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各藩王离开了明安,段蕴的心情就不由变得很舒畅。
再者,现下段清晏每日都风姿倜傥地立在文德殿,与安正则各站一侧,她不论把眼睛往哪瞅都看得到一处风景,似乎早起也不是那么困难了。
不过她这些天虽说早起,可就寝的时日也远远早于之前,终归没有少睡。
原因是她每日睡前必捧着看一个多时辰的某部系列话本,就是上回看到的张公子和李小姐在一起那本,写到男女主角二人深夜私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再往下翻那粗制滥造的民间话本,捏在手指间根本不算薄的一沓纸张,图文并茂,字大行稀,洋洋洒洒数十页全是诸如:
“赵家正宗鲜肉馄饨——就是这个味儿!”
“钱老板呕心沥血秘制酸菜鱼头——这酸爽,不敢相信!”
“孙氏普济药坊——药材好,药材好。”
“李半仙治脚气——你值得拥有。”
“周强老伯铁匠铺诚招学徒,包教包会,不会退款!现在前往东街三十八号报名,学费八折优惠——砸锅卖铁技术哪家强?东街三八找周强!”
段蕴:“……”
小广告什么的真是烦透了!
平时她看个几章文就冒出来一个插页跟她说“要吃大闸蟹,吾辈更专业”,段蕴一个皇帝心胸宽广纳百川,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违规小广告是越来越猖狂了,直接后面小半本就没一行正经字。
是可忍孰不可忍,段蕴拍案而起,去他女乃女乃的,朕迟早有一天要治到你们这群/奸商头上!
也就是因为没话本子看了,这些天她的睡眠时间都分外充足,睡眠质量还高,一躺下便会了周公。
但是究竟为什么,睡得这么多还是这么困?
段蕴撑着头听下面工部尚书汇报疏浚西林河的相关问题。要派去多少壮丁,朝廷要拨过去多少银子,预期多久完成,以及这是一项多么利国利民的工程啊陛下您一定要大力支持等等……
她不知怎的越听越困,上下两层眼皮将将就要合在一起,工部尚书最后结语一声问,“陛下您看如何?”
段蕴一手拿着奏折一手揉了下眼睛,反问回去,“众爱卿以为呢?”
众爱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段蕴见惯了文德殿冷场也不觉得尴尬,看了看段清晏又瞅了瞅安正则,欣赏了美色于是心情明媚几分。
“爱卿言之有理,就那么办吧。”
她困得像是眼睛里都要冒出泪花来,使了个眼色示意何弃疗退朝,三步并作两步地回清和殿睡了……*。*。
清尘给段蕴伺候好躺下,叹口气准备去御膳房吩咐晚些再上午膳,不料又在殿门口遇见了安正则。
她自从上回被安正则逮到问了一番游香山的事,又暴露了自己整天玩忽职守的事实给他,每次再见到安正则就不是那么自然了。
清尘直觉他又有话要问自己,挪了挪脚步移过去等安正则开口。
“陛下昨夜可是没有休息好?”
果然还是问她段蕴怎么样,清尘舒了口气,“陛下这几日都是很早便歇下了。”
“夜间是不是曾失眠或者做了不好的梦?”
“不曾。”
“这几日都有人守在陛□边么?”
“……有的。”
她这几日还真没偷懒地陪着段蕴。
安正则似乎仍然很不放心,想了想又问,“已经是初夏的时节了,不知清和殿这几日的蚊虫可多,陛下能不能睡得安稳?”
“陛下委实睡得很好。”
他点点头,“那还是麻烦你们多注意照顾着,有什么问题随时告诉我。”
清尘行礼,“奴婢知道了。”
她转身回殿,段蕴仍然还在床上呼吸平稳地睡着,与平常不同,这些天她睡姿分外地中规中矩,往往就寝时那被褥是什么形状,翌日醒来还是什么形状。
清尘觉得略有些奇怪,认真想想大概是因为她太困了的缘故。
段蕴醒来的时间正在未时的尾巴上,午膳的点已经过去,她经不住肚子的空虚感又进了些糕点小食,吃完才勉强恢复了精神。
“朕怎么、睡了一觉还是这么困啊……”段蕴打了个呵欠,边吃边含糊不清地抱怨,“这几日尤其嗜睡。”
清尘给她倒上一杯茶递过去,“也许是因为夏天到了吧。”
“夏天到了又如何?”
“夏天到了会易打盹,身子无力。”
段蕴拿眼瞥她,“那若现在还是春天呢?”
“春天会春困。”
“秋天呢?”
“秋天有秋乏。”
段蕴嘴角一抽,“冬天犯困可还有什么说法了?”
清尘如实答,“有……冬眠。”
段蕴嘴角又一抽,“……你确定要逗朕?”
“回陛下,民间其实有‘睡不醒的冬三月’这种说法,奴婢先前也听人说过。”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一年好景君须记,三天一假好补眠。”段蕴甚感欣慰,“有才啊有才,朕的子民们真是有才。照这种说法,朕一年三百六十日都可好好睡着不用早朝了。”
何弃疗在旁边插嘴,“对,也可以考虑修修法令,再多添些休假,大家都多放松放松,心情才会好起来嘛,办事效率才能高起来嘛。”
段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朕也想和你们一起多点休假,不如弃疗你去和陈太师商量商量?”
何弃疗后退一步,“还是算了……陈太师身子不好还在家卧床休养着,奴才怎好去打扰他老人家。”
段蕴望着天花板扳手指头一算,“朕去行宫祭祀之前,陈太师便歇在了家里,到如今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朕是该去太师府上看看,再顺便把陈大人接回来了。”
“陛下不是让杜太医给诊断,让太师大人休养三个月么?”
“真休养三个月,朝中这么多事要交给谁处理?难道都丢给安相吗?”段蕴说教式地提点他,“陈太师还拿着朕的俸禄呢,拿银子就要做事,难道不是这个理?”
何弃疗垂下脑袋,“是是是,陛下说得对。”
段蕴禁不住又打了个呵欠,“夏打盹这话,说得委实太贴切了。”
她吃了几块糕点恢复了些精神,砸吧砸吧嘴感叹起那话本子的事。
“真是无商不奸,一本子的文加了小半本子的广告,”她随手翻到最后某一页,皱着眉读出声,“秋罗馆,兰蕙香,玉席绮帐,梨花压海棠——羡煞神仙人间极乐,更多选择,更多欢笑。”
配图是一位青丝半掩了香肩美背的佳人,只是简笔勾勒的背影带了些许侧颜,却偏偏引了人浮想联翩。
这家的广告词打得诚然带了些隐晦,比之前几页那些堂而皇之说自己治脚气和痔疮天下第一的要文艺了不少。
段蕴念了一遍没大明白,又默念一遍才反应过来。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合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秋……罗……兰蕙香……倒是引用得含蓄。
里这句子委实香艳得紧,风月场所的广告词就这么明晃晃地登在那话本上,段蕴不禁想到些书中所描写的销/魂场面。
她毕竟从未经历情/事,养在宫中又没有什么见闻,所有的联想均来自那些不入流的盗版劣质书。脑中也就这么想一想,面上却不自觉地飞了红云,似乎有些羞赧。
真该去这个什么秋罗馆见识一番,段蕴止不住地想,不知这所谓人间极乐什么的,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教人食髓知味……*。*。
京中这些天安宁,因为行宫那档子而引发的造谣风波已渐渐被平息下去,或许谣言的影响还在,但也没人有胆量再提这事了。
至于那花草败落的原因仍是没有调查清楚,前大理寺卿的突然离世拖沓了不少查案进度,外加徐大人的死因也是谜案一桩,行宫那边乱糟糟地查着案,效率低得一塌糊涂。
段蕴又派人去那边催了一催,传回刑部尚书一封书信。
陛下啊,不是微臣不好好查,实在是困难啊!不过皇上放心,微臣会更加尽力调查,现已派人前往大华蜀地唐家堡寻觅高人前来。若是花中有人动手脚定能发现!
满纸书信放佛化作刑部尚书哭丧着的一张脸,段蕴默默将信纸折起来,心道不靠谱啊不靠谱……
从香山回来之后,何弃疗便遵了她的指示去了北郊找先帝身边高公公。
原本说给他五天的假期,陪着年迈的高公公多聊聊天唠唠嗑培养培养感情,再然后问事情便容易些。毕竟如同高公公这样在宫里模爬滚打数十载、一路坐到总管位置的,不是人精也是半仙了。
何弃疗原本也觉得用五天时间拿下个老头不成问题,顺便他还能偷懒个几天。
结果他屁颠屁颠地跑到北郊,第二日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高公公不在,他家门口的小童掏着耳朵对何弃疗说,“我家主人昨日刚出门旅游去了,你要找他,半个月之后再来一趟吧。”
何弃疗悲哀地抹了一把脸,这高老头儿还挺会享受。
段蕴听到这消息也不禁扶额一叹,转眼半个月时间已经过去,她想起来这事便又打发何弃疗去了北郊。
等问清楚情况回来,这案子就有个差不多该有个了结了,她想。
当日眼见何弃疗收拾了个小包裹,牵了匹马准备出宫,段蕴忽地也冒出要出宫耍一耍的念头。
去哪儿呢?她偏头想着,朕微服出宫,还是往人多的地方跑跑,方能体察到民情,玩得到东西。
哪里人多?自然是兴善大街。
兴善大街两头连接着东市西市,又颇靠近世家与富贾们聚居的那片区域,一掷千金的土豪一抓一个准,地段绝佳,财源滚滚。
若是晚间,这一路上瓦舍酒家灯笼高挂,天香阁和秋罗馆的歌舞一曲胜过一曲风情万种,香风拂面,绮罗如云,大梦三生也醉得恣意。
何弃疗去了北郊找高公公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段蕴于是只携了清尘,快至黄昏时分换了件白袍拿了柄描金折扇,自我感觉翩翩美少年一枚,嘚瑟地出了宫。
她下了马车往兴善大街上一站,各种民间小食的香味扑面而来,空气中使劲一嗅,肚里的馋虫被勾/引得晕头转向。
“走,”段蕴拉住清尘一只胳膊,“跟本公子去吃东西!”
“公子要吃啥?”
段蕴迫不及待迈着大步答道,“赵家正宗鲜肉馄饨!”
清尘:“……”
谁说做广告没用的?商家的银子岂会白花?
像这种盗版话本子后面印的神烦小广告,不也能对陛下起到宣传效果嘛!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目测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