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贞吉知道她丈夫因常年握着利兵在手,难免身有戾气,这种男人,身上血腥气重,知道拳头的厉害,更是看重拳头的力量。
这没什么不好。
但治人跟治军是不一样的,他身为皇子,也明白孤掌难撑大船,唱高和寡的道理。
当上位者,过于清高,没前途,掌控力过强一点好果子也不给人吃,那叫暴君,但人庸碌又软弱,那叫庸君。
做人难,做人上人,更难。
下面的人,平民百姓都只看到了上位者吃香的喝辣,谁都没空关心这些个人,举步唯艰时的万难样。
没人是完人,她心里清楚她的狮王作为握兵权的王爷,到现在都做得极好,没话说,但与京中那帮臣子的维系,还真是欠缺了不少……
当然,这其中有她的因素。
他因她不纳妾,他因她给她出气,对她这个妻子,他做到了太多男人都不能做到的事。
因此,柳贞吉没法置身事外,所以面对着大好景象,她窝在她男人的怀里,没有甜言蜜语之心,嘴里是不停的碎碎念,“我知道你还想下去走一趟,跟你的将领士兵们再见个面,可这都要过年了,你身体刚好,天气又冷,出去了我担心得很,再说了,你回来才几天?”
周容浚看她一张一合,话不停地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由嗤笑了一声。
“唉,你认真听我说说嘛。”柳贞吉只听到笑,没听到回答,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说什么?”
“说你知道啊。”
“知道了。”
柳贞吉瞪了他一眼。
“又怎么了?”
“没得聊。”
周容浚笑了起来,亲了亲她的额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紧了怀中的人,心满意足地轻吁了一口气。
事儿太多了,哪怕她说没得聊,但只要清醒地抱着他静静地坐上这么一会,就是天寒地冻,他也觉得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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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我带着户苗来了。”府里的管事,大半被派出去外面收粮去了,府里缺人手,王妃说要带户苗来,长殳犹豫中看了她确定的眼神,就把人带过来了。
他倒不是不信户苗,只是,户苗到底是皇上的人,他嘴闭得再紧,心再偏着王爷,有些事,他不想为之也得为之。
这不是户苗忠心与否的问题,而是他职责的问题。
但王妃说要用,长殳一句话也没多问,确定后就把人带来了。
这是他对他们王妃的尊重。
如同对他家王爷一样,哪天柳贞吉开口说让他去死,长殳也知道自己是不会问原因的。
这几年,他的主子,从一人变成了四个人,许多事情还是艰难,日子却要比以前过得要好了,长殳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没多少人领嫁进来的王妃带来的改变的情,他却是最领不过的。
“王妃。”户公公进来,仅弯了下腰,就被柳贞吉笑着指着边上的椅子说,“你们俩坐。”
“是。”长殳拉了户公公坐。
户公公还是仅只坐了半个**,不像长殳,一股脑地坐到了铺着长毛毯的软椅上,猫着腰,往堆在他面前的那些薄子看去,“这是什么?”
“咱们的私库。”柳贞吉笑着道,“得挪一半到京里去。”
柳贞吉说着,看向户苗,微笑道,“还要户公公帮我一把手才行。”
户苗眼观鼻,鼻观嘴,不语。
“我想让户公公帮我挑些人选……”柳贞吉说着就把官员名单给了长殳,解释道,“我们这尽管也知道一些京里的动响,但对京官的了解,我想就是王府和你加一块,也不够户公公了解得深,你说是不是?”
长殳点头,接过了薄子,翻了翻,看向身边的户苗,试探地把薄子递了过去。
他手在空中顿了一会,见户公公没接,就打算收手。
就在他收手之时,户公公伸出了手,把薄子接了过来。
同时,低头拿起了桌上的毛笔,拿过一本白册,翻开了薄子……
柳贞吉微笑了一下,转头对长殳道,“你跟我算算帐面,回头我要忙过年的事,装箱的事,就得你去了。”
“知道了。”
“天冷,你多带几个火炉到身边,别冻着了。”
“老奴小心得很,您放心。”
“回头你带辰安也去看看。”
“小郡主还小……”
“让她去看看,见见世面,知道家里有这么多宝贝,还是随便可以花出去的,以后也不会眼皮子浅,被世家公子那点小情小调给蒙了……”
“娘娘……”长殳啼笑皆非,“小郡才两岁。”
两岁能懂什么?
“辰安可聪明了,教教就会。”
在娘娘眼里,小郡主万般的好,长殳笑着摇摇头,没再说话,静心算起了帐面来。
这一忙,三人忙到了将近中午要用午膳的时候,辰安跟兄长识字去了,在书房那边跟着兄长用膳,柳贞吉却是要去跟着周容浚用膳,所以,中午她停了一会,跟周容浚用完膳才回来接着算帐。
这一忙,忙到傍晚去了。
王爷那边先前有请户公公,遂户苗一忙好,就过去了。
柳贞吉看着长殳封册装箱,她与他张嘴道,“你帮我问问,户公公想不想回京。”
“啊?”安心烧蜡封册的长殳抬起头,忙不迭地收好了手中的密蜡,小心它滴坏了地方。
“要是不想回,王爷与我就把这事办了。”
“皇上准?”
柳贞吉笑了,甚至有些俏皮地朝长殳眨了眨眼,“没什么准不准,都撕破脸了。”
“娘娘……”
长殳无奈,柳贞吉也就说了正经的,“户公公这些年没少偏心王爷的,他回去,不比之前好过,还不如不回去,皇上那,王爷与我也准备了些交待,我会把给皇后写的那些调养单子,还有为皇后去屈奴收的人参雪茸附在那封把户公公留下的信里,一道禀上去,想来,皇上也不会有什么话说。”
怎么说,皇后娘娘的命也要比一个公公要尊贵些。
“皇上不会生气吧?”
“再生气又如何?”柳贞吉眨眨眼,“他已经够生气的了。”
她想得太开,长殳顿了好一会才叹道,“您还真是……”
还真是够天不怕地不怕的。
这夫妻俩,本质上,还真是一样,只要下定了心,这天下还真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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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殳与户公公说了王爷夫妇欲要留下他的事。
也说了他们对皇上的打算。
“没那么容易。”户苗倒是平静得很,听后仅摇了下头,脸上一点过多的表情也没有。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皇上不会放心。
“王妃让王爷写了封信,跟皇上说,只会让你做事,不会问你过去的事。”
户苗半会没有声响,随后,他抬起低了好一会的头,嘴角翘起,露出了一抹难看至极的笑,“没那么容易,但,多谢王爷王妃好心了。”
“你不回去又如何?”长殳问他。
户苗没答他。
回去了,他就是不再是内务府的掌事,能帮狮王的,还是只会比在西北王府多,不会少。
当然也是免不了一死就是。
但户苗没那么在意生死……
“王爷把你的东西都从容敏那讨回来了,你知道那有人多不容易,何必再回去?”长殳叹了口气。
“换你,你不回去?”户苗淡道。
长殳哑口无言。
换他?
他是肯定要回去的。
能帮一点是一点。
“留下吧,王妃说了,再难,也不至于让些老人去为卖命……”长殳也料到了他是说不过户苗的,内务府的总管要是心性不坚,有那么好被说动,户苗也就不会在内务府当这么多年的掌事了,“你要是觉得不行,王妃说,让你跟她去说一声。”
户苗点了头。
长殳见他干尸一般枯瘦苍白的脸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那轻快了几天的心间,又沉重了起来。
他之前就说在过年王府往京中往过年礼的时候一道回京。
现在,眼看就没几天了,真是留不住?
户公公确实是留不住。
户苗在改日早上见柳贞吉的时候,就说了他要一道回京的意思。
他道,“宫里已经来信催过了。”
说罢,眼垂着,闭嘴不语。
“留下不好吗?”柳贞吉静默了半会,无奈地挑了这句话问。
“挺好。”
“那……”柳贞吉说了一个字,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是问不下去了。
挺好,但又不能留下,你能说他心里没有不舍?
可就雏鸟长了翅膀往外飞,人长大了就得出外讨生活一样,这世上,太多就算不舍也不得不去为的事。
柳贞吉知世事残酷,也知道,再问下去,不过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让人再痛上一把罢了……
“你不回去,长殳也有个伴,有你陪着他,我们也放心。”最终,柳贞吉低了声音,“王爷也跟我说过,你们这些帮他的人,也累一辈子了,该到你们享享清福的时候了,他护得住你们。”
户苗还是头垂着,腰板习惯性地佝偻坐着,身子从与进门坐下后,就一动也没动过。
狮王妃的这句话,他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他佝着腰垂着眼看着眼前的桌面,就像一个没有活气,不会动弹的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