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承爵后又隔几日,贾赦贾政两房由贾珍并几个年长的族老主持大局,正式分家,又因贾政成了当家人,贾赦的地位已和那些旁支子弟差不多了,属当家嫡支长辈的老太太自然也是要与贾政那房同住的,所以贾赦不止摆月兑掉贾政一家日后可能带来的麻烦而已,连带地与老太太之间的牵扯也没那么深了。♀
贾迎春私心里也是觉得分家后的空气似乎比以前更新鲜,不过在她听说王夫人正在为建园子的钱焦头烂额时,突然联想到薛宝钗未来的结局,她知道王夫人一定很快就会把主意打到薛家身上,但是她要不要去提醒薛宝钗,贾宝玉并不是很好的丈夫人选呢?这是个难题。
这天,几个丫鬟伺候贾迎春用餐时,绣橘突然说道:“姑娘,那边府里头最近一直在传什么金玉良缘的事,说是其中的金字指的是宝姑娘身上的金锁,而玉呢就是指宝二爷身上的通灵宝玉,金玉良缘就是暗示两人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妳说奇不奇怪?难道宝姑娘那等气性的人能看得上宝二爷?”
“那很难说呀,宝二爷对哪个女孩子不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就连像姑娘这样很少给他好脸色的,他还不是每次见到姑娘就二姐姐长,二姐姐短的?表哥说过这种男孩子最讨女孩子喜欢了。”司棋立刻反驳道。
“哦?妳那位潘哥哥不会也是像宝二爷那样的人吧?不然他怎地那么清楚这些事情?”绣橘抓住司棋的话柄,反过来嘻笑问道。
“才没有呢!他敢那样的话,我就跟他翻脸!哎呀!臭丫头,妳故意的!!”司棋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后,就看到众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绣橘摆了一道,立刻羞恼地作势往绣橘手臂上拧过去。
“唉唷!我可不敢,我不过顺着妳的话多问一句而已,是妳自己非要多想的。”绣橘连忙装傻道。
“妳们两个不好生伺候着姑娘,倒自己玩闹起来了?还有点规矩没有?”周嬷嬷闻声进来,见两人追逐笑闹的样子,立刻变脸地厉声喊道。♀
“对不起,嬷嬷,对不起,姑娘,下次不敢了。”司棋和绣橘听到周嬷嬷的声音,两人连忙来到一旁站直身子,异口同声地弯腰请罪道。
“嬷嬷就别骂她们了,平日她们一向很知道分寸的,而且这会儿又不是在外头,哪来那么多规矩?”贾迎春幸灾乐祸地笑了几声后,才向周嬷嬷替两人求情。
“姑娘家大了,心思就多了,司棋也不能老是心浮气躁的,有些话在自己屋里说说可以,但不能传到外面去,不然人家会怎么想?”周嬷嬷有些不满地瞪了司棋一眼。
“是,我下次会注意的,嬷嬷别生气了。”司棋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点头应道。
“嬷嬷来了正好,我有件事想请教您呢。”贾迎春又匆匆吃了几口饭菜,便示意司棋带小丫鬟收拾妥当,见周嬷嬷还在,便连忙说道。
“姑娘请问吧,要是我能回答的,自然不会藏着。”周嬷嬷应道。
“那边府里如今传着金玉良缘的话,嬷嬷可听说过了?”贾迎春叫人搬来杌子,请周嬷嬷坐下后,问道。
“怎么没听说?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只是可惜薛大姑娘好好一个姑娘家的名声被人传成那样,竟然也不见做长辈的出来说两句,不过…我记得老太太心里是另有想头的,如今这般未必不是有人想逼老太太就范。”周嬷嬷点头回道。
“我也是觉得担忧呀…宝姐姐一向蕙心兰质,怕是怕她因为一时的不顺心,在这件事上错了想头,嬷嬷知道的,并非我说自家人不妥,但是宝玉怎么看都不会是良人,否则当年我也不会防着林妹妹和他亲近了,小时候尚且如此,何况咱们年纪都大了,有些事本该更守分寸才是,可是妳看宝玉他…。”贾迎春忧心忡忡地叹道。
“姑娘想去探探薛大姑娘的意思?还想着最好再劝她几句,是吗?”周嬷嬷一听就明白贾迎春的想法。
“嗯!嗯!嬷嬷觉得呢?我该不该去这一趟?”贾迎春连忙点头称道。
“如果姑娘心里觉得会过意不去,去走一遭,就当是姐妹们闲聊般地点她两句也好,只是我以为薛大姑娘心里兴许也乐意至极,就怕叫姑娘白费心思。”周嬷嬷语气并不怎么热络地道。
“我也知道可能会这样,毕竟…不过不去劝劝她,又觉得心里有些愧疚。”贾迎春当然怕自己说也是白说,不过薛宝钗如今与林黛玉又没有什么交集,也害不了林黛玉,再加上好歹是万众瞩目的十二金钗之一!不加减帮忙一下,日后万一薛宝钗过得不好,她会觉得自己是罪人,如果她去好心提醒过了,薛宝钗还坚持嫁给贾宝玉比较好的话,那她也没辄啦,不是吗?
“既是姑娘的心意,我自然不会拦着妳,日后便有什么不妥,姑娘也不要搁在心上。”周嬷嬷知道贾迎春必是一心要去劝薛家姑娘,只得又奉劝两句。
“知道啦,我不会想太多的。”贾迎春笑盈盈地道。
贾迎春心思既定,隔日晌午,她便来到梨香院,只见院子里一片宁静,绣橘顺手拉过一个婆子问了几句,才知道薛姨妈去了王夫人那里闲话家常,薛蟠早早就不知去哪遛跶,屋里只剩薛宝钗一个主子,所以那些院子里伺候的人也都不知跑哪躲懒去了。
“这些婆子丫鬟惯会讨巧卖乖,要是在咱们那里呀,早被轰出门了。”绣橘鄙夷地低声说道。
“妳可别说呀,搞不好也有很多人想被轰出门呢。”贾迎春笑了笑,径自往屋里走去,走到门边还不忘喊道:“宝姐姐,我来看妳了。”
“今天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得才能见妳出门子一回,偏地还寻到我这来了?”薛宝钗闻声掀帘而去,见来的是贾迎春,便笑着上前拉住贾迎春的手,将来迎到桌边坐下。
“既是难得出门,自然要寻姐姐来的,不然像三妹妹四妹妹和珠大嫂子她们几个都是看了好几年的,早没新鲜劲了。”贾迎春笑着应道。
“妳这促狭的,成日家不见妳说几句话,这一开口倒先哄起人来了。”薛宝钗失笑地轻捏下贾迎春的小脸儿,说道。
“我这好话也是挑人讲的,今日只宝姐姐有这个福份,换做云丫头那个淘气的,她就没机缘听我说好听话。”贾迎春又笑道。
“我早听说以前林妹妹在的时候,妳心里就只有林妹妹,连探丫头惜丫头都要靠边儿的,如今林妹妹搬回家住,妳倒成只人单影了?”薛宝钗说道。
“我和林妹妹是一见如故呀,那时候总是有好的就想着偏她一些,巴不得什么好的都能分她一半…至于不好的嘛,当然也少不得替她挡一挡,宝姐姐是个聪明人,岂会不知这府里的下人都是什么样儿的嘴脸?”贾迎春轻嗤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道。
薛宝钗只是听着,并没有应话,她来到荣国公府也有一两年时间了,以前只听母亲说荣国公府如何的奢华贵气,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老太太又是偏心眼儿的,上次私自作主削了贾迎春的采选资格,现在还逼大老爷把爵位让给姨爹,虽然母亲说眼下的情况对她非常有利,若是娘娘来日再生下皇子女,皇帝一个高兴之下,把姨爹的爵位再往上提一提不是不可能,再等她嫁进荣国公府之后,宝玉不必费什么力气就能给她一个诰封,可不比那些寒窗十年的人或者像他们这样一辈子只能跟铜臭为伴的人好多了?但是谁碰见那样不公平的事,心里会没气的呢?
薛宝钗一边想着一边又听着贾迎春的话:“有些人外表看着好,其实就未必真的好,烂泥是扶不上墙的时候多,以前我常觉得太太就是个缺心眼又愚笨的,如今却觉得缺心眼没什么不好,人笨胆小也是一种优点,至少不会想着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唉!我说到哪去了呢,这是…。”
“嗯?迎丫头不用介意,其实妳这些话也没错,像我哥哥那样做事总不懂轻重,偏偏胆儿又肥的,总叫妈妈和我替他担心,要是他呀,偶尔也能胆小一些,兴许我就不必整日提心吊胆的。”薛宝钗略垂下头,又立刻抬头笑道。
“宝姐姐,我没别的意思,薛表哥是冲动莽撞又有些贪玩,不过我听说他很听妳和姨妈的话,要是姨娘肯硬气一点,总能劝他把性子改进一些,不是吗?”贾迎春也是说得太欢,等发现自己说过头时,话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我知道,只是妈妈心疼哥哥,总不肯多骂他两句,长久下来也就如此了。”薛宝钗轻叹一声,有些强颜欢笑地道。
“宝姐姐,其实我说了那么多…只是想劝妳一句,宝玉那人呢…就和薛表哥一样,可好歹薛表哥对自己母亲妹妹是极爱护的,但宝玉一向被人宠坏了,根本不知道如何爱护别人,我那两位嬷嬷常跟我说,姑娘家是珍珠,未必当人家媳妇就不是珍珠了,端看作人家夫君的怎么养罢了,宝玉哪…就是注定养不出珍珠的。”贾迎春撇撇嘴角,似是而非地道。
“妳呀!越说越不象样了,我可不跟妳说这些。”薛宝钗半似羞恼地道。
“不说,不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刚来前,太太才说了晚上会有炖肘子呢,这两天老听她说自家人吃饭就是这点好处,什么钱都能轻省,而且厨子也不敢随便给主子摆脸色。”贾迎春一边说一边起身,末了向薛宝钗挥手作别,快步地离开了。
莺儿见贾迎春忽然而至地对自家姑娘说了那些莫名其妙之后,又匆匆地离开,不免纳闷地道:“二姑娘真奇怪,没事来跟姑娘说那些话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最近遇到的挫折太多了,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衡吧。”薛宝钗淡淡地回道。
薛宝钗没有真正因贾迎春那些话而深思自己的处境,她只知道薛家顶着皇商的名头已经憋屈太久了,如今又渐渐势微,薛家极需要一个有官家背景的关系来做为支柱,王家虽然是娘舅家,但是门坎太高,他们肯定看不上自己的,而贾家虽然之前也不怎么好,却因为贤德妃娘娘的缘故,日后远景倒是可以期待,最主要的是薛家有贾家迫切需要的东西,那就是大笔的财富,所以她能嫁入贾家的机会很大,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在眼前,她又怎可能轻易放过?
但是贾迎春说贾宝玉不是良人的话,薛宝钗也是相信的,她哪里不知如果贾宝玉真的成材的话,林家姑老爷也不会一直避开老太太想促成林家妹妹和贾宝玉的心思,那样美好的梦想从来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在奢望而已,而且姨妈也不愿意,所以老太太根本就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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