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前院来人知会沐夜去二夫人院里领罚,对于这种结果,沐夜早猜到了。♀好在今天是沐家祭祖的头一天,府中的男丁都要上山去抚灵,承恩不在卞园。只是她没有想到,二夫人的虚荣心如此强,招了一群女人在她院里看热闹。
沐夜的身份在沐家始终是个忌讳,这二夫人却为了面子将场面铺的这么大,也不想回头若是被沐麟知晓了,要如何收场。
沐夜进院子的时候,大夫人和大小姐正挽着手向外走,迎面时,大夫人朝着沐夜笑着点点头。沐夜垂面,心中却道:大夫人这是明哲保身,看到二夫人院中的场面后,当即抽身出局。
“真的是沐夜?”说话的是站在前排的三夫人于氏,她侧头看看一脸灰色的三小姐沐萃萃,又道:“这丫头居然真的在这种地方活了七年,还……”
沐萃萃咬着下唇,将目光从沐夜的身上移开,冷声道:“哼,也就是离开沐家这么远,她才能活到今天,不过……也就到今天了。”
三夫人瞧了眼身旁二夫人那阴狠的目光,暗自点了点头。
“都安静!”二夫人喊了一声,院子里叽喳的女人们果真静了下来。
二夫人一脸得意的点点头,接着对立在院中的沐夜拂了拂袖子,说道:“跪下吧。”
沐夜的膝盖没有一丝的犹豫,眉目淡然的跪在正中。
围在四周的女人又开始窃窃私语,她们的表情上充满了不屑、暗兴,还有……妒忌。沐夜的美貌就像是把利刃,在场的每一个女子,每看沐夜一眼便是一刀,刀刀落在她们的心头上。
二夫人得到沐麟的许可来惩罚沐夜,本就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她唤来几个侍女让她们将二小姐沐雯雯领回屋里,二小姐想看热闹不愿走,几个侍女连架带拖地将沐雯雯带回了屋内。
众人看到这,心知沐家二夫人是要出狠手了。
“沐夜,你离开京城这么多年,我沐府的规矩你许是都忘了。如今沐家不同以往,家大业大权势大,后院里大夫人一心向佛,所以家规加法都是我来操持的。”二夫人一步步走到沐夜身前,又道:“你可知四夫人犯了夫罪,是如何死的?”
沐夜低头不语。
二夫人猛地俯,一把捏住沐夜那皙白如玉的下颚,狠道:“五千多根针缝在袍子里,给她套上,疼的她直在地上打滚,她越滚就越疼,最后,痛不欲生,咬舌自尽。”
沐夜被她的巨力擒着,对视的目光却依然冷漠如水。倒是二夫人瞧见了她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惊忆起数年前她娘亲的那双眼睛,猛然松了手。
二夫人怒转过身,提声道:“我这人最是公正,你且罪不至此。你昨日见了我与大夫人,未行礼请安是失礼罪,我且罚你杖刑;你昨日口舌冲撞之罪,便施以掌刑。你可认罪?”
沐夜未回她一字。
二夫人怒气正盛,当即唤人抬来了一张长凳,又道:“罚你当众杖刑五十,掌刑一百!”
众人闻此皆是一阵倒吸。
杖刑在豪门里并不少见,可真正受刑的基本上都是府里的下人,犯了冲撞的一般也就是二三十的板子,就是这二十下挨下来,也要七八天下不了地。且不说那杖刑,掌刑一百,也就是掌嘴一百下,这要是挨下来,沐夜这张脸算是彻底毁了。
众人啧啧:一要她身残,二要毁她容貌。二夫人还真是不替自己女儿月复中的孩子积德啊。
“会不会弄死她啊?万一死了怎么跟爹交代?”三小姐月兑口而出。
三夫人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抛给她一记眼神,似是在说:不干我们的事,只顾看热闹就好了。
三小姐点点头,果真收了声。
二夫人发完令,院子里两个人将沐夜架了起来,一个侍女问道:“夫人,先杖还是先掌嘴?”
二夫人扬着嘴角,想了想,又道:“一百个嘴巴子下来,木板子再下去她可就叫不出声了,那多无趣,先杖刑吧!”
侍女将沐夜拖到了长凳上,沐夜低下头,脸靠在了冰凉的木凳上。
“打!”二夫人一声话落,板子被高高的抬起,“啪”一声落在了沐夜身上。
一、二、三、四……十、十一。沐夜始终没有叫出声,每一板子落下,她只是身子随着那巨力晃动一下,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动静。
“用力点,你们!”二夫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原本说着要听她嘶喊两声才吩咐了先杖刑的,谁知这沐夜就是不如她的意。
木板被抬得更高,沐夜咬住了下唇,她攥着手,抬眼间正瞧见了手指上的那圈银针环。她想起云川那张纸上的一句:皮肉伤,单针如玄股,封针入谭阴,可止痛;筋骨伤,内力逼针游走太乙荣泉二穴,封针入伤处,数日取出。
沐夜心中苦笑:这家伙还有天眼吗?连她未来会遇到杖刑这种事都知道,还一早就为她谋划好了。
她低下头,紧攥的双手抵在了额间。
杖刑结束,沐夜的白衣渗出点点鲜红,后背上也被汗水浸透,侍女片刻不耽搁,又将她从长凳上抬下,架在手间。
二夫人扬起一笑,杖刑不过是个开始,一百下掌嘴那才算是重头戏。
看热闹的众人都向前凑了凑,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染血却在五十下杖刑面前一声未吭的女子,心中既惊又兴。众人在心中猜测着:这样美丽的面容,一百巴掌下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都把力气使出来,打不准打不响的,回头都要记到你们的头上!”二夫人说着,又挥了下手:“打!”
侍女一咬牙,高抬起手,就在落下的瞬间,院子外传来一声高呼:“谁敢?!”
“啪!”小侍女惊慌之下,还是没能收住手,那掌落在了沐夜的脸上。
沐夜闻声一惊,扭头看去,果真是承恩的身影。
那时承恩人站在院门内,面色惨白,胸前起伏喘着大气,左侧扶着他的是梅仁,而在他右侧搀着他胳膊的不是旁人,正是四小姐沐盼盼。难怪她一直未出现,竟是去给承恩报信了。
承恩推开身边的人,怒目瞪的浑圆,几步走上来,抬手对着沐夜身前的那个侍女就是一掌。
“啪——!”这掌可是用力,小侍女被他打趴在了地上,牙齿撞破了唇,鲜血直流。
承恩俯,赶紧凑上前去看沐夜的伤势,他瞧见沐夜身后的点点血迹,眸子怒中泛红,抬头直盯着二夫人那张丑陋的嘴脸,狠狠道:
“二夫人,今天这笔账,承恩记下了,至死不忘!”
后面那四字,承恩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二夫人看着他一双腥红如血的眸子,身子竟忍不住的一颤。都当他沐承恩是个活不过二十岁的病秧子,可是,他毕竟是沐家唯一的男丁,是沐麟的心头肉掌中宝,他这话,绝非戏言。
沐夜看出了二夫人惧意,却也读出了她眸中那暗藏的杀意,心中一沉,赶紧握着承恩的手,低声道:“我没事。”
承恩扭回头看见沐夜那惨白的脸,眼中湿润:“姐,我带你走。”承恩单薄的身子,用力撑起沐夜的双臂,接着背在了身上,缓缓的站起身。
其实这些天沐夜偷偷去看过承恩,自那夜相见,承恩就染了风寒,这两天刚好一些,他背着沐夜走了没有几步,便又咳了起来。
“承恩,放我下来,我能走。”
承恩怕开口又会咳嗽起来,只摇了摇头,四小姐沐盼盼上前,说道:“弟弟,让我背吧。”
承恩还是摇了摇头,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
那时的沐夜,后背的骨头都要裂开了,可是那瞬间她忘了疼,她闭上眼睛,想起七年前离开沐府的那夜,承恩也是病着,他跪在门边,一只手紧紧的抓着沐夜的脚踝,许多人去劝他拉他,他都不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如往昔一样,一样的执拗,一样的重情。只是想着世上还有一个在意自己,关心自己的人,沐夜突然觉得,这多年的隐忍、煎熬,都值得了。
当承恩背着沐夜的身子走到院门口,外面陆续传来了人群跑动的声音。一支六人的护卫军队跑步进入三夫人的院中,士兵刚落了脚,沐麟一身军衣现身院中。
当他看到承恩和沐夜两人细弱的身影躬在那里,转头又扫了眼围在院子的一圈女人,浓眉皱成了一团,沉声吼道:
“除了我沐府本家的人……都给我滚——!”这声怒吼一出,如狮吼一般,院子里的女人闻声色变,鼠蹿一般的溜出了院子。
二夫人、三夫人和三小姐瑟瑟地立在那里,她们一抬头便瞧见了沐麟那双似要吃掉她们一般的眼神,顿时心如擂鼓。
“老,老爷,息、息怒啊。是你昨晚许了我惩戒这丫头的,我,我刚刚不过是打了她几板子,承恩他就……”
“闭嘴——!”沐麟又是一声怒吼。二夫人彻底闭嘴了,面色苍白,头也不敢抬。
“什么时候罚不好,偏挑今天,今天是男丁祭祖第一天,非要整出些事来叫祖先们看笑话吗?”
沐麟说罢,看了眼承恩,只见他面色泛白,额上皆汗,于是道:“把少爷扶回房去……”
梅仁走上前来,承恩紧握着沐夜的手臂不松,他一双星眸熠熠的凝着沐麟,只道:“爹,姐姐犯了何罪,要下如此狠手?”
沐麟腥红泛着怒意的眼神满满缓下来,声音也弱下了几分,回道:“她做错了什么,她自己知道。”
承恩侧目,沐夜俯在他的背上,微点了点头:“嗯,是我做错了。”说着,沐夜使劲将手臂从承恩的手中抽出,承恩怕摔了她赶紧蹲子,沐夜无力的双腿着了地,跪在地上。
“姐,你做什么?”承恩欲去她她,沐麟又道:“你放心,我会派人送她去后院的,你先回屋。”他利目瞪了梅仁一眼,梅仁一哆嗦,赶紧过去搀住了承恩的手臂,说道:“少爷,我们先回去吧。”
承恩看了眼身边的沐夜,不肯,沐麟声音一沉:“你且先回去,沐夜之前犯的错,我不再追究……”
承恩一怔,心知这是沐麟开给他的条件,犹豫不定之时,沐夜朝他点了点头,叫他离开。
承恩被梅仁搀着一臂,四小姐赶紧去扶着他另外一边,她的戏演完了,自然也要寻个适当的时机抽身离开。
当承恩的身影消逝在园中,沐麟大步上前掀起长袍,军靴一抬,一脚落在了沐夜的背上。
原本裂了的骨头像是被他这一脚彻底踢碎,沐夜的身子倒在了地上,后背着地的瞬间,浸出一片血迹。
远处的二夫人三夫人、三小姐,这才稍稍抬起了头,瞧着沐夜狼狈的样子,心中暗喜。
沐麟走到沐夜身前,怒目相视,寒冷的声音说道:“七年前,你我如何约定?”
沐夜死咬着呀,后背传来的刺痛让她动弹不得,细颤的手臂用力将她的身子撑起,沐夜端正的跪在那里,细弱的声音,回道:
“贱女沐夜,十、十年期限,守沐氏墓园,任劳……任怨,责有攸归,尽心侍沐家先人,期间愿为沐府差遣,打挨,骂受,至死不还,不……”沐夜微顿,垂目又道:“不以沐家人自居,不以承恩之姐自待。”
沐麟点点头,斜目看着她:“倘若你忍不了,做不到了……那个约,就取消。那东西,我即刻收回来!”他字字阴狠,不留余地。
沐夜肩头一震,手指紧抓着地面,她咬牙死忍着痛,说道:“不!不会了,我、我不会再去见他了,这是最后一次……”说着这几字,沐夜的心比身痛。
就在这时,门外跑进一人,是慕宇敖,他一路跑的很急,瞧了眼一身是血趴在地上的沐夜,当是一怔。
“什么事?”沐麟面上不悦。
慕宇敖赶紧收回神色,附在沐麟的耳旁悄悄说了几句。
沐麟闻言大惊,他脚下一晃,连身上的盔甲也跟着一震,唇色泛白,涩道:“不、不可能!我是看着他死的!”
慕宇敖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到了沐麟手中,又道:“这信是博文太傅亲自验过的。”
沐麟立即拆开那信封,展信时手尖还在颤抖,当他定睛看清了纸上的字,面色一白,当即倒退了两步,慕宇敖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是,是他,放眼天下,能、能写出这字这句的,只、只有他……”
沐麟手中的纸缓缓飘落到了地上,他静了许久,那片刻里他的眸光阴明不定,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将军。”慕宇敖试着唤了一声,沐麟一震,一手紧握着腰间的配件,挥手高呼一声:
“一切祭祖事宜暂缓,护卫军随我即刻回京!”沐麟这话一出,不止几位夫人小姐,沐夜也是一惊。
“老爷,那……我们怎么办?”二夫人问道。
“女眷先留在卞园,我再派人来接。”说罢,提剑转身而去,那步伐,比来时还要急促,且多了几分慌乱。
沐夜一愣,事情的转变太突然了。认识沐麟这么久,她还从没见过哪个人、哪件事,能对他有如此大的影响。她微微抬起脸,眼前的地面上正是沐麟手中的那封信。
沐夜伸手将它拾起,只看了一眼,她便呆住了。
那纸上,精美绝伦的小篆,一字字排列有序,句与句对列工整,写着一首诗:
夜月笼云影,莺声馀雾中。
暗芳飘露气,轻寒沐柳风。
莫倚颜似花,君看岁如水。
绕郭高高冢,半是荆王墓。
善恶徒自分,波流尽东注。
这些字的模样,沐夜太熟悉了。
“高高冢,善恶分。”沐夜轻轻的念叨。“夜月,沐柳风……”沐夜捏着那纸,垂面间,因疼痛紧皱起的眉头微微松开。
沐麟?沐夜?这封信究竟是写给谁的呢?这问题除了云川,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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