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的墙头上,此刻趴着三道不易为人发现的黑影,时有沙沙的声音响起,像是夜风刮过墙头发出的声音,若是内力高的人,便能听得出这并非风声,而是有人在低声闷语。舒悫鹉琻
“这凭什么啊,为什么听风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爷身边!”每每一到这种时候,暗月就十分看听风不顺眼,此刻她正一脸愤愤不平外加嫉妒地远远瞪着与百里云鹫一同走进梅园的听风,那声音怎么听怎么都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不公平,不公平!改天我要去和爷说,我要和听风换几天王府的管事来做!”
“暗月,你的性子不适合做王府的管事,王府会被你掀翻的。”在暗月右边的黑影冷冷,说出的话完全不给暗月面子,不是冷冰冰像木头人一样的望月还能是谁。
在望月身边的暗夜只是无奈地瞟了暗月一眼,不说话,继续看梅园中的情况。
“好吧,我相信望月姐的话,才不稀罕干听风那种整天忙里又忙外的管事活儿。”暗月倒是没因望月的话生气,只是朝园子里的听风撅了撅嘴,然后在窄窄的墙头稳稳当当地盘腿坐了下来,睁着一双好像擦得晶晶亮的眼睛盯着梅园中的百里云鹫,抬手扯了扯望月的衣袖,一脸八卦道,“望月姐,夜夜,你们说,爷会不会和那个病秧子打起来?”
没人搭理她,暗月却仍旧能够一脸兴奋地自言自语道:“万一真打起来,你们觉得是爷赢还是那个病秧子赢啊?我觉得啊,应该是爷赢,那个病秧子我一掌就能拍歪的,爷不应该搞不定。”
“不过话说,这可是爷人生第一次为女人出马啊,我还没有真正地见过咱们未来的女主子呢,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能逼得爷亲自出马,啧啧,绝对不是一般女人,和我一样与众不同,嗯嗯,一定是这样!”
“哎哎,望月姐,夜夜,你们别走啊!你们不看爷怎么和那个病秧子打起来吗!?”
暗月挠挠脑袋,一脸不解地看着两道黑影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转回头时正觉一道凉飕飕的眼神向她的方向飞来,不由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老老实实地从墙头挪下去,而后也往望月与暗夜离开的方向跑去,不忘叫道:“望月姐,夜夜,你们等等我!”
她可不敢独自挑战爷!
百里云鹫收回微微瞥向梅园墙头的目光,继续往梅阁走去,没有人在前引导,抑或说没有人敢来为他做引导,只有听风恭敬地跟在他身后,仿佛他不是进了别人的府邸别人的园子,而是像回自己的府邸一般自由。
梅阁前,君眉一脸阴沉地站在廊下,见着缓步而来的百里云鹫,强压下心头的怒意,向他做了一个往里请的动作,冰凉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待客之意,反是带着浓浓的厌恶,“白家主正在为我家公子施针,还请云王爷先到厅中坐下饮茶,公子稍后便出来接待王爷。”
“萧少公子回府了吗?琉璃正在里边为萧少公子施针吗?”百里云鹫并未介意君眉的态度,却也像视君眉于无物般,跨进门槛后径自往里屋的方向走去,“既然琉璃在里边,本王就更应该进去才是。”
君眉眼见百里云鹫非但无礼地闯进梅园,此刻竟还要无礼地闯进里屋打扰白琉璃医治公子,眼里腾地漫上杀意,抬手握住腰上的佩剑,毫不犹豫地挡到百里云鹫面前,冷冷道:“还请云王爷自重,这儿是萧府,不是云王府。”
君眉的话听在任何人耳里都是对百里云鹫的大不敬,只是未见她眼里有丝毫畏惧之意,倒有一种誓死也不让百里云鹫再往里走一步的味道,仿佛在保护所爱之人一般,无所畏惧。
有她柳君眉在这世上一日,她就决不允许任何人对公子不敬!人人惧怕的鬼王爷又如何?便是当今圣上若对公子不敬,她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向他举剑!
隔着面具,没人知道此刻的百里云鹫面上神情如何,听风却知,眼前的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在找死。
僵持只有一瞬间,萧安心温和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君眉不可无礼,云王爷既然已经到了萧府,就是萧府的贵客梅园的贵客,云王爷若是不觉敝阁简陋,进来瞧瞧也无妨,君眉方才失礼了,请王爷允许在下待其向王爷陪个不是。”
君眉拧眉,眸中有不知名的光闪过,随即退到一侧,低头向百里云鹫恭恭敬敬道:“君眉方才失礼了,还望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萧少公子既已开口向本王赔了不是,本王若是再计较,岂不是显得心胸狭窄小肚鸡肠了。”百里云鹫似乎轻轻笑了一笑,看
也不看君眉一眼,不疾不徐地走进了里屋。
只当他一脚才跨进里屋时,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了顿,继而继续往前,走到了白琉璃身边。
只见萧安心白皙的背上,自颈椎到脊椎底端都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白琉璃依旧只是专心致志地为萧安心施针,仿佛没有发现到百里云鹫的到来一般,只专心于她手上的事,似乎她的眼里只有手中的银针与萧安心,便再无其他。
“还请云王爷原谅在下此刻不便招呼王爷,还请王爷随意坐便好,稍后在下再好好款待王爷。”萧安心在听到君眉方才说百里云鹫来萧府找白琉璃时,璀璨的眸子便弥漫上淡淡的哀愁,然自白琉璃听到君眉的话后到现在百里云鹫来到她身边,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像百里云鹫没有存在一般,他眸子里的哀愁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温和的语气里都不由自主地带了不易为人察觉的欣喜味道。
百里云鹫似乎并不在意白琉璃对他的视而不见,只是拖了一张椅子,走到了萧安心的对面,面对着萧安心也面对着白琉璃坐了下来。
“其实本王没有夜半三更到别人府上做客的喜好,本王今日含冤得雪,本欲到白府告诉琉璃这个好消息的,但却听闻琉璃这几日的这个时辰都在萧府做客,本王担忧夜里不安全,故来接琉璃回府,倒不想琉璃是在萧少公子房里。”百里云鹫没有称白琉璃做白姑娘,而是一口一个琉璃,尤其最后一句,若是让不知事实的人知道,定然会想入非非,只是百里云鹫的口吻很淡很淡,仿佛毫不介意白琉璃呆在萧安心的房里一般。
说者似不介意,并不代表听者不在意,不过在意的倒不是只淡淡瞟了百里云鹫一眼的白琉璃,而是萧安心,只听萧安心道:“在下生来便体弱多病,几乎是以药石续命,家母偶闻白姑娘得了白夫人医术的七八分真传,遂求了白姑娘来为在下续一续命,王爷此刻也是瞧得清楚的,白姑娘来萧府只是为在下施针,别无其他。”
萧安心虽未见过百里云鹫,但也听过不少百里云鹫的传闻,却从未相信过鬼王爷眼睛会杀人的传闻,只当是无稽之谈罢了,因而此刻面对着百里云鹫,他不惊也不惧,一如既往地温和待人,只是当他听到百里云鹫对白琉璃有误会时,不由为白琉璃辩解。
与此同时,萧安心也端详着百里云鹫,仿佛要透过他脸上的无脸面具看到他的内心,似乎想要看他究竟配不配得起她,能说出这样话的男人,明摆着不相信她,这样的男人,岂配得上朗朗如清风的她?
“看来萧少公子挺关心琉璃。”百里云鹫轻轻一笑,淡淡的笑声在面具后发出低低的回音,面具下他那一双无人看到的眼睛,此刻却如鹰一般锐利,紧紧锁在萧安心苍白的脸上。
他不过只是说了一句话作为试探而已,没想到萧安心明知是试探却还忍不住为她辩白,可真是关心她比关心他自己的名声还甚,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
百里云鹫微微抬眸,看向仍旧正在落针的白琉璃,那抹浅淡却又令人觉得温馨的浅红色,竟让他有些莫名的不安。
“还请王爷稍等琉璃片刻就好。”白琉璃没有抬头看百里云鹫,只是不冷不热地对他说了一句话而已,态度与和萧安心在一起交谈时可谓是有着大大的差距,令萧安心温和的眼眸瞬间璀璨而亮。
其实并非白琉璃没有察觉百里云鹫的到来一般,她不过是不喜欢在给患者施救时被人打扰打断,且她与百里云鹫之间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关系,又何必在别人面前表现得那么热切。
百里云鹫没有应白琉璃的话,萧安心静静地看着百里云鹫,白琉璃则是依旧低着头,整间里屋瞬间只闻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只是,突然地,有谁的呼吸声忽然变得异常急促,困难的喘息声像随时都可能断气一般,萧安心敛了敛眸中的温和之意,眸光沉沉地看着面前正捂着心口向下深深躬身似乎很是痛苦模样的百里云鹫,关心道:“云王爷!?”
然萧安心的话才一出口,他眸中温和的光便完全沉到了眼底,只因本是专心致志在为他施针的白琉璃,此刻已丢了手上的银针来到了百里云鹫的面前,正背对着他蹲在百里云鹫的身前,毫不犹豫地将百里云鹫压在胸膛下的手扯了出来,把上了他的脉搏。
萧安心看着白琉璃的一举一动,忽然觉得心口仿佛被人用力捶了一拳般,生疼生疼。
“百里云鹫?”白琉璃号着百里云鹫的脉,不由蹙起了眉,又是这种情况,与
那日他在牢里的情况一样,脉象并无任何大的异常,但是他的手却如火烧火燎一般滚烫,也顾不得还有萧安心在旁看着,抬手便贴上他的双颊,隔着面具将他的脸慢慢捧了起来,语带关心道,“又是脸疼?”
他的脸在发烫,便是隔着面具,她也能感受得到他左脸滚烫的温度,那曾在他眼中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东西在她的脑子里愈来愈清晰,令她不由自主地在想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便想要关心他,因为这世上,只怕再没人像他过着如此揪心的生活。
她前世虽是个杀手,可心却不是像机械一样完全冰冷没有任何温度,她不是没有怜悯之心,只是她从未遇见过真正值得她去怜悯的人,对他,是第一次。
或许说怜悯并不大正确,只是她还暂且想不到用别的词来替代这个感觉。
当白琉璃的双手贴上百里云鹫的双颊时,他的喘息明显平复了不少,就像她的双手是他苦楚的良药一般,只听百里云鹫淡淡应了一声“嗯”,声音黯哑。
“能走么?”百里云鹫黯哑且略带虚弱的声音令白琉璃又蹙了蹙眉心。
“嗯。”
白琉璃本是想揭开百里云鹫的面具看看他左脸的情况,奈何有萧安心在场,于是她只能转过身向萧安心略带歉意道:“萧少公子,王爷身子不适,琉璃便不便留下打扰了,针已施完,两刻钟后让君眉为您取下就好,琉璃要与王爷先告辞了,三日后琉璃再来看少公子的恢复情况,告辞。”
白琉璃说完,不待萧安心说话便走到萧安心身后开始收拾她的医药箱,似乎很是急着要离开的模样,与此同时,百里云鹫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动作虽慢,却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不适的模样,甚至仿佛他放下所表露出的痛苦完全没有存在过一般。
萧安心眸光沉沉,眼神未离开过百里云鹫,明显地,百里云鹫方才痛苦的模样是装的,装给他看的。
为何装给他看,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萧安心觉得百里云鹫在笑,虽然他脸上戴着面具他看不到他的脸,但是面具后那近乎几不可闻的轻笑声,他不会听错,百里云鹫的确是在笑。
似乎是在笑他,输了。
只听木箱盖子扣上的声音响起,百里云鹫瞬间又变成了一副喘息急促浑身虚弱的模样,只听白琉璃唤了一声听风,百里云鹫立刻道:“我方才让听风去牵马车了,琉璃来扶我一把如何?”
白琉璃想也没想,走到百里云鹫的身边,让百里云鹫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抬手便握住了百里云鹫垂在她肩膀旁的手,以让自己能更稳地扶着他,最后再向萧安心道一声告辞,便扶着百里云鹫出了里屋,出了梅阁。
萧安心因背上扎满银针不便起身相送,便让君眉代他送白琉璃一程,白琉璃没有推拒。
只是萧安心虽没有到屋外相送,却是推着轮椅到了窗边,看着白琉璃一路扶着百里云鹫往月门的方向走去,看着她无所犹豫地握着百里云鹫手腕的手。
直到白琉璃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处,萧安心才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被她的手握住,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屋里的炭火在哔哔啵啵的燃烧,使得仍袒露着上身的萧安心完全感觉不到深秋的寒意。
君眉送走了白琉璃和百里云鹫,重新回到里屋,往火盆里添了些炭火,拿了件外衫走到萧安心身边,披在了他的胸前,眉目间流露着温柔,与她对待旁人的冰冷态度完全不一样,生怕萧安心凉着。
“君眉,你说,他们的婚期会在何时?”萧安心仍旧看着月门的方向,虽然那儿早已没有了他想见的人的身影,忽的冒出一句话,让君眉眼中的温柔有些龟裂。
君眉握了握拳,而后松开,垂眸冷淡道:“君眉不知。”
“她似乎很在意云王爷呢……”这一句,萧安心的声音很轻很轻,不知他是在说给君眉听,还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萧府外的马车里,白琉璃正将百里云鹫脸上的面具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