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郡主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不会忘记血泊中的凤藻宫。♀
她是和石梦泉一起从东台大营回到京城的。背叛了父亲的她已经无家可归,思来想去,唯一能够投靠的人就是一向疼爱自己的皇太后。于是,扮成石梦泉的亲兵混进宫之后,她就偷了一套小太监的衣服,乔装打扮来到慈宁宫。未料还不及和太后说两句话,就听到了王氏病死的消息,接着就是陈御医、博西勒轮番前来讲述那君影草和舒鹰的阴谋。她躲在暖阁里,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心痛——怎么办?赵王如今真的是要动手了!他会害死石梦泉,也会害死庆澜帝的!唯一能阻止这惨剧的方法,就是将一切都说出来。可是,倘若她和盘托出,庆澜帝能饶过赵王吗?
她的身子仿佛掉进了冰窖,身体又如同被火烧。满头的冷汗,而牙齿又直打架。
“小愉?”太后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呆呆地转过头,“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呢!”
“我……我……”各种情绪在她的心中争斗,仿佛千军万马,各持斧钺钩叉,人数越来越多,厮杀也越来越激烈,她的身体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真相从千百个伤口喷涌而出。一边哭,她一边把自己所知的都告诉了太后。
当时静襄也在场,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地叙述了一回,吓得脸色苍白:“老佛爷,这……”
太后皱起了眉头:“小愉,你不要急,跟我到佛堂来再仔细地说一回。”又吩咐静襄:“不管谁来见我,就说我在诵经。”
静襄点头答应,太后就慈祥地拉起愉郡主的手,将她带到了佛堂里:“这里没有别人,你慢慢地说一会。你说得越清楚明白,我就越容易帮你,知道不?”
愉郡主点了点头,这次从头到尾一五一十把经过又讲了一回。“石梦泉不是什么舒鹰的后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是我父王为了要……要……才冤枉他的……我父王也是一时糊涂。老佛爷您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不要让我父王铸成大错。我求您了!”边说边“砰砰砰”地叩头。
“你起来,好孩子。”太后拉住她,“你父王的确是糊涂。不过你很懂事,我先替皇上谢谢你。”
“那……那我父王?”愉郡主担心地,“皇上是不是要杀我父王?老佛爷,求您救我父王!”
“你不要着急。”太后道,“我去跟皇帝商量一下,凡事都有个解决的办法——你也累了,先休息休息,我回头再告诉你皇上怎么说。”
愉郡主的确很累,浑身好像要散架。可是哪里睡得着,一直辗转反侧,等着太后的消息。后来实在是因为眼睛疼得厉害,不得不闭目养神,这才迷糊了过去。被噩梦惊醒时,天已大亮。太后就坐在她的床边。“老佛爷……”
太后让宫女拿过一把梳子来,亲手给愉郡主梳头:“你放心,皇上说了,只要你父王能够回头,念在他是开国功臣,可以既往不咎。”
“回头?”愉郡主先是一喜,但旋即又忧愁了起来:赵王怎么可能回头呢?
“你父王看来是要在今天行事。”太后道,“再慢慢劝他,恐怕是来不及了。所以,我只能带了你过去,随机应变。”
“行事?他要怎么行事?”愉郡主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
“你跟我来看就知道。”太后道,“不过千万不能硬来,否则适得其反就枉费了你的一片孝心。一定要找准时机,一语把你父王点醒。”
“我……我如何有这种本事……”愉郡主焦急地,“什么‘适得其反’,是不是会害死我父王?”
“嘘……”太后让她冷静,“念在父女亲情,你父王到关键时刻一定会听你劝的。至于是什么时机……这样吧,你扮成小太监跟着我。我不让你现身,你就不要出现。到了那关键的时刻,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哦……”愉郡主战战兢兢。没有别的路看走了。
于是太后就让静襄帮她把脸涂黑了,又画上麻点,换好太监服。不久,容贵妃博西勒前来求见太后,说御医们都已经到了凤藻宫准备给王氏验尸,请太后移驾。愉郡主也就跟着太后、静襄以及何广田等人一起来到了凤藻宫。半是因为那化妆实在将她的容貌改变得太厉害,半是因为凤藻宫里惊心动魄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不知情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愉郡主来的。
从天而降的石头人,赵王气势汹汹地带着腾王等人来到。愉郡主几次冲动这想要出声,都被太后拉住。到端木槿揭发君影草真相,小宫女供认毒杀王氏之罪行,愉郡主那一声“父王,你回头吧”已经顶到了嗓子眼儿,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可是,黑衣刺客又出现了。接着,善捕营和火器营的兵士冲进了凤藻宫来。
善捕营在前,火器营在后——偏殿的门虽然窄小,但是两营的人马训练有素,两两并排而入,眨眼的功夫已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庆澜帝、玉朝雾、太后、赵王以及腾王等人在圈外,而玉旈云、石梦泉和黑衣刺客们就在圈里。
愉郡主瞪大了眼睛,从人与人的缝隙之中,她看到一只黑洞洞的火枪筒对准了玉旈云。她不禁“啊”地惊叫了一声。不过,枪响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将她的惊呼淹没。她看到石梦泉的身影一闪,显然是扑倒了玉旈云。
然后呢?然后呢?她不顾一切想要上前去看个究竟,可是太后和静襄紧紧地拉住了她。
枪声在四周围噼里啪啦地响起。像是正月的爆竹,但是夹杂着惨叫声,她因而僵住了,看到火器营的人轮流射击装弹,好像一排一排的黑影在交替着。她不知是否身在昨夜的噩梦——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仿佛过了很久,但其实不过刹那,枪声停止了。她依稀看到石梦泉站了起来,接着玉旈云也站了起来。两个人身上都有血迹,不知是本身受了伤,还是沾染了地上的鲜血。他们疾奔向庆澜帝。火器营和善捕营的兵士让开一条路,愉郡主这就看清了当中的情形——七个黑衣刺客全数倒毙,太监宫女也有不少死于非命,御医中亦有受伤的,林枢拉着端木槿远远避在一旁,面色都苍白如纸——凤藻宫偏殿已然成为人间地狱。自火器营成立以来——也许应该说,自这座皇宫建立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哪怕是火器营里的兵士也有不少露出了惊惶之色。
她的目光追随着玉旈云和石梦泉。她看到庆澜帝,依然在侍卫的重重保护之下,然后看到玉朝雾由石氏扶着,本来满面焦虑,不过一看到玉旈云安好,这位皇后立刻就晕了过去。她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诸位:太后还坐着,仿佛长久以来一直都是这样的姿势;侍立一边的静襄颇有惊慌之色;博西勒神情木然,如同雕塑。
她最后望向自己的父亲:赵王的神色十分古怪,好像很吃惊,好像很不解,但是又好像立刻明白了各种玄机。
裴力和孔敬跟到了玉旈云的身边:“王爷,这些刺客虽然伏法,不过不知是否还有歹人藏匿,是否立刻护送皇上、皇后和太后老佛爷去别处稍避?”
玉旈云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有所顾虑。赵王就开了口:“内亲王之前不是说过,一动不如一静吗?先看看这些刺客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玉旈云冷笑,“王爷莫不是要说他们是舒鹰一伙儿的么?难道舒鹰一伙儿的人脸上还写了字不成?好,就看看他们是什么模样——把面罩都给我揭了!”
“是!”裴力和孔敬答应着,手下士兵立刻去办。七个黑衣人的面罩统统被除下,愉郡主踮着脚看,有一个脑袋中枪血肉模糊无法辨认,但另外六个全都是熟脸——都是赵王府的门客!
“怎样?”玉旈云睨着赵王,“王爷识得他们么?七个人……恩,王爷方才说我有七个奇怪的手下绑架了康申庭和愉郡主,莫非你现在认出就是这七个人么?”
“那七个人我并没有见过,”赵王道,“如何识得?”
“那王爷以为,这七个人有没有同党呢?”玉旈云带着冷笑问道,“不如把这些人都挂在午门外示众,或许引出他们的同党来,也未可知?”
“内亲王这个办法倒也可行……”赵王道,“可惜,这些人都被击毙,如果留一个活口,说不定还能问出同党的下落呢!内亲王下令格杀,莫非是……莫非是担心石将军当真和舒鹰以及这些刺客有关联,所以把他们都灭了口,以除后患?这样看来,把这些人都挂到午门外,同党也不会出现的——早就得了消息了!”
“王爷今天是和我铆上了呢!”玉旈云道,“火器营和善捕营的兵士是王爷您自己喊进来的,他们甚至不顾我和石将军的安危就开了枪——这个格杀的命令可不是我下的。♀不过,我反倒觉得这些刺客的尸首挂到了午门外一定会引出同党来的。”她轻蔑地一笑:“而且我知道,这个同党一定会打着老鹰旗号,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舒鹰一伙。他一定会失手被擒,然后招供出自己的身份和幕后的主使。他会说,当年舒鹰的小儿媳妇林琬逃出金台城,后来生下了舒权的遗月复子。林琬逃到了南方七郡的贺城县,嫁给了自己的马夫林秀石。大家为了掩人耳目,就把名字都倒过来写——林秀石成了石秀林,林琬成了王宛林,而舒权的孽种就叫石梦泉。这一家人为了光复舒家,处心积虑接近皇上,于是……”
玉旈云在做什么呀!愉郡主着急地:她怎么自己将石梦泉的身世说了出来?
“玉旈云!”腾王喝道,“你好歹也是王公贵族,应该知道什么话是不能拿来乱说的。什么名字倒过来写,如此荒谬。你还嫌现在宫中的传闻不够多么?还嫌现在的局面不够乱么?还说什么稀奇古怪的话?”
玉旈云就是故意要抢走将来可能属于赵王的念白——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她要的就是宗人府的这一句话。于是笑了笑:“哦,原来这些是‘稀奇古怪的话’!”
“如何不是!”腾王年迈,经方才那一吓竟内急了起来,但因为庆澜帝未走,他也不能告退,是以见到玉旈云和赵王唇枪舌剑就大为光火。他正恼怒时,外面一阵响动。愉郡主和众人都循声望去——翼王带领着一队禁军兵士赶到了。玉旈云的脸上立刻闪过一丝欣喜之色,赵王的神情也是一变,不过很模糊,愉郡主解读不出父亲心里想的是什么。“今天出了这么多事,皇上和太后娘娘一定劳累了,腾王爷、瑞王爷等也都受了惊吓。究竟刺客和舒鹰之事背后有何阴谋,主使是谁,可以慢慢彻查。没必要让皇上、太后和各位宗室王爷一起在这里听内亲王的无稽之谈——万岁——”他转向庆澜帝,“老臣以为,如此多的禁军卫士,应该可以保护万岁的安全,请速速撤离凤藻宫。”
咦?本来以为皇太后所谓赵王今天要“行事”,是要刺杀庆澜帝,莫非现在是想要放弃了?愉郡主心中一喜:难道是因为玉旈云搬了太多的救兵来,所以父王打算知难而退?那样的话,就可以慢慢想办法劝他回头。
“这……”庆澜帝还不及回答,玉旈云已经一个箭步抢上前挡住了赵王的去路。她打了一个手势,外面翼王带领的禁军就迅速地堵住了门口,还有十几人走进了偏殿来,护卫在玉旈云的身侧。“万岁,”玉旈云对庆澜帝道,“赵王爷说臣的话是无稽之谈,臣不服——其实现在从臣的口中说出来是无稽之谈,不过要是换一个人,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方,再多来几尊刻了字的石头人,多出现几瓶子所谓的‘君影草’,也许就真有人相信了!”
“内亲王!”赵王瞪着她,“老夫方才已经说了,无论背后有什么阴谋,可以稍侯彻查。你千方百计要把皇上和太后留在刺客出没之地,究竟有何居心?”
“有何居心?”玉旈云丝毫也不退缩,“这话应该我问王爷才对!”
两人离得如此近,若手中有匕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刺进对方的胸膛。浓烈的杀意蔓延开来。
玉旈云想怎样?愉郡主的心悬着,她已经将父王的所有计划都猜透了,也说出来了,只差没有说出父王的名字,莫非她现在是要来硬的,直接将父王逮捕么?心底不禁一凉:如果让玉旈云揭发了父王的罪状,哪里还有转寰的余地?
不知何时,静襄和太后拽住她胳膊的手都松开了。这就是太后所说的时机么?她想求得一个讯号,可是太后并没有在看她。
不能再犹豫了!她一咬牙,冲上前去:“父王!你回头吧!”
偏殿里的人都是一愣。赵王也一时没有认出女儿来:“你——”
愉郡主扯下帽子,又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露出本来面目。
“你怎么在这里?”玉旈云皱了皱眉头,“你父王打着灯笼到处找你,还说我把你绑架了——你觉得这样很好玩么?”
愉郡主并不理会她:“父王,您回头吧!太后娘娘和皇上全都知道了。只要您回头,皇上一定会念在旧日的功劳,既往不咎……”
“你说什么?”赵王又惊又怒,“你这孩子的疯病还没有好么?这些天来你到底上哪里去了?先跟我回家去见你母妃……”说着就要把愉郡主拉走,以免她再说出更多不利的话来。
可是愉郡主死死地抱住了赵王的腿:“我没有疯!疯的是父王——父王你收手吧!玉旈云说的没错,如果把这些人的尸体挂到午门外,一定会有人打着舒鹰的旗号来惹更多的麻烦——那一定是父王你派的人,就连这七个,不也是我们王府里的吗?”
“小孩子家胡说八道!”赵王气得直打颤。
“我不是胡说!”愉郡主伸手指着那躺在地上的七个刺客,“这一个人姓黄,那个人喜欢在花园里拿假山石练功,这边的大胡子……”不一会儿她就把七个人全都指认了一回:“虽然我不全知道他们的名字和来历,父王又常常让他们闭门不出或者呆在密室里,可是我认得他们。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们就在王府里了——以前我们全家驻守北疆的时候,他们就在了!”
听她此言,人群里免不了有一阵议论之声。玉旈云乘机问石梦泉道:“她怎么会突然跑来?”石梦泉自然要照直交代。听出他如此安排乃是为了保护愉郡主的安全,玉旈云心里又起了那种长了野草般的感觉,不过没多久另一种快乐情绪占据了她的心间——赵王在发现局面迅速扭转之后,显然决定改变策略,企图全身而退。玉旈云怎么也不能给这老狐狸一个喘息休养、卷土重来的机会。既然翼王和蒋文来了,她一定要把赵王困死在自己的包围之中。只不过,狡猾的老狐狸一直没有留下把柄。本来她那样和赵王对峙,以言语相激,就是想逼其露出马脚。如今可好——愉郡主这个向来只会坏事的小丫头,总算这次帮上了一点忙。女儿指证父亲,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赵王怒不可遏,甩手打了女儿一记耳光,愉郡主立时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也挂下一丝鲜血。“疯丫头!非要为父打醒你么?你可知道你的胡话会把你父王、你母妃、你哥哥和你自己都推上了死路么?”边骂,又边要掴第二下。
“三皇叔!”翼王从旁边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三皇叔,我是不相信你会谋反的。小愉犯了疯病,说了胡话,你打她也没有用啊!”
这话听起来完全是草包王爷平时的语气,旁人没有一个觉得内有古怪的。只是赵王感觉到了手腕上的力道——自己纵然不是武林高手,但也是会家子,翼王看似稀松平常的一抓,竟然使的全然是阴柔之力,想挣挣不开,想甩甩不掉,任何一分使出来的对抗之力都像打进了沼泽泥浆之中一样,先消失得无影无踪进而又反过来将自己束缚得更紧。心下不禁一骇,瞥了侄儿一眼:如今我大势已去,你还要将我怎样?
翼王满面通红,仿佛真的十分关心愉郡主,使出吃女乃的力气也要阻止赵王,只是他身子突然朝后一倒,看起来好像被赵王推开,连连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而赵王则凌空飞起,直朝那边侍卫保护下的庆澜帝扑了过去。
“啊哟哟!”翼王脑袋撞到了桌腿,鬼哭狼嚎地惨叫。
“父王!”愉郡主惊呼。
“护驾!”侍卫们全都架起了兵器。
喊声和金声响成一片。身在半空的赵王心理却清楚:分明是翼王将自己丢向了庆澜帝——好!他想,这小子果然也是一个装傻充愣企图渔翁得利的人!你们兄弟俩不愧是一母同胞!老夫今天载在你们的手里,他日你们还不是要斗个你死我活么?大哥,你用卑劣的手段逼死我母亲,抢走我的王位,你就在底下好好看看——当日我们兄弟间怎样勾心斗角自相残杀,今后你的儿子们也将如此!
这样一想,心中竟又了一丝残酷的快感,就下到阴间和太宗继续清算这多年的恩怨吧!
但人就是如此不知足,那自暴自弃的念头只不过一闪,立刻就被一个更强烈的愿望所取代:无论他们兄弟谁输谁赢,王位始终还在太宗那一支!他不能就这样罢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总要斗争到底!他不能做别人的工具!
此念一起,他将全部劲力运在腰间,硬是在空中一翻身,堪堪在碰到侍卫们的兵刃之前刹住了前扑之势,并向后窜出了约莫半丈的距离,“扑通”跪道:“皇上,是老臣一时鬼迷心窍,老臣听信谣言,说太宗皇帝有意‘兄终弟及’,老臣……老臣该死!”
在场的所有人都未料到有此一变,整个凤藻宫里鸦雀无声,片刻之后,愉郡主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父王……皇上,太后娘娘……我父王知道错了,请你们开恩!”她“砰砰砰”地叩头不止。♀
“这……”庆澜帝仿佛在惊诧之中连话也说不出来。
“老臣罪该万死!”赵王道,“不过老臣做的糊涂事跟妻儿无关。请皇上和老佛爷将老臣治罪,放过老臣的家人。”
“皇叔……你……你……”庆澜帝结巴着,“你刚才真的想杀朕?”
“老臣糊涂,老臣该死!”赵王也碰着头。
“什么舒鹰后人,君影草,石头人,刺客,也真的都是皇叔你一手策划的?”
“老臣糊涂,老臣该死!”赵王垂着脸,声音颤抖。
“啊……这……”庆澜帝站起身,分开了侍卫们朝赵王走了几步。玉旈云生怕老狐狸又突然发难,急忙护到了皇帝的身前:“万岁小心!”庆澜帝这才停住了:“皇叔,兄终弟及的诏书的确是有的……皇叔你英明神武,朕比不上你分毫。如果国家交给皇叔来治理,也许早就一统天下了……太宗先皇觉得对不起皇叔,仁宗先皇也觉得对不起皇叔,朕心中亦是如此想法。如果皇叔真的想座朕的位子,朕就……”
“皇上!”腾王等几个终于慢慢醒悟到今天赵王带了他们来到凤藻宫的意思了——只差一点儿,他们就成了谋反的帮凶!谋反是大逆,要诛九族!他们不趁着现在撇清关系,更待何时?赶紧都来表忠心:“皇上,有些话做君上的是不能说的。太宗皇帝即使有过兄终弟及的想法,但遗诏上的确是传为给仁宗爷,而仁宗爷即便觉得心中有愧,也确实是将大位传给了万岁您。皇室正统,不容动摇!”
“皇叔也是皇室正统……”
庆澜帝道才说出半截话,腾王就叩头打断:“皇上,赵王爷方才也亲口承认他图谋造反,既然如此,他就要被革除爵位,从萧家宗谱上勾除。他全家都不再是大樾皇族,又怎么是皇室正统呢?谋反之罪满门抄斩,请皇上立刻下令将反贼拿下!”
“不,不要抓我父王!”愉郡主哭喊。
“请皇上放过罪臣的家人。”赵王也涕泗纵横。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玉旈云冷笑,不过她看着这一对跪在地上的父女,脑海里却出现了另外的两个人影——很快,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也会这样跪在她的脚下,向她求饶。而她会毫不留情地给他们应得的惩罚。
要怎样惩罚才好呢?她眯起了眼睛,就先看看赵王是个什么下场,也好参考——她的仇人,下场必然要比赵王悲惨百倍、千倍!
“请皇上下旨逮捕反贼!”腾王等人齐齐跪下,“若不将赵王明正典刑,恐怕后患无穷!”
“这……”庆澜帝看看玉旈云。
玉旈云的眼里满是杀机。
“让我老太婆也说句话吧。”太后平静地穿透腾王等人的请愿声,“虽然说后宫不得干政,不过三皇叔是自家亲戚,所以就当我说的是家务事——小愉,你先过来!”她朝愉郡主招招手。
愉郡主怔怔地,生怕自己离开半步,父亲就会遭遇不测,因而摇头不肯上前。太后道:“我叫你过来,你就过来。我和你说过的话,岂会不算数?”
既往不咎?愉郡主心里一亮,立刻跪行到了太后的身边。太后无限爱怜地抚模着她的头发,道:“小愉是个好孩子,谋反的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谁说要满门抄斩的,我第一个反对——还有什么诛九族——难道皇帝和我不是三皇叔的‘九族’吗?你们要把我们都‘诛’了,这不也是造反?”
“臣等不敢!”腾王等人连忙磕头,“臣等该死!”
“要真诛九族,你们的确该死。”太后道,“你们也是三皇叔的九族——其实一家人,本来不过是一点小疑问,小摩擦,大家不肯好好儿地解决,非要你斗我我斗你,才弄出这么多的事端来。如今你们还要诛九族,不是想把事情越闹越大么?”
腾王等人都不作声。
太后接着道:“三皇叔是三朝元老、开国重臣。当年随着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时候,身上留下了多少伤痕?恐怕数一数,比皇上身边这些侍卫的人数还多。这样的功臣,又是这样的亲戚,因为一点旧日误会而走错了几步路,即被诛了九族,你们说,你们这些做亲戚的寒不寒心?天下有才能的人寒不寒心?他们还会来给皇上做事吗?”
腾王等人只能把头低了再低。庆澜帝问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皇叔年纪也大了,就让他在家安享天年吧。”太后道,“至于爵位,就让悦敏这孩子袭了便好——他到北疆也很有一段时日了,怎么还不回来?哎,这些我老太婆也管不着,我只是这样建议,最后还要皇帝来拿主意。”
“儿臣自然谨遵母后的懿旨。”庆澜帝恭敬地。
“我说的那不是懿旨。”太后道,“无非是老人家的一点心里话罢了——其实人老了,还图什么?不久是儿女齐齐整整地在身边么?”她看了赵王一眼,伸手让静襄扶自己起来:“闹也闹够了,我要走了。赶紧把烂摊子收拾了吧——小愉,你也跟我来!”
愉郡主没有跟着太后去。她再天真也知道,太后的发落听起来漂亮,而其实是将赵王夺爵圈禁,又怕悦敏在北疆领兵造反,所以以袭爵为名,招他回来带。她全家的性命虽然保住,但是声誉已经扫地。
始终记得从戚县大营回来的那天夜里,赵王妃质问她的话:你家是赵王府还是皇宫?你父亲是赵王爷还是死去的太宗?你母亲是我还是宫里的那个皇太后?你哥哥是那从小同你一起玩耍的悦敏还是那个皇帝?
她不觉得自己揭发父亲有什么不妥。不过“大义灭亲”之后,她还要回到这个家里来。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赵王妃每一个问题的答案。是非对错是一回事,不过,家,终究还是家。
凤藻宫事件之后,她仿佛突然长大了。好像那一天就是一把锋利的剪刀,把她的生命剪成了两段,属于少女的那一段被永远丢在了过去。她暗暗发誓,要和悦敏一起,好好的让父母安享晚年。
不过,事与愿违。去“请”悦敏回京的信使还没出发,就传来了刘子飞的报告:永泽公悦敏集结兵队,意图南下,被他拦截在半路。双方有短暂的交锋,悦敏不敌退去。刘子飞率众追击,在北方射月山和悦敏的人马对峙。
既出了这样的事,悦敏袭爵自然告吹。而赵王的圈禁也不仅仅是关起王府就可以的,每天有禁军八十人分两班看守——这些军士的粮饷还要赵王府自行支付,于是,为了节省开支许多仆役都被辞退。整个赵王府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除了规行矩步之外,愉郡主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老年忠心的仆妇开始打算做针线来帮补,愉郡主有心加入她们的行列,但是心里太多的忧虑,往往绣着绣着,就发起呆来——深秋的天空那样明净,南归的鸟儿都已飞走,云间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
“小愉!”这天,已经许久没有跟她说过话的赵王妃走进了她的房间,手里托着一只锦盒,“母妃有件事情想请你做。”
“孩儿给母妃办事是应该的,”愉郡主赶忙放下了针线,“请母妃吩咐。”
赵王妃就将那锦盒打开了,里面有几件首饰,愉郡主识得,都是母亲的心爱之物。“这些东西,我想你带进宫去,交给容贵妃。”
“哦……”愉郡主才伸手要接,又瑟缩了一下:上一次让她带绣花图样进宫,乃是为了谋反,这一次难道又……
赵王妃看穿了女儿的心思:“你放心,事到如今我和你父王还能指望什么?无非是要做些补偿罢了。这些首饰,我本来是打算你哥哥成亲的时候交给他妻子的。你哥哥其实心里喜欢的人是容贵妃博西勒,你大概不知道吧?”
愉郡主摇摇头。
赵王妃道:“如果不是你父王一心想要谋取大位,也不会生生将你哥哥和博西勒拆散。如今博西勒好好的一个姑娘身陷冷宫,你哥哥又在……唉,也不知道他们今生还有没有缘分。为娘醒悟得太迟,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愉郡主不禁鼻子一酸,眼泪滚滚而下,接过那锦盒,狠狠地点头道:“孩儿一定替母亲把这件事办到。”
赵王妃也落了泪,不过立刻用袖子拭了,转身吩咐仆妇:“还不帮郡主准备出门?”
于是愉郡主就进了宫来。以前赵王府的轿子来到宫门口,多少小太监跟着奉承讨好,打赏的碎银子要送出去好几包。如今却是一片冷清,太监们有些只当没看见她,有些则好像见了瘟神,远远地躲开了去。
“内亲王的寿宴,你家主子准备了什么贺礼?”她听见一件太监问另外一个。
“宝剑。”那太监道,“我主子说,宝剑配英雄嘛。不过又怕皇后娘娘看了不高兴,所以也预备了一件大氅。”
今天是玉旈云的生日么?赵王倒台之后,玉旈云就是议政处最有权势的王爷了,谁不唯她的马首是瞻?何况还有哪些以前和赵王交好的,现在人人自危,也都赶紧来巴结玉旈云。想换个平安。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愉郡主想,也好,本来她也不知道如果别人跟自己打招呼,自己该说些什么。
就这样来到了博西勒的居所前——博西勒只是失宠,还没有正式被打入冷宫,依然住在她入宫之初庆澜帝为她改建的有蛮族风格的邀月轩里。只是宫女太监辨别宠辱兴衰的本领远远超过钦天监对星辰气象的预测,早在博西勒失宠之初,许多奴才就开始另谋出路了。如今赵王谋反失败,传闻博西勒牵扯其中,奴才们更加如鸟兽散,诺大的宫院寂静如死,比真正的冷宫还要恐怖。
愉郡主直走到了博西勒的寝宫门口,才看到一个宫女——是陪嫁来的蛮族姑娘,用满是怨恨的目光瞪着她,仿佛说:事到如今,你还来干什么?愉郡主赶紧解释:“我有东西带来叫给容贵妃。”
宫殿的阴影里响起博西勒的幽幽的鬼魂一样的声音:“愉郡主么?过来吧!”
愉郡主才跨进了门槛去,看到博西勒坐在一扇狭长的窗户前。窗格上繁复的镂花图案,惨淡的天光从那些孔隙里泻到她的脸上——那种充满异域风情的惊人美貌,忧愁的时候看来更加吸引人。
“赵王爷莫非还有什么吩咐么?”她道,“我已经是等死的人了。”
“母妃让我把这些首饰交给你。”愉郡主递上锦盒,“她……她把你和我哥哥的事都告诉我了……我哥哥现在……”不禁一阵哽咽,还是把悦敏和刘子飞在北方对峙的消息说了:“母妃说,她没有什么别的事能为你做,只能把这些准备给儿媳妇的首饰送给你。”
博西勒看着那些金碧辉煌的首饰,眼里既有悲伤又有憎恶,伸手“啪”地一下将匣子打翻了:“首饰有什么用?其实悦敏根本就不想要什么王位,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我和悦敏……我和悦敏早已经……现在什么都没有用了!”
的确是没有用了,愉郡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不过,好歹大家都还活着,所以就还有还一点点卑微的希望,也许有一天……也许有一天……她的视线模糊,但还是矮身去拾散落的首饰。这是,她发现锦盒下面还压着一幅艳丽的丝巾。
“这条丝巾怎么会在这里?”博西勒见到了,一把夺了过去。
“我……我不知道。”愉郡主讷讷,“大概是母妃放进去的……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那是一条黑底绣花的丝巾,上面的图案中原少见,一种奇怪的花,叶中抽出两条茎来,上面白色的花朵悬垂如铃,每一朵花边又有一枚红色的果实。博西勒摩挲着丝巾,眼泪滚滚而下:“这是当初我送给你哥哥的信物。这花……真是讽刺,这花就是铃兰,我并不知道原来它也叫君影草!”
铃兰?愉郡主呆呆望着那美丽的图案:那样说来,果然是很讽刺了。
博西勒继续流着泪说道:“在比我们部族还北的地方,有罗刹国。他们那里把铃兰叫做‘琅得什’。传说很早以前琅得什是个一少年,他爱上了姑娘‘维丝娜’——就是罗刹话春天的意思。可是,两人的爱情以悲剧收尾,少年伤心而死,他的眼泪就变成了铃兰的白色花朵,而他破碎的心流出来的血就变成了铃兰艳红色的果实……”
破碎的心!愉郡主不由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自己和石梦泉算是彻底结束了吧!
“不过你知道铃兰花代表什么呢?”博西勒突然狂笑了起来,“罗刹人说铃兰花代表‘幸福再来’——幸福?幸福会再来吗?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幸福永远都不会再来了,不能补偿了!多少金银珠宝都不能补偿了!”说着,她发狠要把那幅丝巾撕碎。
但刚把丝巾抖开的时候,里面却“卜多”掉出一个纸包,又有一张纸飘落下来。博西勒一惊,忙把那张纸捡起来看,见上面是赵王妃写给自己的信:“纸包中乃茉莉花根,磨粉服用,服一寸可假死一日。出得宫来,自有接应。汝当速去北境,与敏儿寻汝父汗。今后栖身草原,当可白头偕老。”
“这……”博西勒手一颤。愉郡主拆开纸包,里面果然是茉莉花根,足有四寸长。
“这真的有用么?”那蛮族宫女不无怀疑地问道。
“有用。”愉郡主道,“我在传奇小说里也读到过——娘娘,不,我应该叫你姐姐——博西勒姐姐,只要你装死混出了宫去,就可以和我哥哥远走高飞。这不就是罗刹人说的‘幸福再来’吗?”
博西勒才略止住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咬着嘴唇狠狠地点了点头。又一把将愉郡主抱住:“妹妹……我没有想到……我实在是没有想到……”
长久以来,连赵王妃都没有这样紧紧地拥抱过女儿。自娇荇死后,愉郡主还是第一次这样感觉到人身体的温暖。她的喉咙好像被鲠住了似的,片刻才能发出声来:“姐姐,来不及了。你要快点去找我大哥,否则他继续和刘将军对峙下去,万一皇上发怒,就……”
“是!”博西勒赶紧叫宫女点起灯来——那包着茉莉花根的纸上详细地写着花根要怎样磨、怎样煎、怎样服。
于是如法炮制,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和酒煎成了琥珀色的一碗。博西勒梳了头,换了衣服,胡服的她愈发显得艳丽不可方物。不过赵王妃所赠的首饰也一件不落地戴上了,熠熠的金光并无法和她的美丽相比。
“妹妹,你走吧。”她笑着对愉郡主道,“我这算是服毒自尽的,如果让人家知道你在场,又要牵扯到你父王身上了。”
说的也是。愉郡主便也笑着点了点头,走出了邀月轩去。跨过门槛的时候,听见博西勒在后面说:“如果有缘的话,将来在草原见吧。”
如果有缘?愉郡主心里想:幸福再来——如果有缘——如果有缘就让她再见石梦泉一面吧。今天不是玉旈云的生日么?会不会在凤藻宫有寿宴呢?散席的时候,也许就可以看到石梦泉吧?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哪里有脸在凤藻宫出现?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是没有缘分的。于是径直出宫。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猛看到前面步道上玉旈云和一个人并肩而行。她的心就立刻狂跳了起来,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石梦泉……”
才叫出口,又后悔,再看那人回过身来,更加失望——哪里去石梦泉,分明就是翼王。总以为和玉旈云形影不离的那个就是石梦泉,不过翼王不是玉旈云的未婚夫么?
“你找石梦泉?”玉旈云的语气锋利如刀,“拜你的好父亲所赐,石梦泉现在正在家里为他母亲治丧。”
“不……”愉郡主摇头,“我……我不找他……我……告辞了……”说着夺路而逃。
翼王看着那瘦弱的背影,咂嘴摇头:“你又何必对他这么刻薄?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刻薄?你又是什么善男信女了?”玉旈云冷冷的,“你刚才不是还自夸击倒赵王,你功不可没么?那么夺去愉郡主的一切,你也有份参与。”
“半斤八两。盟友!”翼王笑道,“我们两个合作真是绝配,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就会帮我达成愿望。”
“赵王的下场你还没有看到么?”玉旈云讽刺地,“你还想重蹈覆辙?”
“惩罚罪犯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惩罚这个人本身,而在于杀一儆百,威吓他人。”翼王道,“大部分人是庸才,一吓就吓住了。少部分人却不怕威吓——这其中又大多数是蠢材,因此会重蹈覆辙;而剩下的一表部分是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会从别人的失败中学习,最后才会成功。”
“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是天才了?”玉旈云哈哈大笑,“好,本来今年生日太无聊,你却来给我讲笑话!”
翼王不怕她挖苦:“其实重蹈覆辙这种警告应该是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不想想,赵王满有信心已经买通了的火器营和善捕营怎么会突然倒戈杀了他派来的刺客?”
这件事玉旈云当然也奇怪过,事后她问过裴力和孔敬,但两人依旧一口咬定是“恰好”经过凤藻宫。这道理一点儿也说不通。如果他们不是赵王的人——或者至少让赵王误以为是自己人——赵王不可能明知道被包围了,还找着计划继续进行,以致满盘皆输。他们临阵倒戈?不像。他们本来就自行计划要设个圈套让赵王钻?这不像是中级军官会做的事。剩下的可能只有一个——他们本来就听命于一个人,而且早就参与了另一个计划。则这个人是谁?
“他们显然就是皇兄的人。”翼王道,“皇兄成天在你面前装得灰孙子似的,把你摆在台前跟赵王斗,让赵王集中力量对抗你的人马。他却在幕后派自己的人假意投靠赵王——凤藻宫事件表面看起来好像是赵王策划好了一切,把所有重要的角色拉到了同一个戏台上演戏。但实际上,是皇兄早就算计好了一切,你们所有人,包括赵王和他的那出戏,都是皇兄那场更大的戏的一部分罢了——大概母后是知情的,所以小愉出现得不早不晚。”
玉旈云略皱了皱眉头:这不是她第一次听翼王说庆澜帝其实是“野心家”,不过自翼王上次提醒以来,她观察庆澜帝的言行——这是一个如此信赖自己的人,如此爱护玉朝雾的人,还是一个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人——虽然翼王的推理说得通——甚至有可能是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但她不相信庆澜帝是个戴着面具的人。翼王肯定是在扰乱她的心志——翼王才是那个觊觎王位的阴谋家。
杀了一只老狐狸,还有一只野狗,她想起郭罡的比喻.
“在皇兄的这出戏里,你也不过是一个戏子罢了。”翼王道,“这次借你的手除掉赵王,下次不知借谁的手除掉你。权力的舞台,只能容许一人独霸,绝对不能与他人分享——其实像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这些话原不该让我说第二次的——我知道你顾念你姐姐和你外甥,不过皇兄已经有了静襄的儿子,他还需要你姐姐和元德吗?又或者你除了石梦泉之外,不惯信赖他人,你要想想,以石梦泉的身份,他还能够陪你走多远?而你之前所做的事,一旦被他知道……”
“你威胁我?”玉旈云一眼横了过去。
翼王举起手来,一副被人“狗咬吕洞宾”的样子:“我哪里威胁你了?不过是提醒你而已——别人看你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其实你对身边的人最重视不过,所以每次只要提到他们,你立刻乱了方寸。怎样才能最好的保护你姐姐和其他你在乎的人?你与其这样刺猬似的跟我对峙,还不如自己冷静地想一想。”
如此说着的时候,已经到了宫门口。翼王府的奴才抬来了轿子,而玉旈云府里的马夫也牵来了马。终于可以分道扬镳,不用再对着这张讨厌的脸了。玉旈云迫不及待就要上马。却忽然听到一个人喊:“王爷!王爷!”正是晋二娘的声音。
她打了个手势,护军便放晋二娘来到跟前。这妇人还是打扮得俗艳无比,一说话脸上的脂粉就簌簌往下掉:“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嗯。”玉旈云应了,知道她不会无端端到宫门口来等自己,“你近来生意如何?”
“小妇人的那点儿小本生意何足挂齿?”晋二娘道,“不过托王爷的鸿福,最近小号真是财源广进,尤其跟西瑤人合作的生意简直红火得不得了——我光是数银票就数得手软,打算盘打得胳膊都抽筋了呢——不过就抽筋了我也开心。小妇人真没什么别的喜好,就爱数钱,越数我心里就越高兴!”她说着,打开了捧着的盒子:“所以小妇人特别让人打了这只金狮子送给王爷。不知入不入王爷的法眼呢?”
玉旈云一眼就看到衬底上自己和细作联络用的黄绢帕。“好,我很喜欢。”她接了过来,“我府里还有许多寿包、寿桃,明天你来领,回去给梁夫人也尝尝。”
“多谢王爷!”晋二娘笑得满头珠翠乱颤,“吃了王爷的寿包、寿桃,小妇人全家都要升仙了呢!”她千恩万谢地拜别而去,留下呛人的脂粉香。
翼王瞥了一眼玉旈云:“你手下的奇人倒也真多——这就是那个帮你拆穿了黎右均的假银子,后来又捐了四十万两赈灾银的鼎兴银号女财东么?装疯卖傻的本领还真不错!”
“那又怎样?”玉旈云冷冷道,“莫非世上只准你一个人装疯卖傻么?”
“得!”翼王钻进轿子,“你今天虽然是大寿的日子,不过心情极差,我不自讨没趣了——朝会上见!”他放下轿帘儿,片刻又揭了起来:“朝会上我恐怕你也会无端端乱发脾气。我看你不如拿了什么寿包、寿桃之类的去见石梦泉吧。”
“王嬷嬷七七都还未满,你叫我拿寿桃上人家家里去?”玉旈云怒道,“你这个人简直——”
她还没想出词来咒骂翼王,翼王又放下轿帘儿了,一边示意起轿,一边道:“我是一片好心,怕你把正事都耽误了——其实石梦泉挺像是你的定心丸呢!”
什么话!玉旈云皱着眉头。但仔细一想,今年的生日虽然格外热闹,但是自己却觉得格外无趣,果然就是因为石梦泉不能陪在身边的缘故。别说不能来参加寿宴,就连战胜赵王的喜悦也不能和她多分享。
定心丸——翼王的这个比喻也真有意思。她忽然想起凤藻宫里血淋淋的那一幕,想起当火器营打响了第一枪,当石梦泉飞扑上来将她压倒——她能听见刺客们怒喝的声音,冲拳劈掌的声音,什么人被打倒的惨叫声,还有火枪的“砰砰”之声不绝于耳。但是极吵闹的环境反而变得极安静——她渐渐的只能听到石梦泉的心跳声——他还活着。她因此感到无比的安宁。
没错的,她想见到他。不过现在去,有违礼节。要用什么理由才好呢?她模到马鞍边挂着的一个水囊,突然有了主意。就打开了晋二娘带来的匣子,将金狮子朝马夫一丢:“赏给你了,今天本王爷心情好,不用你伺候,你喝酒去吧。”
那马夫大喜,磕头谢赏。而玉旈云则驰马到了闹市。借着一家酒楼的灯光,她浸湿了那黄绢帕,阅读细作传来的消息。才读了几行,她的心就兴奋得狂跳了起来——细作来信,不仅仅可以作为去见石梦泉的接口,还可以——啊呀,这简直是老天要帮她!
她将绢帕往怀里一揣,打马疾奔石梦泉府。到了那里,也不顾一派丧礼的景象和自己满面红光完全不衬,大步冲进灵堂去找石梦泉。
石梦泉正在烧纸,见玉旈云骤然闯来,愣了愣。不过玉旈云已经一把将他拉住:“梦泉,天助我也!程亦风被谪贬出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累死了……我最盼望的就是写“程亦风被谪贬出京”这句话,因为这句话标志着赵王事件结束,下面要转到楚国去了。
其实这一张的情节老早就写好了,但是发布之前,我决定转换成愉郡主的视角,所以又重写。唉……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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