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张张嘴最后又阖上。这一声如此流利的严漱不是我喊出口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开始不叫他名字了。我不喜欢叫他名字。他的名字太短,就两个字,念起来不能像念三个字那样中气很足,他名字的两个字都是小嘴型,不能让我很粗鲁的念出来。
我真怕自己念得一温柔些,就会被他嘲笑啊!
每次一念就好像,心底什么秘密什么感情会不小心露出来。
严漱。
严漱。
我喜欢严漱。
我搭在严漱手臂上的手指僵住了,却似乎抓得更紧。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黑色长直发扎成一个马尾,薄薄的平刘海将将触到她的睫。有人跟我说过,平刘海唯有大眼睛的人剪才会好看,这姑娘的眼睛很美。睫毛长而浓。她跳跃着进来的时候似乎抖落下了灯光。女生走过来,他往前走了两步,挡住女生的视线,将我的被冻红的双手从他的胳膊上摘下。
“严漱。”
苏青念着严漱的名字的时候,“漱”字的尾音会有一点点上扬,像是甜蜜的心情融化进尾音里,软软糯糯地沾起牙。她蹦跳着走近,短靴上一圈白色的绒。脸冻得通红,然而明眸弯弯,气色鲜艳的像是美丽的红苹果。她微微仰起头,用一种我不能的的正大光明崇拜的仰望的姿势望着他。
苏青把手套摘掉,白皙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然后出其不意地灿烂一笑,在他不解中忽然把手探进他的口袋。
“嘻,的确很温暖。小说里都这么写,果然不是骗人的。”
我看见严漱似乎愣了愣,然后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上衣口袋。♀就像隔着一层薄薄的布交握住她的手。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有种纯白色的温柔。
——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觉得这个人离我这般远。
“你是闪闪吧?”苏青顺着她的手缩在他的胸前,忽然笑吟吟地看向我。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想着要不要回一句“我造你是苏青”。
是啊又有谁不知道苏青呢?
苏青樱色的唇角一勾,露出几分狡黠之色:“我上礼拜周末去找严漱的时候看到你了。你家就在严漱家对面对吧。这么冷的冬天你居然穿着睡衣就出来了。我去找严漱的时候就看见严漱站在窗口直直看着你。然后我来了,就变成我们一起看着你。”她说着朝我吐了吐舌头。
我有些错愕,不知道是该为严漱盯着我看很久感到高兴还是干了这种逗比事被我喜欢的男生和我喜欢的男生的女朋友一起围观而感到忧伤。
“苏青。”他打断她:“你怎么回来了?我之前叫你先走的。”
“天黑了我怕嘛!”苏青挽着他的胳膊左右摇晃,“严漱你干嘛走到一半忽然折回来?”
他笑笑,往我身后走去:“我有书忘记带了,就回来那拿一下。”
苏青“哦”了一声:“你们之前在聊什么?”
“在聊我为什么高三转到文科班来。”
严漱的声音冷清而干净。我听见有书被人从课桌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的声音。
苏青歪头笑道:“对哦,我也一直很好奇呢。高三的时候转科,整个年级都轰动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比了个手势。♀
我支起耳朵细细地听着。
严漱温和地笑起来:“因为之后打算专攻理工,所以想趁高中的时候好好念文科。”
文科生高考怎么专攻理工?严漱打算考研吗?
“你们这种优秀理科生的思维,我总是猜不透猜不透。”我听见苏青说出我的心里话:“可是我还是喜欢你。”
高三上半学期快要期中的时候,理科最优秀的尖子班的常年霸占理科第一宝座的严漱,忽然把自己的桌子从五楼搬到了底楼,从此转入文科班。
我还记得那天的场景。秋日天气微微燥热,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稍稍卷起,将课桌搬进我们教室。班主任跟在他身后走进来,全班总共四个大组,三个组都是六排座位,唯有我这里只有五排,班主任于是便往我这里一指。
他搬着桌子走下来,他走过的一路上我忘记呼吸,我感觉到t恤下面的我的心脏的有力的跳动。
他向我伸手,叫我名字:“顾闪。”
一瞬间我听见教室里四方压低了的惊呼声。我低着头执意不肯抬头看他。我以为只要我不去找他,就再也不会碰见他。我以为发生那件事之后,只要我不再如往常那般围着他,我就可以一直逃避下去。
我心里这般纠结着,懊恼着,便故意任他这么站着,想故意让他多站会儿叫他出丑。你不是自诩魅力无穷吗?就在我思索着要他站多久才伸手跟他打招呼才能显出我的高贵冷艳的时候,他已然早早地收回手。把桌子搬到了我的身后。从这一刻起成为我的后桌。
那时候的我死死捏着笔,莫名的委屈满满冲上鼻头。我只好不停地在草稿纸上画各种函数的草图,从正弦到余切,又从一次函数到幂函数。其实我在画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当我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离开的背影。
就好像现在这样。
严漱离开了。他单肩背着苏青的书包,另一只手搂过她的肩头。
“早点回家。”他用背影对着我,留下这么一句。
我点点头,然后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笔在草稿纸上画着圈,一下接着一下的在最开始的那个圆圈上一遍遍描着,力道渗透草稿纸和试卷,留下深刻的痕迹。空旷的教室里忽然又响起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我猛地抬起头。
——是住校生翁寻。
“顾闪。”他叫我,下巴朝我身后抬了抬说:“趁现在教室里没有什么人,开个窗通一下风吧。”
“哈?”我诧异地看向他,讷讷答道:“我之前开了啊。”
闷了一天的教室里的味道怪异得令人发指。所以一放学我就跑到窗口去把窗打开了。
同学一脸比我还困惑的表情朝我身后指:“你关得好严实的。”
我闻言转过身,瞪:“谁关的!”
我重新翻过桌椅去开窗,冷风灌进来让我打了个寒噤。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时候已然没有了写作业的心思。我把数学试卷拧巴拧巴塞回书包,指尖擦过试卷,将铅笔痕迹抹了开来。我看了一眼试卷连忙又收回目光,深怕自己又无端端地望着出神。
我昨天就把书本都带回家里去了,什么留在教室里先写作业,空出书包。不过是很拙劣的借口。
学校离家大概半个小时的脚程。当然如果我走得快些的话,大约就需要二十分钟左右的样子。校门口车少人稀,公交车开过车站牌,停也未停。天色已暗,学校附近连路灯都没有。幽静得叫人害怕。我走出学校附近那条街,街上的灯光才重新照耀到我。乳白色路灯光被红绿灯光浸透,在我身前落下斑驳的光影。我习惯性低头走路,但是意外地也会发现好处。
以前严漱每次和我出去的时候就会问:“你为什么总是低头走路?”
“捡钱啊。”
我每次都会这么回答。其实不是,而是我低头不看路的话,严漱就会帮我看路。他会在车子开过来的时候一把拉住我,我会往他胸前跌过去。
那时候他的侧脸就会变得很冷峻,他看着我,眼底写着不悦和担忧。
我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自己在他心底的重要性。我觉得我挺无耻的。
——虽然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喜欢低头走路。
我停下脚步,看向脚尖的一张十块钱。想了想,我没有捡起来。路过纸币后我掏出手机和基友发微信:“基友,我刚在路上看到十块钱。”
“你捡了嘛!”
“没有。”我脚步缓了缓,听见身后的动静:“被走在我后面的人捡走了。”
基友在那头不知道是什么语气地发来一条感叹:“你的运气被人捡走了。”
红灯跳成绿灯,我走过人行横道,走到十字街口的瞬间,五光十色扑面而来,黑色的夜空蒙上一层黯淡的阴翳。我几乎差点就要被闪得落下泪来。
我在小区门口刚站定,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接起,是老妈。
“闪闪啊,你到家没有啊?”
“快到了,在小区门口。”
老妈“哦”了一声,继续说:“那正好,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叫严漱来我们家吃饭。他爸妈不在家。”
“……”
我瞬间很忧伤。电话那头传来电视机里的综艺节目的人工笑声,很假。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诗词上的各种写作手法,什么以乐写哀更显其哀,反衬——以乐景衬哀景。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