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国天和八年,天璇公主招亲,汶城人士师北落中选,当殿赐驸马都尉衔,经钦天监择定于九月初八良成吉日成婚。♀
师北落进来的时候身边跟着的是琥国皇宫的禁卫军,他要出宫的时候,身边绕着的则是一堆皇子大臣。在他们看来,即使无法直接攀交天璇公主,在此时攀交这位新贵驸马爷也为时不晚。谁也没有想到师北落会成为驸马,正如谁也没想到苏和会落选一样。
师北落被人簇拥着出了大兴前殿的时候,遥遥看见苏和正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到殿前那宽广的汉白石路面上。小小的影子和又长又宽的宫墙形成对比,他走在殿前的空地犹如一只蚂蚁般渺小。
师北落一边微笑着和官员交谈着,一边用余光盯着苏和的动静。苏和走的很慢很慢,仿佛不愿意离开这里似地。
离大婚之日还有两天,按照琥国习俗师北落应当出宫,在此期间不能和付青硕见面。皇帝早早在宫外为付青硕准备了公主府,日后师北落便要搬到那里去居住,就在宫外的长兴街上,隔几条街就是怡王的府邸。
苏和虽然没有回头,但能够听见跟在后头那群人嘈杂的声音。他拒绝了父亲的好意,选择独自离开皇宫,但走地很慢、很缓。他有些不敢相信今日发生的事情,他还在思索这会不会是一场梦而已。
当一滴雨水滴落在他的鼻子上的时候,苏和仰头望着天空,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这哪里是梦,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设计让师北落成为这驸马的!
苏和额角爆出青筋,突然回头隔空狠狠瞪着围在人群中笑着的那人。师北落也注意到了他,在稍稍一愣之后,师北落从那群人中月兑身,独自朝着苏和走来。
啪嗒——
雨滴越来越密集,地上的青石都被雨水染成了黑色。
“苏兄,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送你出去?”师北落关忧问。
苏和青着脸甩袖道,“不必。”
师北落被拂了面子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地与苏和一同朝着大兴宫门往外走。
“你不去见余行么?”苏和突然问。
师北落脚步一顿,道,“苏兄对余行的事情好像比我还要在意,难道苏兄知道些内情?如果知道的话不妨告诉我,余行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救他。”
苏和冷笑道,“余行是你的朋友,他下了监牢而你却当了驸马,这是不是有点讽刺?师北落,我其实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师北落微笑颔首,“你问吧。”
“余行做的那些事情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师北落抿了抿唇道,“我是不太清楚,不过我相信余行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苏和继续道,“你现在已经当上了驸马,准备如何营救他?”
“如果余行真的是被冤枉的,我会禀告公主,请公主查明真相。只要真相在,余行就会被放出来。”
苏和拧着眉头,这时候雨有些大了,打湿了他的衣衫。苏和眼前雾蒙蒙的一片,觉得师北落好像正浮在空中,身影飘渺模糊。
苏和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隔着迷蒙看着师北落苍白的、消瘦的脸道,“这件事你恐怕逃不了干系,师北落,我实话告诉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要查明真相。”
苏和放完狠话,便毅然地加快脚步往宫外去了。
师北落在雨中站了一会儿,方才还挂在嘴边的笑容渐渐有些凝结,弯起的眉眼也逐渐变得严肃。看着苏和的影子消失之后,师北落拖着缓慢的步伐跟着出了宫。
师宅。
师北落一下轿子抬头看见大门露了一条缝隙,挑了一挑眉头付了轿夫的钱,淋着雨往宅子里去。一直习惯了有余行的陪伴,师北落这时候觉得有些孤独。
到了前院,看着被收拾地整整齐齐的院子,师北落脸上虽然没有什么,但脚步子越来越沉重。他走到一座太师椅边上,模着太师椅的扶手,这是余行亲自做的椅子,光洁平整做工细致,师北落还能想起他那时候不屑的表情,嘴上说着自己病怏怏的总是累赘,但他心底里其实是关心自己的啊。
师北落躺在太师椅上,椅子轻轻晃动,他也在这样悠闲的晃动中慢慢阖上了眼睛。
“东西在哪里?”突然一个如鬼魅般的声音从背后传了出来。
师北落微笑道,“在他房间的枕头里。”师北落睁开眼睛,看着那少年冷酷的脸道,“你别随便乱翻他的东西,我和你一起去找。”说着师北落便起了身,慢吞吞地带着那少年往余行房间里去了。
推开门,师北落看着房间里七零八落的杂物有些无奈道,“余行还是这个样子,屡教不改。♀”
少年穿着黑衣,手里拿着一柄古朴的剑,剑柄和他的右手上都缠着布条,一双眼睛泛着冰冷的光。走入房间,少年一眼便瞧见了那所谓的枕头,一把抓住就要扯开。
“慢着!”师北落突然喊道,“可能有诈!”
嘶——
少年已经扯开了枕头,枕头里面的棉絮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白色药粉洒在了他的身上。
师北落抽出手巾捂住口鼻,似笑非笑道,“我方才闻见味道才觉不妥,要提醒你的时候已经迟了。这是余行的药粉,只有他才有解药。余行故意说师门秘籍就在此处骗你我来拿,他可能已经都知道了。”
少年擦掉脸上的白色粉末,冷冷地看着师北落,“你答应过只要我替你武斗,你便拿‘踏雪无痕’的轻功秘籍来换。”
“是我小瞧了他,你放心,让我再回宫见见他。”
琥国皇宫监牢。
余行听见了外面在下雨,也听见了门口有人在对话。接着当一阵极慢极缓的脚步声传来的时候,余行激动地抓住了栏杆,脸贴在上面朝那人呼喊道,“病秧子,你总算来了!”
师北落停在牢前,隔着铁栏杆望着余行,才短短几个时辰余行便好像苍老了十岁。师北落打量了牢房一眼,痛惜道,“阿行,他们有审讯你么?如果他们对你动了私刑你一定要告诉我。”
余行点头,他看见师北落身上有些湿漉漉地,焦急问,“结果怎么样,你有没有当上驸马?”他见师北落有点迟疑,便忍不住继续道,“难不成还是让苏和做了驸马?你快说啊,结果到底怎么样?”
师北落微笑道,“我的确当上了驸马。”
余行愣了半晌,然后仰头大笑道,“哈哈哈恭喜,恭喜新驸马爷!”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转过了身背对着师北落。
师北落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他不知道该如何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他们已经知道了彼此的目的,却还要这样戴着面具带着隔阂与对方狡猾地避着不去揭破,这对双方而言究竟是舍不得这两年的情分,还是想继续自欺欺人?
“阿行,我知道你已经全部都猜到了。”最终,还是师北落鼓起了勇气,足够残忍和坦诚地道出真相。“你今日落到如此地步,都是我设计的,你要抓的幕后真凶,就是我。”
余行的身体显然一颤,过了半晌声音幽幽传来,“你是不是已经去府中查看过我所说的秘籍了。”
“是。”
“你中毒了?”
“没有,”师北落摇摇头,“但是他中毒了。”
“果然,”余行慢慢地转过身,一双眼睛像是利刃一般死死扎在师北落身上,“你从前问过这世上还有谁的轻功有可能比得过我,我说明月楼的杀手未央那时候我真不知道,你竟可以请来他为你出战而代价就是我师门的轻功秘籍罢。”
师北落缓缓点头,“你说的没有错。”
余行冷哼一声,继续道,“你在武斗之前离开了几日,就是去请未央吧?然后,你回来的时候跟我提过去了户部为我报名,实际上那是为你自己和未央报名吧?周轩宾这个名字呵呵,我余行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喧宾夺主’,只可惜我现在才想明白这个‘周轩宾’到底是谁”
“其实你起疑过,但可惜最后你信了我。”师北落眼里掠过黯然。
“貂裘中的暗器、我房间里所谓的和横王的通信,都是你嫁祸的”余行的声音越来越沉,“我的书法都是你教的,我模仿的是你的字迹,却不想到最后竟让你模仿了我的师北落,对此你究竟谋划了多久?你实在太可怕了”
师北落看着地面的干草,默然不语。
余行突然转身抓住栏杆,手臂上青筋暴起眼珠子里布满了血丝,“明明是你刺杀怡王引出这后来的事情,也明明是你想要做这驸马,你为何要拐这么多心思让我入你的局?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师北落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如果我一开始就参加了比斗,就会让所有人都注意到我,苏和、宁坤、王鹰还有所有藏在暗地里的对手都会想置我于死地。你今日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原来如此”余行喃喃说着,双眼无神,“原来如此”他往后退了几步,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擂台上用暗招袭击我的人,也是你派的?”
师北落盯着他,虽然极不愿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怪不得,我还在想为何会有那么不自量力的一个人,原来又是你做的手脚。”余行隐约有发狂之势,“入选的有五个人,未央是你的人,难道王鹰和宁坤也是你的人?”
师北落却在此时摇头道,“我的的确确也为其他擂台安排了人选,但可惜只有未央赢了,其他人都输了,而宁坤和王鹰都不是我的人。”
“那为何王鹰会在殿上”余行有些惊讶。
师北落有些可怜地看着余行,虽然他心中清楚那是谁派遣之人,但却不能告诉余行。
“师北落,你现在来是为未央求解药吧?”余行顿了许久,抬头问。“你想让未央取代我做你的随从?”
师北落望着他,不答话。
“你为何宁愿相信一个杀手也不相信我?为何要这样对待我?我可是真心将你当做朋友”
“余行,”师北落慢慢说道,“我知道你是真朋友,但你不受我控制。你的好奇心越来越重,问题也越来越多,性格越来越张扬,你这样的人不适合继续留在我的身边,因为总有一条你会让我猝不及防。未央是个杀手,他与你不同,只要我出得起价钱,他就会不问缘由地去为我做事,他能让我放心。”
“你就不怕有人的价钱会比你出的更高?”
“不怕,”师北落摇了摇头,“因为如果你消失了,未央就会成为轻功第一之人,而我也会将你的轻功秘籍告诉他,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交易,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的条件还要诱人。”
“但你不知道我的秘籍在何处。”
师北落闻言一笑,“未央也并不清楚我其实不知道你的秘籍在何处,但他知道我来见你,也知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哼,”余行干脆坐在地上冷笑,“既然都已经挑破了,师北落,我在殿上被抓住的时候曾在想,为何我养了几日病情都没有好转的迹象,是不是你在我的药物中动了手脚?”
“是。”师北落干干脆脆说,“你轻功那么好,我不能让你逃走。”
“那么那些药物中,是否有毒?”余行目光一沉,忍着越来越疼的心继续追问。
师北落迟疑一阵,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有毒,但不至死,师北落不忍心亲手杀了余行。
余行怔了怔,最后竟然笑了,“看来我难逃一死了师北落,我最后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完这个问题之后,我会给你解药去解未央之毒。”
师北落望着他,眼神一动。
余行仰头盯着他的脸,一字字问道,“你究竟是谁?”
师北落心中已经预感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当这个问题真的被他问出口之后,师北落心中还是忍不住哀恸。他不能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避开去提及那个身份已经太久,久到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是谁。
迟疑了一阵,师北落最终还是靠近了牢房,对着也同样靠近栏杆的余行压低声音,慢慢地、清晰地说道,“我是陈国公主,李悠南。”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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