒜,属下想起一人。”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听到这一句,蔚景没来由的脚步一顿,偷偷抬眼朝三人看去。
凌澜似乎眸光微微一动,锦弦挑眉:“哦,想起何人?”
叶炫稍稍犹豫了片刻,道:“凌澜。记得他被关皇宫大牢那几日,牢饭只要是宫里吃剩下比较好的,他都不吃,反而那种粗面馍馍,他倒吃了,当时,属下就很奇怪,后来了解才知道,他是因为不吃大蒜。”
因为已经告退了,也不好站在那里偷听,蔚景走出营帐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凌澜微微抿起了薄唇。
好吧,出门以后,她不厚道地笑了。
被叶炫这样一说,他就更难办了吧?
原本还可以不吃,大不了绝食几日。
可如今锦弦知道他不吃蒜,他为了不被人怀疑,总不能顿顿将膳食原封不动退回吧?
这吃又吃不下,不吃又怕引起怀疑。
看他怎么办?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要去各个营帐将食盒收回。
因为收跟送不一样,送怕撒泼,所以一人一盒送,而收,就是一人收几盒,营帐挨得近的,就一人负责了。
于是乎,锦弦的她是她收,那个假她的是她收,凌澜的也是她收,还有叶炫的。
她最后来到凌澜营帐的,其他三人的除了那个假她的,吃了一半,锦弦跟叶炫都吃得七七八八。
她进去的时候,凌澜正坐在灯下看书,食盒放在边上,她恭敬地道了声:“叨扰相爷了,我是来取食盒的。”
男人眼睛都没抬,似是正看得兴起处,一边眼睛一直不离书,一边抬手模索着去拧边上的食盒。
骤然“哐当”一声,食盒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饭菜都撒泼了出来,他这才连忙放下手中书卷,一副不小心打翻的样子,蹙眉道:“哎,可惜了这些饭菜。”
蔚景抬眸看过去。
那些饭菜还真的一动都未动呢。
这个男人。
打翻就打翻,又担心别人怀疑,还故意要当着她的面打翻,好有个证人,是吗?
蔚景忍着想冷笑的冲动,躬身上前收拾。
“没关系,应该还有多余的饭菜,小的再去给相爷准备一份便是。”
“不用了,退下吧!”
凌澜朝她扬了扬手,看也不看她,继续专注到手里的书中,似乎一刻也停不下来。
蔚景勾了勾唇。
“是!”
知道他的根本目的就是如此,她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收拾完了饭菜残骸,她就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饿一顿无所谓,难道你顿顿不吃不成?
翌日早上的早膳也是她送过去,当时,她正在想心事,所以也忘了要在帐外先报告,得到允许才能进帐,她直接走了进去。
凌澜正在穿外袍,似是没有想到会有人突然进入,他有些慌乱,动作飞快,瞬间将袍子穿好,也瞬间脸色如常。
但是,她还是看到了他的伤,胸口处似乎打了几个绷带,绷带上还有血迹,虽一晃而过,可她还是看得真切。
她记得那日,她用匕首刺过他的胸口,却并不深,这么多日过去,应该已经痊愈,而方才她看到的那个样子,应该是受过很严重的伤才会那样。
后来,他又经历了什么吗?
微微疑惑,她却也没有多想,因为,已跟她无关。
“怎么不报告就进来了?”男人声音森冷,眸子里寒气倾散。
蔚景一惊,连忙“啊”了一声,做出一副刚刚反应过来的模样,“对不起,小的思想开小差去了,糊里糊涂就走了进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并非有意冒犯,请相爷见谅!”
她只想告诉男人,她在开小差,一直在开小差,不仅误入,也没注意到他方才有什么,他想要掩饰的东西,她都没有看到。
男人脸色依旧沉冷如冰,凤眸眼梢徐徐一掠,扫了一眼她手中食盒:“本相牙痛,不想吃东西,你拧下去吧。”
牙痛?
还能更会找理由一些吗?
是因为早膳的腌菜也是用大蒜炒的吧,而且,小米粥里也放了艾草和蒜粒吧。
蔚景唇角几不可察地冷冷一弯,旋即又恢复如常,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脸,在看到他一边的脸颊真的有些肿起之时,微微一怔。
这个男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果然,够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她不知道,一夜之间,他怎么就牙痛肿起来了,她只知道,他会医,他要对自己用点药,让自己哪里肿一肿,轻而易举。
“相爷,小米粥很稀,很软和,直接喝便可以,不需要用牙,所谓人是铁饭是钢,相爷昨夜也没有吃东西,所以,多少还是强迫自己吃一点吧!”
不知自己抱着怎样的心思,她听到自己如此不怕死地建议道。
果然是不怕死,因为男人怒了。
冷厉眸光如刀,朝她扫来,眸底寒气聚集。
她一怔,垂下头。
不吃就不吃。
饿又不是饿她。
等会儿还要长途跋涉,苦的是他自己。
趁男人还没有发作之前,她拧着食盒快速退出。
大军继续开拔,朝云漠的方向而去。
一路走过的都是她曾经远嫁时的经过之地。
一景一物,物是人非。
午膳,那个男人没用,晚膳,依旧没用。
因为他的牙齿痛。
看样子右脸似乎是肿得更高了些。
第二天早膳继续没用,午膳没用,晚膳,还没用。
虽然有时是蔚景送,有时不是,但是,原封不动端回,她是都知道的。
她还知道,虽然夜逐寒懂医,说自己牙痛是因为肝火太旺、又有些水土不服所致,锦弦还是另外派了军医过来慰问诊治。
答案是一样的,也开了一些药。
可是一直不吃也不是办法。
锦弦说,可以喝稀粥啊。
再一日的早餐是蔚景送过去的。
男人依旧看也没看她,就准备开口,这一次她却没有给他机会,先他之前,直接将食盒放到了他的面前。
而且食盒还没有盖盖子。
里面的小菜和米粥还在袅袅冒着热气。
男人正在看书,她这样贸然一放,食盒直接将他的书压住了,也直接挡了他的视线。
他眸色一寒,抬眼朝她看过来,她却连给他看的机会都没给,转身就出了营帐。
凌澜怔了怔,本欲发火,发现对方竟然无视他,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垂眸看向面前的食盒,竟然还直接压在他的书上。
还懂不懂规矩?
心中怒气更甚,眸光一敛,扬手正欲将食盒挥掉,却在目光再次触及到食盒中的饭菜时,手臂一顿,停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