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间小巧雅致的屋子里,一个年约九岁上下的小姑娘静静地靠在软榻的一角,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上的书,不算太大的空间不时回荡着偶尔才响起的纸张翻动声,不知多久时间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淡藕色比甲的丫鬟从屋外悄声走进,旋即打破了这份宁静。♀
“姑娘,刚刚老太太院里的婆子来过,说是林姑娘已经进府到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让几位姑娘一同过去见见林姑娘呢。”这个进来的丫鬟正是司棋,只不过尚未长开,还叫人想不到她日后与她那位表哥会有一番牵扯,甚至导致那等下场。
“知道了,你先叫绣橘去向文嬷嬷问问那日我跟她交代的事可都曾办妥?也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怀疑什么。”贾迎春一脸淡然地搁下书本,抬头吩咐道。
“不过一点小事哪里还要姑娘特地派人去问?文嬷嬷一向是个精细人,何况咱们府里那些碎嘴的什么话儿没传过?加上姑娘昔日的性子,老太太大约也想不到姑娘敢这么做,只是奴婢有些想不明白,姑娘与那位林姑娘素不曾谋面,妳怎地要为她的事如此费心?”司棋利落地拿过小丫鬟递上的大氅,反手替贾迎春披在肩上,然后伺候着她一并踏出房门。
“我和她同样是没了母亲的苦命人,想当初姨娘刚病逝的那会儿,我也煎熬过好一阵子,可怎么说终究还在自己家里,而林姑娘却是刚失去母亲不久就因为老太太的一片心,不得不离乡背井地来到京城这个陌生地方,我又看着老太太表面话虽说得极好听,偏偏都到这会儿功夫了,府里仍不见有谁替林姑娘打点半分,而且这段日子妳可曾听过老太太交代琏二嫂做什么准备没有?要我说,只怕老太太心中另有打算,所以才故作心善接林姑娘回来,再借口说府里没地方住,然后把林姑娘留在她屋里…。”贾迎春淡淡地解释道。♀
“让林姑娘住在老太太那里?!可是宝二爷也住在老太太屋里呢,难道老太太舍得让宝二爷搬出来另住?”司棋讶异地反问一句。
“哼!老太太自然是舍不得的,所以妳用点心想想吧,若老太太真那样安排的话,倒成什么模样了?林姑娘再怎么着也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小姐,林姑老爷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岂能容得老太太这般胡涂?”贾迎春不屑地轻哼一声,又接着说道。
司棋闻言便不再接话了,她自小跟在贾迎春身旁,兼之贾迎春早已心知这丫鬟的本性和日后结局,打心眼里不愿司棋将来再走上那条为情误终身的路,所以总有意无意地灌输她许多关于不守男女大防的厉害关系,因此现在的司棋对于很多事情早不如书中那般天真无知,更是比其他明白什么叫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便是对于贾迎春在她眼前从不掩饰对贾母不甚敬重的明显态度,她也认定那是贾母偏心所致,如今又听贾迎春这一番话,更使她认定贾母的居心叵测,不过为着一个整日只会玩乐的宝二爷,竟连姑女乃女乃身逝之后仅留的林家姑娘的名声都不顾了??
故而此时司棋的低头沉默不语仅是因为她想不透自家老太太对那位表小姐的态度怎敢如此随意?明明口头上说得好听,说是担心姑女乃女乃去世之后,表小姐无人教导,将来说出去不象样,所以才逼着二太太派人去扬州接表小姐回来,但是这一来一往都一两个月了,府里也没看见有打扫哪处屋子要给表小姐住的,恐怕还真如姑娘猜测的那样,老太太心中早已另有盘算,而这个盘算却是会把表小姐的名声踩到脚底下,却不想想林姑老爷仍在人世,他能容忍表小姐被如此欺凌吗?况且这人还是表小姐的亲外祖母。
司棋想到这儿又转心思琢磨道:老太太溺爱宝二爷的事,贾府上下谁人不知?偏地宝二爷转过年就要八岁了,听闻日后要寄住在府里的林姑娘也已近七岁左右,若按姑娘以前所言,那他二人自不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哪怕是天天见面都算不得规矩,但是原最该想到这事的人居然像不知似……。♀
司棋越想越觉得还是自家姑娘心善明理,竟然还晓得替那位表小姐着想,又想着反正姑娘暗地里叫王嬷嬷传的那些事好歹能顶个一年半载的时光,若可顺利熬过这段日子,往后老太太就是想要再把表小姐移到她屋里住,怕也未必能如其所愿。
走在前方的贾迎春自然不知道她身后的司棋心里有什么想法,所以也无从感叹自己多年苦心总算有点小成就,不过在她心里倒是明白一个现实的问题,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未必容易,她再有心改变林黛的结局又如何?一个贾府中不起眼的小庶女,便是她生母以前再有天大本事,然而死后就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却也是事实。
贾赦那个混人…虽说贾迎春也知不该这么说自己名义上的父亲,然而贾赦从没关心过她同样是事实,否则又哪来的日后卖女还债的情节?所以她能做的不过是想法子从源头截断,首先当然是让林黛玉和贾宝玉不要住在一起。
至于怎么做呢?其实不过是利用一点贾母对贾宝玉那足以用永无下限来形容的溺爱罢了,林黛玉如今毕竟是戴孝之人,她仅仅放出一些类似这种戴孝儿女身上的秽气不利于同住之人的气数,尤其是身份越贵重就越容易出问题的话,想来贾母若听到这种谣传,不管真假如何,她都肯定不会愿意拿贾宝玉的性命来赌上一把,一旦贾老夫人心里对这种事有所顾忌,想来也不会又如原著那般提议要林黛玉住到碧纱橱里与贾宝玉隔墙而居。
贾迎春还准备接着势头再顺水推舟一下,主动提出愿意把林黛玉接到她那里一起住,左右她早与原著里的二木头不同,并未与其他二春一起住在贾母这里,日后的贾宝玉想见林黛玉一面也非易事,她琢磨着贾宝玉若不能常见到林黛玉,估计也没有日后的什么情投意合了,就算有,她也要让它化为烟云。
贾迎春一边转着自己的小心思,一边又想到什么似地转头对司棋吩咐道:“妳等等在门外略略打探一下,看林姑娘此番带了多少人进府,不晓得她身边有无几个可用的丫鬟婆子,虽说到时也能请大太太再派几个人帮衬着她,但终究不比她自己家里带来的人贴心。”
“我明白的,姑娘放心吧。”司棋闻言,连忙点头应道。
贾迎春听到司棋的回复,便也默默地点一下头,她本不愿这么劳心劳力,毕竟她没有那些穿越文上所谓的穿越女一般的鸿鹄之志,而是如同原著里的贾迎春一样,只求能过安稳一生的生活,只求不要被贾赦许配给孙绍祖那个中山狼而已,因此她能甘心地窝在贾府之内过日子,何况那些穿越女整日想着怎么到府外去抛头露面、一展长才,最终不也仅仅为了追求所谓的真爱及荣耀?
然后贾迎春在这儿生活过这些年头之后,她早已明白那些美好不过是一种空想罢了,虽说现实未必不能达成,却总得经历一番苦头,她想她肯定没有那份毅力,可是若再叫她像原来的贾迎春那样任人欺凌,做那‘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的‘二木头’……现在的贾迎春亦同样做不出那等蠢事。
贾迎春在出生满月那时才得知自己穿成贾家二姑娘,当时的她也想过改变红楼梦里的众多不合理,可惜等到后来生母病逝了,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毫无应变之力,只好转而安慰自己说既然大事做不成,小事总得做到几件吧?当然贾府未来衰败的结局,她是救不了啦,但至少要做到让自己的未来不再悲剧。
于是贾迎春第一件事做的就是把原来那个据说在原著中昧去贾迎春不少钱财的乳嬷嬷换掉,而那年为了换掉那个女乃娘,她可是哭了不少天,才让生母在不得已之下换成如今的文嬷嬷。
虽说同样是家生子,不过文嬷嬷在贾迎春的眼里看来,显然比那个书中没名没姓,只知有个儿子叫玉柱儿的老婆子强多了,最起码她的手脚没那么不干净不是?
贾迎春坐上在院门外的车子,主仆几人一连绕过数道小门,走上一大段路才来到贾母的院子,正房外的几个丫鬟见贾迎春主仆走进院门,便赶紧手脚伶俐地打起帘栊,其中又有一个转身向屋里的人禀报贾迎春已经到来的消息。
贾迎春缓步走进屋里,只见贾母抱着一个眼生的小姑娘坐在那里,两人眼眶都是红通通的,显然刚刚才哭过一场,想也知便是那个林黛玉了,再转头看向屋内一角,贾探春与贾惜春已然在座,贾迎春进门那时,她们都默默起身行过礼了,而依偎在贾老夫人身上的林黛玉也慌忙揉揉眼角的泪水,然后起身向贾迎春见礼,口称二姐姐好。
“林妹妹不必多礼,妳今日初来乍到,我原该先来这里候着的,可不想一时看书看到忘我,让丫鬟喊了许久才回神,故而来迟了些时辰。”贾迎春一边浅笑回礼,一边暗暗打量着林黛玉的模样。
林黛玉自然不好说她介不介意,而贾母一如往常地毫不在意贾迎春迟到的这种小事,所以过不多久就又见她继续拉住林黛玉的一双手,向林黛玉细问贾敏生前身后的种种事迹,每每说到情深意动之处,祖孙俩免不了是再次抱成一团痛哭,让屋里的众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贾迎春根本不在乎贾母对她的漠视,反正一直以来,贾母的心眼都不曾有半次偏到她们几个姑娘这里,她若钻这种牛角尖,那才真是呆子,因而此刻的她也只如另外二春一般地默默坐在角落,等着这场哭戏演完之后,还能顺道看下一场戏上演。
正当贾迎春心里这个念头划过的时候,门外也同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妇骤然登场,贾迎春突然心神一凛,想道果然等到闻名遐迩的王熙凤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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