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琉璃的指尖还未碰到百里云鹫的脸,百里云鹫竟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以致她下意识反应的第一瞬间就是反握其手腕用力往下翻扭!
装睡!?一抹厌恶之感在琉璃眸中一闪而逝,在将被她翻转的百里云鹫的手腕嫌恶地摔回床上的同时站起身往后退开两步,只听“砰”的沉闷声响起,百里云鹫的手腕如月兑线的木偶般无力地跌回床上,他的双眼却仍是紧闭着并未睁开,他根本就未有醒来!
白琉璃冷眼看着并未睁眼的百里云鹫,指间里忽的出现了两根银针,针尖泛着银白的光,显得异常尖利,只见白琉璃无所犹豫的将指间银针向百里云鹫的颈项飞去,装睡还是无意识地自我保护,一试便知。舒悫鹉琻
然而这一次,百里云鹫没有再抬起手,那自白琉璃手中飞出的银针半根皆没入了他的侧颈中,让白琉璃不禁微微蹙眉,不是装睡?
白琉璃重新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取出了百里云鹫侧颈上的银针,看着他半苍白半如血的脸,眉心未舒反蹙得更紧。
连昏睡中也不安稳地警醒着么?他究竟是过着怎样的日子以致他连昏睡着也对靠近她的人或物反应如此强烈?她明白这种感觉,身为一个人人惧之又恨之的杀手,一年三百六十五夜,并未有哪一夜是真正安安稳稳地入睡的,若是真的入眠,颈上的这颗脑袋或许不知何时便被人取了。
她从没遇见过如他一般的人,深不可测得仿佛一个谜,却又似乎小心得将自己圈锁在这层层机关的牢笼之中。
“百里云鹫。”许是由他想到了前世的自己,白琉璃不知不觉将他的名字轻念了一遍,尔后再一次伸手把上他的脉搏。
并非是出于善心与好感,白琉璃之所以非要前来云王府一探他情况的究竟,除了人情,更多的是出于利益,因为若是失去了百里云鹫这个顶着云王爷头衔“未婚夫”的“帮衬”,于她来说只会百害而无一利,而他若是真的有了性命之忧,她要救他不过是“举手之劳”,既是如此,她为何不这么做。
而且现在可不是百里云鹫能有危险的时候,她还有不解之谜要从他身上寻得答案,她怎能让他在这种时候真正有危险,若非如此,她又何必浪费赤玉来驱他身上的追爱之毒,她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只是……他此刻的脉象,为何竟会如此紊乱,仿佛他身体里的所有气血都正由他的四肢百骸往他的心房涌去,致使他的脉象紊乱又急促,竟显性命垂危之象!
怎么回事,今日在状元府他不是还好好的么,为何情况会突然急转,且听风和望月将他急急带回府,不是为了救治他么,那么大夫在何处?他的情况为何垂危?
白琉璃拧眉松开了百里云鹫的手腕,手本欲收回,却在收回的途中顿了顿,转而两只手一并抬起,伸向了百里云鹫的脸。
便这么,她白皙纤细的双手轻轻碰上了百里云鹫的脸,将掌心轻贴着他的脸颊,这一次,百里云鹫平放在身侧的双手没有再抬起,没有再如方才一般警醒地阻止白琉璃的触碰,只是安静地闭着眼,沉睡着,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梦境不知身旁有人,不知有人正用双手轻抚他的脸膛。
只是,当白琉璃的掌心碰上百里云鹫的双颊时,她的十指轻微地颤了颤,不是因为他左脸起伏的烙印,亦不是因为他右脸润女敕甚比女子的肌肤,而是因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半如寒冰半若烈焰。
他苍白的右脸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近乎死人,而他的左脸,灼热得近乎烫手,像是有熊熊烈火在手心燃烧一般,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得到,掌心之下,那条条烙印之中,有血在不断循环流动,且流速极快,就像风中不断跳动的火苗,根本停不下来。
白琉璃眼神紧锁在百里云鹫左脸图腾般的血色烙印上,身为毒医世家传人习惯性地以指月复轻轻在那一道道诡异的烙印上摩挲过,灼热烫人的温度在指尖燃烧,可想而知他要忍受的是怎样的一种焚心般的灼烧感。
白琉璃的指月复轻而缓慢地自百里云鹫左脸上的烙印摩挲过,自下巴到脸颊,再到他的左眼周围,而当她的指月复抚到他紧闭的左眼周围时,动作不由放得更缓,只见她眼神平和,动作轻柔,就像她在抚模的不是丑陋的烙印,而是一件宝贝,只因直到此刻她才发现,眼前的百里云鹫竟是一件值得她研究的宝贝。
她为人并无多少喜好,她唯一喜好的便是仰躺在夏日的树荫下研究尘封在家族地下室里的古老医书,喜欢研究世界上少之又少的病症,譬如三阴绝脉,譬如眼前的百里云鹫,
这样他便更值得她救了。
他的谜不仅是他的身份他的身手,还有他的身体,以及,造成他现下昏迷不醒的脸上的血色烙印。
白琉璃正专注于百里云鹫左脸上似有血在不断循环流过的微凸烙印,以致她并没有注意到百里云鹫在她双手掌心轻贴在他双颊上的那一刹那,双手十指微微收了收,却又在她注意到之前松了开。
不过片刻,白琉璃迅速收回了手,将放在百里云鹫枕边的小木箱打开,只见小小的木箱里收纳了她摆在药阁里屋长案上的各样薄刃小刀,棉布小酒瓶,以及包裹着干净白棉布的针包等东西。
白琉璃此刻眉心已平展,眼里是平静的严肃,只见她拿过一张小几摆在床边,继而拿过桌上的烛台,将蜡烛点燃,把烛台放到小几上,而后身手解开百里云鹫的衣带,将他的上衫拖至腰间,露出他结实的胸膛和堪称迷人的锁骨,然而白琉璃却无心欣赏他近乎完美的身段,只是将叠得整齐的针包摊开,抽出扎在棉白布里的细长银针,将针尖在烛火上来回撩过之后,旋转着扎入了百里云鹫的心口。
只见银针扎入百里云鹫心口的那一刹那,百里云鹫身子如被蛰了一般猛地一颤,白琉璃自然而然地将左手平展着贴在他袒露的胸膛上,似乎以此来给她手下的患者以温柔,百里云鹫的身子恢复平静后,白琉璃才有拿起第二根银针,在烛火上撩过,轻扎入了他的眉心。
日光自四壁的雕花窗棂上错落而入,疏落在地上桌案小几上,疏落在白琉璃谨肃的侧脸上,亦疏落在百里云鹫的眉眼上,颇显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宁静馨然之感,若是不看百里云鹫面上与身上满满的银针的话。
白琉璃以手背轻碰百里云鹫的额头以感受他的温度,尔后又抚抚他两侧的太阳穴,待她觉得百里云鹫面上那半似寒冰半如烈焰的温度慢慢趋向正常时,她才收回手,将右臂自百里云鹫的后颈伸过,单膝撑在床面上,左手扶住他的肩,一使力,将仍在昏睡的他扶坐了起来,将他稳住之后转身坐到了床头,面对着他的背部。
而当白琉璃看到百里云鹫的背部时,脸上的平静有些微的变化,只因这样的背部,完全不像一个自幼养尊处优的王爷该有的,而像是一个漂泊于江湖常年与险恶交手的江湖中人才有的身子。
只见那宽实的背上,一条长长的疤痕自他的右肩一直往下延伸,直至他的腰带处还未见尽头,疤痕的颜色已浅,看得出这是陈年的旧伤,也从那撕裂得足有一寸宽的疤痕看得出当时这一伤是有多深有多疼痛,在这伤口左右,还有三道从后颈下两寸的地方直到腰间的色泽稍深些的疤痕,像是被动物的利爪用力抓过所留下的伤一般,伤口不宽,却能从微凸起的伤口愈合状看得出当时这道伤是有多深。
白琉璃的怔怔不过转瞬,很快又拿起银针按照穴位刺入他的背部,百里云鹫,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
有风自窗户漏进,微微拂动百里云鹫垂散在肩上的发丝,竟是有几缕缠到了他背部的银针上,白琉璃旋即将那胡乱飞动的几缕发丝拢在手里,随后解下了百里云鹫头顶的束发带,将这几缕散乱的发丝一并绾在束发带里,不忘将他垂在额前的几缕散发也拢了拢,半跪在他身后慢慢将束发带重新替他绾好。
末了,白琉璃才又坐下,再一次为百里云鹫号脉,与此同时抬手将他低垂的下巴往上抬起,以让她能清楚地观察得到他左脸的情况。
右脸的苍白色在慢慢浮上浅浅的血色,左脸烙印上的血色亦在慢慢减淡,尽管淡得缓慢且极不明显,白琉璃还是清楚地观察到了变化。
她此刻只能以施针的方法让他的性命暂时无忧,至于要让他完全月兑离性命之忧唯有等他醒来向他了解情况后才好对症下药,毕竟他的脉象显示的他的身体症状十分奇特,亦是她从未见过的情况,若是不事先了解情况,就算她有令人起死回生的医术,也无法让他的性命完全无危无忧。
窗外的日光慢慢挪移了方向,烛台上的蜡烛早已燃到尽头,此刻需要再将一支新的蜡烛重新点燃才能让屋子不被渐渐漫上的黑暗所吞没,只当白琉璃拿起另一只烛台时,里屋外边的前厅蓦地无数盏灯,一盏盏莲荷状的纱灯如一朵朵莲花开在本该满是箭孔的天顶上,黄白的火光同时在里屋四周亮起,将四壁为窗的里屋映得通明。
白琉璃将手中还未点燃的烛台放下,重新走回百里云鹫身边,先将他背上的银针拔下,扶着他的双肩让他重新躺回到床上,随后才慢慢取下他前身以及面上的银针。
当白琉璃将他面上的最后一根银针取下,手背轻碰
到他的左脸时,发现那盘布在他左脸上的烙印竟再无那微凸感!
如何会如此!?白琉璃震惊,立刻将手中的银针扔回白棉布上,以手捧住了百里云鹫的脸,以掌心和指月复一下又一下摩挲着他微凸起伏已不存在的左脸,那些凸起的一道道烙印,竟然全都消失了!
唯余还残留着血色的红褐色图腾纹样留在他的脸上,再无烙印的面颊,竟是光滑如上等的丝绸,竟给白琉璃一种莫名的爱不释手的感觉。
难道是赤玉?赤玉不仅驱了他体内的追爱,且还将他已毁的容貌恢复了?若是如此,那他之所以会陷入昏迷并且脉象呈性命垂危之状便必是赤玉在他体内作用的症状,以及他之前在轿子里正半张左脸的烙印都在沁血也是因为如此,而结果就是他的左脸,恢复了平整。
赤玉……果真是奇药,只是这色泽非淡反愈深的纹图——
“白姑娘的手可真是温暖。”就在白琉璃捧着百里云鹫的脸凑得颇近地观察他左脸上那似乎已经完全融为他皮肤一部分的纹图时,一如黑曜石和一如祖母绿的一双瞳眸慢慢睁开,令白琉璃能清楚地看到那两只色泽不一的瞳眸里自己的影像,也令她立刻收回了自己的双手。
好在她定力够,只是慌忙地将双手收回,却还是一动未动地坐在床沿上,只不过是在收回双手的同时坐直了身子而已。
“王爷是醒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睡着过?”白琉璃看着百里云鹫的眼眸,看着他那没有丝毫刚醒来该有的朦胧之意的眼眸,声音变得冰冷,与方才她为他施针时的平和之态有着极大的差别。
“白姑娘认为我是刚醒便是刚醒,白姑娘认为我是装睡那我便是在装睡。”百里云鹫躺在床上看着一脸不善的白琉璃,看着他眼中那唯一的色彩,那与平日里他在她身上见到的浅红色相比有些微变深的颜色,心中只觉有些诧异,她身上的颜色,还会变浓变淡吗?
而她身上此刻正变得微深的颜色,是因为……她生气了?为何生气,因为他方才都是在假寐吗?
“我刚醒。”百里云鹫看着白琉璃身上仍在变深的浅红色,竟把方才出口的话缩成了简短的三个字,尽管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凉淡。
百里云鹫不知为何他自己会改口,或许是害怕她身上的颜色会忽然消失一般,就像他生命里所有忽然消失的人一般。
白琉璃不语,只冷冰冰地从床沿上站起身,甚至已经转头不再看百里云鹫一眼。
“诚如白姑娘所见,我怕死,所有才将自己锁在这个地方。”百里云鹫也不再看白琉璃,只是平静地看着顶板,声音幽凉,“就算在这里,我也不会真正入睡。”
白琉璃定住欲迈开的脚步,重新转回头看向百里云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