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行人并不多,只有社区公园里有些晨起运动的老人。
袁佳木左手拄着盲人杖,右手牵着木马,认认真真地听着旁边的男人和小男孩之间的对话,偶尔因为她太沉默,他们的注意力转向她时,她才会呆呆地应一句嗯,然后继续默默地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大概在幼儿园里真的没什么小朋友陪袁小树玩吧,袁小树难得接触到个跟他一样性别的人,格外兴奋。
袁佳木也很喜欢这种感觉,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也没那么糟糕了。人大约就是如此吧,受到了小小的伤害便会刻意放大然后厌恶世界,却也会因为一些无须挂齿的温暖而感恩戴德。
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她真的担心,在她和齐欢欢的笼罩下,身边没有雄性荷尔蒙熏陶的袁小树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娘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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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着想着,突然一个不注意,踩在盲道上的脚崴了一下,身子便摇摇摆摆地打了个趔趄,其实并无大碍,根本不会摔着,但是跟前一双手臂还是将她牢牢托住了。
“走路还心不在焉么?”
他托住她时,不小心将她的衣袖往上捋了捋,露出腕上一片雪白的皮肤来,然后他的手指便无意间与之相触了。
袁佳木被冷冰冰的触感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连忙站稳身子,道:“你的手很凉啊!”
“没事。”他没想着会跟他们一起出来,所以今天穿得并不多,只是一件米色衬衫加圆领褐色厚毛衣,以及正常厚度的休闲裤而已,里面连保暖的底衣底裤都没有,一吹风不免有些凉意袭人。
袁佳木月兑下手套,直接去模他的手,温差大得让她不由得发颤,她二话不说便靠过去模他的手臂,摩挲了两下后便察觉到他穿得太薄,严肃地说着:“不行,你回去拿件外套吧,我们等你就是了。”
沈良铭挑眉,兴致满满地揶揄起来,“你是怕我站在你旁边,显得你太胖?”
她一愣,“你还有心情玩笑?今天那么冷,冻坏了怎么办?”也许男人的免疫力普遍好,不会轻易染病,但是他旁边有她这个病原体的携带者在啊。♀
他倒不是很在意,“不用担心,冻坏了我也会坚持在岗,不会耽误生意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不是那么功利的人……”
沈良铭坏笑地打断:“那是什么问题?哦,你在关心我?”
袁佳木呆若木鸡地眨了眨眼,顿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怎么,怎么就那么会把说话的重点带跑偏呢!
“我说了,没事,如果老板你实在放心不下,这样吧。”他把袁佳木手上的盲人杖收起来放到书包里,又帮袁佳木重新将手套戴上,然后拉得靠近了些,主动弓起臂弯让她的手揽着他,“你靠得近一点,我就能暖和一点,揽着我,你也不会摔跤,一举两得。”
袁佳木跟着他走了几步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现在的姿势……太亲密了。
是不是,有点别扭?她们母子俩跟他,还不到这样的程度啊……
而袁小树还在旁边呵呵呵呵傻笑个不停,嘴里嘟哝着就这样走就这样走。
果然,他们才走出小区,就遇到了住在她家隔壁,刚逛完早市买菜回来的王阿姨。
王阿姨见到他们三人并行一块儿走时,表情十分惊讶。袁佳木居然跟一个陌生男人走在一起,再加上袁佳木那略有些紧张和羞赧的小媳妇模样,以及袁小树和那陌生男人长相上的几分相似,让她简直不可置信。
难不成,孩子的爸爸终于良心不安,回来看望小三和小三之子了?这男人,长得是不错,但看穿着也不是特别有钱的样子,她就想不通了,这样的男人,袁佳木怎么上赶着给人当小三呢?还生孩子!真是不知廉耻啊。
思及此,王阿姨不免有些疑惑和嫌恶,但碍于表面上的情谊她不得不违心地跟他们打个招呼。♀
“小袁啊,一大早去哪儿呀?”
袁小树今天心情好,满脸的笑容,“王阿姨好!”
袁佳木反应得慢一些,神色不自然起来,搭在沈良铭臂弯上的手,还不自觉地缩了缩。
“我带小树去秋游,阿姨您去买菜啦?”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无措,她其实很想掩饰心里的不安,但好像失败了,唉……
王阿姨客气地应着是啊,然后没客套几句便走了。擦身而过时,还斜睨了一下沈良铭。
沈良铭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直到这一瞬间,他眼皮微微一抬,对上了她的目光。
霎时间,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他眼底的警告意味特别昭彰,吓得她立马加快脚步拔腿跑。
她是两面三刀口蜜月复剑的那种人,从来不敢在别人面前撒野,只敢在背后说点闲话什么的,袁佳木性子软,而且还是个瞎子,她就是明面上摆着脸色袁佳木也看不见,所以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脸上的厌恶便收敛不住了,如今突然被这个陌生男人瞥了一眼,可算吓坏她了。
王阿姨走后,袁佳木突然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不见别人的表情,但就是莫名地紧张。
沈良铭的声音很低很沉,“你在害怕。”
袁佳木没说话,却弯下腰对袁小树说:“妈妈想吃睢记铺子的烧饼了,你去给妈妈买来好不好?”
袁小树年纪小,看不出大人眼里那些杂乱无章纷纷扰扰的情绪,乖巧地答应着:“好嘞!”刚扛着矮墩的身子跑出几步,又艰难地转过身追问道,“木头妈妈,要豆浆吗?”
袁佳木笑,“好,你身上有钱吗?”
“有,看!”他掏出口袋里的几张捏皱了的零钱,“阿晋叔叔,你要不要烧饼?”
沈良铭摇摇头,嘱咐着:“小心,不要摔了。”
等袁小树蹬蹬蹬蹬的脚步声渐渐在耳边消弭后,袁佳木一直刻意端着的轻快表情终于弛开来。
“很多人背着我,说我是小三,还恬不知耻地给人生孩子。”她眼神无奈又无助,“什么版本的传言都有,但最后的结果很一致,他们全都觉得我不要脸,想靠着孩子上位,把正妻挤掉。”
沈良铭垂着眼看她,略微动容。也许她自己没有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而且手指收了又放,放了又收,已经把他的衣袖抓出了好多褶子,有好几次她的指甲嵌到了他的皮肉,虽然疼,但他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如今,她就像个受了伤委屈却无处可说的孩子,而且伤口每天都不会愈合,日日被大家翻看围观,嘲笑讥讽。
“你为什么不解释?”
袁佳木有些讶异,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他相信她不是小三是吗……
她轻轻莞尔,“谢谢你,没有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而对我和小树有偏见。”她虽然看不见,但不代表她感受不到。
有些人即使表面装得再和善,内心的阴毒还是会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们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眼里,然后刻薄地伤害和侮辱他人,这是骨子里的腐味,遮盖不掉。
沈良铭很较真,“说说看,为什么不解释?”
她豁达地叹气,“因为没人想听呀。”
大家在乎的,只是那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事实到底如何,谁关心呢?而且,就算她解释清楚了,曾经的污蔑造成的伤害也抹去不了,他们对她的态度也不会发生什么实质的变化,也许会好一些,但在她眼里,这和现在他们伪装出来的好也没什么差别。“其实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只要不明目张胆地伤害小树就可以了。”
他眼睛一沉,“那你刚刚在害怕什么?”不在乎的话,为什么会害怕?
她答得坦然,“因为他们会怀疑你是我孩子的爸爸,会用看渣男的眼光来看你,我不希望这样……可是……”她浅褐色的眸子微暗了暗,“可是,我当时还是没放开你的手,我还是自私了啊。”
她当时挣扎了,到底该不该放开他,然后保持距离,可是……
沈良铭微怔,目光变得渐渐深邃,然后眉角徐徐染上一抹温柔,他夹紧手臂,将她牢牢箍住,“自私点好,我喜欢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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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时分的新海公园又苍凉又丰沛,苍凉的是四处凋零的枝叶,丰沛的是漫园遍地的红。
其中最惹眼的景致,当属二十八号长亭附近大片大片的苦楝树,苦楝树很高,秋末的时候在树上会结成簇成簇的苦楝花,当然,地上也会落下厚厚的一层。遥遥看过去,一片清新寡淡又不失格调的浅紫色。它的香气与七里香和茉莉差不多,但是更淡雅,步过长亭和林间小巷,如同踏雪而行,还会被满满的香气包裹着,出来时会落染一身的遗香。
沈良铭从包里拿出盛着紫菜饭包的保鲜盒,给了袁小树黑椒牛肉的,给了木马一个番茄鸡肉的,给了袁佳木三文鱼沙拉的,自己则拿了个沙茶牛柳的。
全家人没有一个口味有交集,偏爱的东西也天差地别,所以他昨晚买材料的时候整整逛了三个小时的超市……
袁佳木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咬了一口,赞不绝口。“你手艺好赞,可以去开店了,我第一个投资加盟,赚钱盈利后一九分啊,我九你一别客气。”
这是沈良铭第一次听到袁佳木耍贫,也乐了,知道她脸皮薄,便反唇相讥道:“分什么,财产共有。”
袁佳木立刻默了,还差点呛了一口。
此时,袁小树突然摔了,哎呀一声,喉咙里有呜呜的声音,显然要哭了。袁佳木急了想过去,但她手上没有盲人杖,这里的路又不平坦,她贸然走过去怕是也会跌跤。
“阿晋,盲人杖给我吧……”
沈良铭却没给,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紧张,孩子都是摔大的。我去看看,你站在这里别动。”语毕便跑开了。
她牵着木马站在原地,只隐约听见他在安慰袁小树,顿时便安心了。
结果旁边有两个女孩从她身边走过,嘻嘻笑笑地说着:
“那个男的长得好赞!快看!”
“哎呀,就是可惜了,有孩子了。”
“那小正太长得跟他好像,潜力股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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