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的罗曼史 聊斋范儿的精神病

作者 : 蒋不听

“嗳,您说哪去了,”我笑得应是露了八齿,虽不及他那么闪闪发光,也足以显示我的心意,“夫君虽然未曾告知您的身份,但猜想定不是同妾身一般的常人百姓吧?能跟在郡主身边出入,就连单老爷子也对您礼敬三分,这就不得不让妾身掂量掂量了,若说妾身有鬼主意,倒也不假,妾身是怕以前言行妄为,得罪了贵人啊。♀”

精神病收敛了他一贯欠揍的笑容,罕见地眯起眼睛做思量状,眼珠子在我脸上踅模了几个来回,嘴角一撇道:“想说什么就说,在我面前不用使对付单老爷子那一套。”

我暗暗一惊,这人旁观的门儿清啊,装作无所谓道:“您看您又误会妾身了,只是想知道您的身份,日后也好有个周全的礼数。”

“你以为我什么身份?”

“您在郡主跟前自称属下,是王府侍卫?”

“非也。”

“西席?”

“非也。”

“师爷幕僚?”

“非也。”

“家丁厨师?”

“哈哈,非也。”

“……难道,您是王妃家的亲戚?”我的这个猜测不是没有道理,他东非也西非也,总不可能是王爷那支的亲戚,所谓的皇室吧?自己带着保镖,又和郡主亲密熟稔,唯一可能就是王妃家里的某人,说不定就是个远房表弟侄儿什么的。

可是他仍答:“非也。”

我有点不耐烦了,谄媚摇摇欲坠:“您莫不就是个在王府吃白饭的?”

精神病听完我的话,前仰后合笑弯了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使扇子指着我道:“你啊你啊,若不是识得你不短时日,还当你是在酒楼混过的女子呢,翻脸翻的如此得心应手!”

这略带侮辱性的言语让我本就不真诚的谄媚彻底崩溃,我拉下了脸,厌恶气场迅速恢复,不耐道:“还说和我是朋友,你就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交朋友也应坦诚实在,藏头掩尾的算什么朋友,连个真姓名都不敢说,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精神病呵呵哈哈又笑了一气:“我说你翻脸快你还不服气?这才是菊花本色啊!”

我白他一眼:“要说就说,不说就走,本夫人要休息了。”说罢我不再看他,脸扭向床里,作势就要躺倒。

他状似无奈地摇摇头,叹道:“哪日才能见到你对我有点好脸色?好吧,谁叫本公子诚心交朋友呢,你问,但凡能说的我知无不言如何?”

我不满:“能说的才说,那万一你都是不能说的呢?”

“只有一条不可说,若你问到,我自会提醒,其余的全告知于你。”

“得说真话。”

“说真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仍在怀疑,深深地怀疑,可见此人对我心灵造成的创伤后遗症还在作怪,但既然他给了我机会,不问白不问。

“你叫什么名字,真名。”

“单名一个湛字。”

“王湛?我知道你姓也是假的,姓呢?”

他似乎有片刻的犹豫,稍顿了一顿还是答我:“卢湛。”答完笑模样就没了,眼睛死死盯着我,仿佛在等我的反应。♀

我鄙夷地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姓卢就姓卢,还王七王八的搞个化名,非大丈夫所为!”

刹那间他闪闪发光的白牙又龇了出来,冲我轻佻地挤挤眼:“就是,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没有必要。”

“今年几岁?”

“二十有七。”

“家乡在哪里?”

“容城。”

我笑:“哟,皇城根儿啊。”

精神病挑眉:“土生土长京城人氏。”

“那你是干什么的呢?”

“闲云野鹤,游走四方。”

“就是不务正业?”

“呵呵,差不离。”

“王府怎会留一个不务正业之人?”

“我自有门路。”

“什么门路?”

“这个不能说。”

我来了劲头,看来问到了关键地方:“丁原单老爷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一个白丁恭敬有加,告诉我你的身份。”

他抖开扇子,忽忽悠悠扇起风来,笑道:“我的身份就是个平民啊。

越不能说越好奇,我急道:“骗人,你身份没有特别之处他们会这样对待你?他们能知我为什么不能?”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十分奇异的神色,像是初次见面时的倨傲,倨傲里又夹杂着一点烦躁,烦躁之下仿佛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反感,只听他道:“那你就去试试问他们,看看他们敢不敢告诉你。”

听着这不可一世到不可思议的回答,我盯着他的脸观察了许久。直观察到所有的倨傲烦躁反感都消失不见,玩世不恭的笑容重现眼前,脑子里一个大胆的推理缓缓成形。大胆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却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解释。

心头突然涌起一股酸楚。这酸楚在看见他晶亮的眼睛,戏谑的表情时尤其强烈。他是怎样一个人?他这讨厌的性子是真实的他吗?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他还会露出这样欠揍的笑容吗?我想我挺善良的,许多情绪的起始都随心而至,这样想着,伤感很快变成了同情,巨大的浪潮一般的同情,无法抑制,情不自禁。

我是个爱八卦的人,可这个八卦让我笑不出来。

他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不说话了?你在想什么?”

我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私事。”

他察人颜色十分敏锐,疑惑语气越发明显:“你在猜测何事?”

虽然对他没有好感,但我并不想伤害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努力调整情绪,再抬起头的时候特意加深了鄙夷神色:“哼!猜到你是个无赖,你这样在老百姓家里横行霸道,王府知道吗?”

他没有被我糊弄过去,正了脸色,皱了眉头:“菊花,诚实答我,你猜到什么了?”

那些一直环绕着他的纨绔气质突然消失了,也许是唇角失去了笑意,也许是目光凝起了森冷,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再随和,一种奇怪的压迫感朝我袭来,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像精神病,并且有着深沉心思的陌生男人。♀

看在我眼里,无疑是他对自己身份的排斥,我不想答,又莫名地不敢不答。拨弄着耳边的发丝,我犹豫着,口气不自觉软了下来:“是猜测而已,我说了你莫生气。”

“你说。”

“你…你是不是…王爷他老人家的……那个?”

“哪个?”

“私…生子?”

他的眼睛倏地瞪圆了,眼神错愕,薄唇微张,什么森冷僵硬的统统不见了,整张脸呈现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僵硬感,直愣愣瞪了我半晌。

当他的嘴角开始缓缓上扬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大概猜错了,虽然臆想无罪,可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所以后来他将近盏茶功夫的大笑特笑,弯腰捂肚子笑,起身绕着圈子笑,以及数次妄图用扇子敲我脑袋的举动,实在是没有必要。

然后他稳住笑容,冲着我说了一句我做梦也想不到他能有脸说出口并且将其鲜廉寡耻的特点发挥到极致的话:“菊花,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的身份,不如嫁给我好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我道:“你这是在向我求亲吗?”

“不错。”

“对不起,我已嫁人,下辈子请早。”

没有勃然大怒或是捂脸尖叫,我对自己的反应也很意外,或许是潜意识已经认为怒了叫了也不能把其人的脸皮刮薄一分,所以彼此对话的淡然口吻居然像是老友间的闲聊玩笑。

他笑嘻嘻地:“你不是假夫人吗?不是很想要离开飞鹰山庄么?不是…很想我帮你的忙么?那么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已然看透了我那不真诚的讨好,知道我想利用他来压制丁原,脸上强挂了清淡,我道:“是么?你有这个能耐可以让丁原放过我?”

桃花眼冲我眨巴眨巴,他嘿然道:“还想琢磨我的身份?劝你别费心了,要想成事…”,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是靠这里,不是靠身份的。”

我很有兴趣,但装作没有兴趣的模样,有气无力道:“噢,那说说你那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妙计咯。”

“妙计嘛,你答应嫁我我才告诉你,不愿嫁我何必多事。”

“你还来劲了是吧?”我翻他一眼,“勉强拿你当个熟人看待,开玩笑也要有个边儿,我无论是与丁原和离还是被他赶出山庄,都已是嫁过人的女子,你说这些没用的有意思么?”

“你不是大芒第一个下堂妇,亦不会是最后一个,下堂妇一般都过得很惨知道么?想想你从飞鹰山庄出去,鲍府自然是回不去了,没吃没喝没落脚处,一个女子怎么养活自己,本公子愿意娶你,你应当高兴才是。”

“我呸!”越说越离谱,终于把我的火气给撩起来了,也不再管他什么鬼身份能否带来好处,径直指住门口:“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你若是闲着没事做就先给你自己治治脑子,莫来拿我寻开心!”

听我如是说,他略敛了笑容,摇着扇子瞅了我一会儿,撇撇嘴道:“谁说我闲着没事?我为了你的事,可费了一番功夫呢。”

我不说话,也不想看他,伸手把左面的帐帘子给扯了下来挡住他的脸,不料听他又道:“不然你以为丁原如何得知你是代嫁?”

“什么?”我大惊,一把撩开幔帘:“你说什么?”

“鲍老头当真是老奸巨猾,把你一个孤女藏在府中七年,不报户籍不许见人,怕是一早就打好了代嫁骗婚的主意,”他叹了口气后,又极低地嘀咕了一句:“害我找了那么久……”

我没空理会他找什么,只顾自己的不可置信:“是你去查我,然后告诉丁原的?这里头的事情你全都知道?”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正是,我不管丁鲍两家有何冤仇,可你落在别的男人手里我就不能坐视不理,”说着呵呵一乐欺近我的身旁,一双桃花眼坦然地看着我,道:“我就说嘛,不查不知道,果然有蹊跷,梦了七年的女子成了他人妇,叫我怎能甘心?”

我诧不能言,脑筋失去思考能力:“你……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梦了七年?”

扇头扬起,却没有像惯常一样敲上我的脑袋,而是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尖,他一改戏谑,温柔的声音让我汗毛直竖:“就是你啊,你的模样,我夜夜相见,日日相思,整整七年,自不会忘。”

冬日晚来早,没有人前来送饭,亦没有人来给屋子里点灯,北风从窗下刮过,带出轻薄的啸音,残余的天光从窗纸透进来,昏昏的,朦朦的,预告着又一个冷夜即将来临。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笑容浅浅,我身子发颤,他眼睛里星点情愫难辨真假,我呆滞木然难以接受。我们都不再说话,彼此对望,一股怪异的气氛在我与他之间极速蔓延,我想说这气氛绝不会是暧昧,但很不幸,好像就是。

“菊花……”许久之后,他似乎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低声叫出我的名字,身体在向我倾近,“原来你叫菊花。那一日在船上初见我才知道,老天待我不薄,七年幻梦,一朝成真……”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鼻尖离我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拂到了我的脸上,整个人像中了魔一样的喃喃自语。听着他不知所云的鬼扯,眼看着他貌似想要对我干点什么的动态,我终于清醒了过来,这人又犯精神病了!

伸手推向他的胸口,死死抵住他的前倾,急道:“姓王的,不不,卢公子,你这是干什么?不想答我就不答,不用编鬼故事来吓唬我吧?”

他止住前倾,却也没有后撤,望着我眼睛不眨,柔声道:“你以为我在逗你?”

我坚定地点头,可不就是吗?七年,梦中人,这是典型的聊斋套路,天色还未全暗,这时候说鬼故事似乎早了点。

“天下女子这样多,待字闺中的千千万万,我为何要独独逗你?”

“这……”

“你既无倾城美貌,又无绰约身姿,自你我相见以来,你更是从未有过温礼做派和善言辞,我为何要独独逗你?”

你贱呗!这解释太牵强,被他问住,我才发现的确找不出他对我感兴趣的理由。是啊,为什么呀?他的刻意接近我早已察觉,起先以为他是打了山庄的主意,可丁原不但认识他,还忌惮他,事事处处顺着他,想来就来说住就住,要动山庄脑筋完全没必要通过我。他方才话说得直白,可我也承认自己并无在人群中闪闪发亮叫人一眼万年的资本,还算是个已婚妇女,无财无貌无背景的已婚妇女,从相识开始,他的纠缠逗弄就毫无道理。按照他反问的口气,结合刚刚那怪异的气氛,如果硬要给个说法,那我也只好认为,他口味独特,喜欢泡良,对我一见钟情!

我被自己的厚脸皮雷出了冷汗,自然不会说出口惹他笑话,只微微别过头,缩回抵在他胸口的手,道:“不知。”

“不知就算了,待哪日你心情好了我再慢慢说与你听。”他从怀里掏出一物,轻轻放在我的手背上,道:“喏,你掉的东西,我一直收着。”

低头一瞧,是块普通的丝帕子,没有任何出奇的特征,大街上两个铜板就能买一条。我莫名瞅他一眼:“怎么是我掉的?我什么时候丢过这东西?”

“船上。”他的手没有离开帕子,隔着它,掌缘也一点一点地覆在了我的手上,“你用来绑头发的,被风吹落了,我便捡了替你保管。”说着他又轻声笑起来,“桃面灵眸青丝坠,看你那时散着发的泼辣样子,哪里像是嫁了人的女子?”

我不习惯,非常不习惯精神病用这样柔和的语气同我说话,不爱听他明贬暗褒的夸赞,更不喜欢他这看似无意的非礼举动。我们不是仇人也是对头,不用恶言相向也得互相嫌弃,就算做了朋友,也该是一双损友才对,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

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像烧火棍贴肉一样的让我不安,于是倏地将手抽开,往床里又挪了挪,冷道:“你给我放尊重点,我听不懂你胡说些什么,也不用你来帮什么忙,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

他静静盯了我一会儿,捏起那帕子问:“你不要了?”

“不要了。”

“恰好我也没想还给你,就当是你送我的好了,”他将帕子折了两折,重新塞回怀里,“那,还想知道我的妙计么?”

“……不想。”

他果真看透了我,听见我说不想还是自顾笑了起来:“口是心非!前些日子在京城碰见丁原,本想和他一道回来,偏巧遇事滞留了几天,没想到这小子亟不可待的先赶回来对你发难,待我知道,已晚了。”说着他闻似无限怜惜地叹了口气,“害你受苦,怪我。不过若不将事情说破,只怕你我还会耽搁很久很久,我等不了了。”

除了那梦中人我难以理解之外,他所有的话我都听懂了。此人对我早有心思,暗里查我身份,并告知丁原,以期达到我被休掉的目的。我分辨不出他的真假,也没法装纯装无知,这动作,这语气,这再明白不过的表示,作为一个心理年纪已老大不小的女人,男女之间的那点暧昧不难解读。只是我情绪两难,不能往下接茬。接了话,好似默认了他的亲昵,接受了他的表白,无论从道德上还是身份上来说都太过荒谬;不接话,将他骂出去,那我之前冒出的念头岂不白搭?

天黑了,精神病的面孔看不真切,没人来送饭,丁原更是一去不复返,我顶着已婚妇女的头衔和未婚男子共处一室,丁原竟然可以不闻不问,这人品……我讨厌一切趁火打劫做救世主状的行为,但是此刻我却沉默了。如果卢湛他是个大人物,真能将我解救出去,给我一个合法身份,我是不是该做出一点迎合的牺牲?可利用一个男人离开另一个男人,我做人的底线又在哪里?

走廊里的咚咚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挣扎,青兰大声喊着:“小姐,小姐,你在哪屋?”

我忙回叫:“这里,快进来。”

门没有关,青兰手提灯笼,急促地小跑进来,一脸的失措慌张,看见精神病甚至一反常态地没有问安,几步奔到我床前,劈头就冲我道:“娼女死了!娼女叫人杀死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一把攥住她的胳膊,“谁被人杀死了?”

“燕云飞!燕云飞死了!”

“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知道?”

青兰看来吓得不轻,说话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她就死在山庄,她…她的尸身,扔在…扔在那个废园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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