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付青硕手中接过那发黑的木匣子之后,师北落心中狂喜,连托着住木匣子的双手也在微微发颤。木匣子虽然轻如发丝,但在师北落手中却重如千钧。她托着的是对母亲的思念,是对父亲的尊敬,还有对疼爱自己的兄长的依恋。
这一张张深埋在记忆里的脸终于在此刻被付青硕用一个小巧的木匣子引出,一发而不可收拾。
师北落鼻间酸涩,若不是还在付青硕的面前,此刻她便要软坐在地上,彻彻底底地放肆哭一回。
“谢公主赏赐。”师北落颔首致意,最终将那木匣子放在了屏风后的圆桌上。目光扫过付青硕的脸,打量四周环境。付青硕让她今晚上榻上去睡,现在榻上铺了两床被褥,付青硕躺在外面,难道自己要越过她往里才能躺下?
方才进来的时候,师北落已经看见虎皮躺椅上的薄毯已被撤去,看来付青硕真的打算与她同床,但幸好,不用共枕。
付青硕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卷书,此刻正卧榻半躺着翻阅,眉头时而蹙起,时而松开。师北落想要看清那书的扉页,但却在此时那种头晕的感觉侵袭而来。她一个不稳便往前栽倒,本以为会直接砸在榻边,但一双柔软的手却及时伸了过来,搀扶住她。
师北落抬头,付青硕垂首,两个人的视线撞击在一起,一时间竟默然无语。
烛火噼啪一声跳动,光影在脸上晃动了一下,还是师北落扯起笑容温和道,“谢谢公主。”
付青硕手中的书跌在了地面上,书页沙沙翻过。此刻,付青硕脸上写着担忧二字,问道,“你怎么了?”眉头一拧,抽手在师北落的面前摇了摇,发觉师北落的眼神有些茫然,无法聚焦。♀
“明日跟本宫进宫,拜见一下父皇,顺便让太医瞧一瞧你的眼睛。”付青硕最后松开师北落吩咐道,言语中颇带责备。
师北落低头整理下略显凌乱的衣角,端端正正站在榻前,不温不火地道,“明日入宫陪公主见皇上是北落分内之事,但北落的眼睛并无大碍,就不劳烦太医了。”
琥国皇帝是导致陈国灭国的罪魁祸首,师北落在来到琥国京都之前从未见过他,直到那日琥国大庆,师北落远远地在城楼下看了一眼,皇帝的脸她是看不清晰的,但那黄色的顶盖她能够准确分辨出。
师北落那一日站在比城楼稍矮一些的酒楼临街隔间里,面前倒了三杯酒水。对着朗朗明月,漫天的灿烂烟火,她一一将那酒水倒在地上,将空杯盏倒扣,心中默念着自己父皇、母后、兄长的名字。
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琥国皇帝破了陈国城门便也罢了,可恨的是他对待举众投降的陈国皇族的态度——杀无赦。除了几个重要的直系皇族在城楼之上被当众斩首以外,余下的一些皇族、太监、宫女们都被困在玄武宫内,一同被活活烧死,他们的骨灰都混到了一块儿,再也分不清谁是谁,死后更是连一块寸土安歇之地都没有。
而陈帝连同陈后在被斩首之后,落得的下场还远不如他们,他们的尸体被吊在城头暴晒三日,为的是找出失踪了的陈国遗脉李悠南,但失踪了的李悠南一直未曾出现。
听说最后,陈帝与陈后的尸首被胡乱抛弃在城外的山上,有对陈室感恩之人曾去寻找,但是一无所获,又有附近的猎户说曾看见一只两足行走的狼拖走了他们,但那时候天刚蒙蒙亮,距离也过远,那猎户或许也只是眼花罢了。
见是北落推辞,付青硕凝视着她,“你不敢去见太医,是否因为有什么隐疾?”
师北落答道,“只是不想兴师动众罢了,其实我自己也懂得一点医术,知道这是疲劳所致,吃一点补药便会没事。药方子还在师宅,明日若还有时间,我最好亲自回府一趟,那张薄纸被我夹在书中,若是派别的人去了恐怕也找不到。”
一旦让太医把脉,自己的女子身份暴露无遗,显然付青硕早有安排,师北落自然不会随便让付青硕摆布。
付青硕沉吟着道,“驸马既然累了便早点歇息吧。”
师北落见她还是没有让开的意思,便只能从她榻尾上塌,月兑掉靴子,褪去外衣,师北落里面也是一身白色的中衣。她跪着从塌尾上去,期间不免与付青硕有所接触。
付青硕没有任何动静,反倒在师北落进去之后平躺了下来,被褥被晾在一侧。
师北落踟蹰一番,最终还是伸手替付青硕掩好被褥,撑在她上方柔声叮嘱,“深秋季节,夜风清凉,公主最好盖上被子否则容易着凉。”
付青硕与她对视,半明半晦间,双眼之上犹如蒙上了一层雾气,“驸马不是懂一点医术么,若本宫受凉了便请驸马来医治。”
师北落苦笑,自己也掩好了被子,侧翻朝里预备睡下。她的睡眠一向清浅,睡的又非常不安稳,午夜梦回,她在半夜辗转醒来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的被子里竟然多了一个人。虽然一片漆黑,但师北落闭着眼睛也能认出她的轮廓。
因为她身上的香味是那么独特,独特到闻过一次就再也难以忘记,香味来自于深山幽谷之间的蓝色莲花,将新鲜的花瓣晒干,碾压成粉,然后在沐浴的时候撒一些,或者用精致的布囊装好戴在身上配作香囊,久而久之这种花的香味便会在身上生根发芽,即便很久不用也不会立即消失。
而且在这个房间里除了天旋公主付青硕以外还能有谁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躺在自己身边?
付青硕的睫毛颤了颤,在师北落以为她有可能会醒过来而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装睡的时候,她又安静了下去。她温热呼吸不断扑在自己的脸颊,手搭在自己的腰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一派舒心安然。
师北落的手已经麻了,她托起付青硕的脑袋,轻轻将手抽离。下榻还来不及披上外裳便绕过了屏风走到了圆桌前。暗黑中,她怔怔凝视那木匣子许久,迟疑着上去,慢慢打开盖子,在见到里面的东西之后,师北落先是一愣,再自嘲地笑了。
她转身看着床榻上熟睡的人儿,目光转冷。
那木匣子铺了一层红绢,但里面没有其他东西,那是空空如也的一个盒子,里面没有属于师北落母亲的那支凤头钗。
如果师北落的意志再稍微弱一点,便有可能完完全全被付青硕骗过去了。
师北落再也没有回到榻上,而是转到了窗前,坐在那张躺椅上,窗扇上露了一条缝隙,透过的月光变成一道细窄的光束投在她的身上。阖上疲惫的眼,轻揉着眉心,方才那种晕眩感频繁而来,似乎与以前的病情又有所不同,难道是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
她执着地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嘴唇麻木到没有了知觉。她的双手抓着躺椅边缘,指头上的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所有的计划才刚付诸实践,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她怎能就此告别?无论用何种方法,她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
师北落就这样独自在躺椅上坐了一整夜,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扉暖暖地照在躺椅上的时候,师北落已经起身到了榻前,弯腰轻声唤道,“公主。”
付青硕睁开眼睛,在见到师北落那一张苍白但标致的脸的时候有一刻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里。
师北落温和地笑道,“公主是否醒了,北落为公主做了早膳,公主梳洗后尝一尝罢。”
付青硕眉头一挑,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过,道,“你做了什么东西?”
师北落笑着扶起她,道,“公主梳洗完了出来便能瞧见。”
付青硕在一干婢女的服侍之下于一刻钟之后打点完毕,她贵为公主自然一天一套衣衫不会重样,今日着的乃是一身端庄的玉色宫装,为的正是陪同师北落进宫面圣。
平日里花了三刻钟还未必满意的妆容,今日只用了一刻,杜未未觉得今日公主好像莫名地心急,就像在期待着什么一般。
从屏风中转出之后,付青硕一眼便瞧见了摆放在桌上的一样青花瓷盅。师北落撩开前摆入座,亲自解开盅盖,只见盈盈一水上浮着一些斑驳翡翠,样子虽然不甚起眼,但香气已经在房间内弥漫了开来。
连随着公主见多识广的一等宫女杜未未都忍不住舌忝了舌忝嘴唇。
“此汤何名?”付青硕的唇角微扬,她已猜到了此汤是何物所做。
果然,只听师北落缓缓道,“这便是北落曾在殿上提起的‘一碗芥菜汤’。”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完毕~~~~接下来应该没这么轻松了,我是辛劳的埋梗君……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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