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白羽音并没有昏迷不醒。回到康王府没多久,她就已经醒了过来,觉得自己额头火烧一样的疼,便叫丫鬟拿镜子来看,见缠着白布,又渗出殷殷血迹,她便尖叫起来——怎么办?这可破了相了!因狠狠将镜子丢了出去,接着又把手边能抓到的东西一件一件砸出去,吓得丫鬟们惊慌失措,有的壮着胆子边躲闪边劝慰,有的则逃出去向兰寿郡主和康王妃求救。但白羽音发起癫来,谁能制得住?慢说几个留在房内的丫鬟屡屡被砸中,就连闻讯而来的康王妃母女,也差点儿被一个香炉打中。直到整间卧房里能够搬得动的东西几乎全都被糟蹋了一遍,白羽音才累了,扶着床柱坐下,嘤嘤哭了起来:“怎么办?破相了!他以后再也不会喜欢我啦!”
兰寿郡主赶忙上前来安慰:“谁说一定破相?太医说最多留下一点儿淡淡的红印子而已——再怎么也好过凤凰儿呀?再说,之前你不是说亲贵小姐们流行在额头上描一朵金莲花么?岂不是正好遮住?”
凤凰儿?谁要跟凤凰儿比?白羽音哭得更凶了。谁稀罕竣熙喜不喜欢她?
“你不要理她!”康王妃怒道,“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听话,我三令五申,要她做好本分,不许再出去胡闹,她却屡屡阳奉阴违。如今搞成这个模样,都是她自作自受!”
“可不是!”康亲王也走了进来,“捉拿万山行的贼人,自有官府去做,关你什么事?岂要你去狗拿耗子?”
白羽音泣不成声,没法回答康亲王的话。
“父王何必再喝斥她?”兰寿郡主心疼道,“霏雪已经受了教训。女儿看她是被吓坏了。谁知道那些西瑶骗子竟然敢用火药袭击朝廷的水师呢?哪里像是普通的骗子?简直是一伙土匪反贼呢!”
康亲王“哼”了一声:“被吓坏也是她自找的。你们妇道人家就知道宠着她,结果她越来越无法无天。你们出去,待老夫来教训教训她!”当下不顾康王妃母女的抗议,将她二人请了出去,自己上前对白羽音道:“你有胆子出去胡作非为,就不要在这里哭哭啼啼。我来问你,万山行不是已经销声匿迹了吗?怎么忽然又去搜查绿竹巷?一时又说绿竹巷出了瘟疫?你又因何会和水师一道?你从头到尾,老老实实给我说出来!”
白羽音抽抽搭搭,见外祖父满面严肃,不是自己随便撒娇撒泼就能糊弄过去的,只得将一切原原本本交代了一回,只是万山行原为樾国细作,此事关系重大,她便隐瞒不报,只道:“只怕这些人不是西瑶骗子,真的是土匪反贼呢!我看朝廷须得多派兵马,搜遍全国,也要把他们搜出来。”
康亲王面色阴沉,显然也不相信万山行只是奸商骗子:“朝廷要多派兵马还是少派兵马,关你什么事?慢说不关你的事,便连我也管不着。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养伤吧,再要出去找死,我只当没你这个外孙女!”说着,拂袖而去。
白羽音见他跨出了门,才敢松一口气。却不知他对自己的话还有没有怀疑,于是扑到窗口偷看。只见到康亲王吩咐家丁,速速找白少群回来。家丁愣了愣,道:“姑爷才去程大人家里,方才送郡主回来时,已经有人去找了,怎么现在又要去?”
“叫你去就去!”康亲王道,“有急事——你就说,他女儿伤得严重,就要死了!”
家丁被喝斥,才忙不迭地去了。白羽音心里便犯了嘀咕:她父亲和程亦风没什么交情,怎么一大早跑去程亦风家?难道自己对程亦风有意,这事被觉察了?
不由吓得差点儿跌倒:那还了得?从今往后,岂不是要发动康王府上下将她看牢,再不让她去见程亦风?
但转念一想,忽又脸红起来:康王府上下要培养她做太子妃,无非是为了王府的地位更上一层楼,而竣熙那傻瓜心里只有一个凤凰儿,况且竣熙自己也是个难成大器的家伙,怎比得身兼两殿大学士、两部尚书的程亦风?说不定康亲王忽然改变了主意,想要以联姻为手段,将程亦风拉为己用?
这两种想法在她的心中交战,一时这边占了上风,一时那边又后来居上,使得她片刻也不得安宁,只盼着父亲能早点儿回来,好仔细打听个究竟。可是她催着丫鬟问了一次又一次,直到黄昏时分,还是不见白少群回来,一时说在兵部和程亦风一道处理水师遭袭击的事,一时又说去了户部帮忙处理赈灾的事。后来康亲王等不及,竟亲自出门寻找。白羽音也再按奈不住,逼迫一个丫鬟顶替她睡在床上,自己跑去康亲王的书房里躲着。如此到了掌灯时分,康亲王回来了,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白少群才到了家,问道:“岳父大人这么着急找小婿回来,是什么事?”
康亲王道:“自然是和万山行那案子有关的事——这些人竟然敢袭击水师,只怕另有来头。”
“我也知道了情况。”白少群道,“起先我还真怕他们能一举将赃物追回,那赈灾的银子就全解决了,我们让米商拒绝捐粮、借粮,岂不是毫无用处?如今倒好,真不知他们上哪里引来了这样一批大胆的贼人,不仅赃物没追到,还让水师损兵折将!”
咦?白羽音藏身在一只大木箱中,虽看不见康亲王和白少群的神色,却听到他们言语之中的欢喜之意,不由怪道:朝廷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们有什么可开心的?让米商拒绝捐粮、借粮,这又从何说起?
“程亦风现在查出这些人是何来头了么?”康亲王问。
“没有。”白少群道,“不过孙晋元方才来找我的时候和我说金柳巷的宏运行就是万山行的同党,万山行将不少赃物藏匿在宏运行中。他已经逮捕了宏运行的一干人犯,同时将宏运行也查封了,说单是现银就有好几万两,存在银号的还有六十多万。程亦风的那个幕僚公孙天成已经亲自去点算了。如果缴获的赃银数目当真如此之大,应该足够程亦风度过赈灾的难关。那我们的大计只怕会有阻滞。”
康亲王笑了起来:“原来宏运行是这么一回事。那可好,让他查封去,让他拿宏运行的米粮、银钱赈灾去,拿得越多,他的麻烦就越大。”
麻烦?白羽音心中一紧,屏息细听。
白少群似乎也不明白康亲王的意思,问道:“岳父大人,宏运行有什么蹊跷之处么?”
“你不知道!”康亲王笑道,“我一听说万山行的贼人胆敢袭击水师,就觉得这帮人大有来头。如果程亦风说他们是乱党逆贼,甚至说他们是樾国或者西瑶的奸细,那到时候,这一场大乱子就成了战争。大伙儿顾着和樾国和西瑶交涉,或者顾着剿匪平寇,说不定就让程亦风平安度过难关——他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就是运气特别好,越是乱世,他就越是走运!我当时可真着急得不得了,想找你回来另商计策。谁料忽然冒出一个宏运行来,真是天助我也!你知道我方才在夷馆前面看到什么?”当下,将众商人如何闹事,最后被孙晋元全数抓走,等等,详细描述了一回。
“竟有这等事?”白少群惊道,“孙晋元可没有和我说。”
“他怎么敢说?”康亲王冷笑道,“人是他抓的,铺子是他封的,那群暴民在夷馆跟前口口声声骂他是‘狗官’,他还不想方设法把事情压下去?我看他原本是想要邀功,没想到邀出一个麻烦来,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越走,就对咱们越有利!”
“一下抓走了这么多华夷商人,其他的人若不是吓得道路以目,就是准备豁出去大闹一番。”白少群沉吟道,“这样米商们和朝廷结下了梁子,只怕有了银子都不肯卖粮给朝廷,那赈灾的粮食依旧没有着落……不过,既然篓子是孙晋元捅出来的,就不怕程亦风知道之后追究孙晋元的责任?”
“你怎么老想着赈灾的事情?”康亲王道,“你忘了,当初老夫提议你用赈灾粮来做文章,是想引出什么话题来?”
“新法——”白少群道,“岳父大人是想让程亦风拿不出赈灾粮,引起天江民怨,然后借题发挥,说旱灾乃是新法有违天意——借此重演真宗朝废除新法逼死于适之的那一幕。”
“亏你还记得!”康亲王道,“不过,拿老天爷来说事,总有些牵强。真宗和当今圣上不同,和太子又不同,谁知道这父子两个会做何反应?而且天江饥民要闹起骚乱来,不知几时消息才能传到凉城,到时候说不定骚乱都平息了,始终不是一条十拿九稳的计策。倒不如现在让凉城的商人们先闹起来——你今日不在夷馆,没听到他们怎么说——说朝廷的政令一忽儿这样一忽儿那样,一时收这个税一时收那个税,搞得天下大乱了,又要逼他们来顶罪,简直就是不给人活路了——你听听这口气,像是谁?”
“像……像……”白少群似乎一时想不起是谁了,但又好像记起了什么,甚为激动。白羽音听到他脚步急促,在书房里团团转了几圈,又去书架上拿书,还一时不小心,将一大摞书“稀里哗啦”拂到了地上。她心中怪道:一群刁民口没遮拦地乱抱怨,难道还会在书里有所记载?
正想着的时候,听白少群颤抖着声音念道:“政令之出,既快且繁,其势虽如雨后之笋,其效却如洒地之钢钉——初一加税,初三复又减税,初五令人养蚕,初七复又使人挖河。慢说小民惶惶不知何所适从,即便州县官员亦如坠云雾之中!此如何不似向人脚前洒钢钉,忽左,忽右,忽密,忽疏?洒钉之人逍遥万分,而行路之人则叫苦不迭矣!”
什么乱七八糟的?白羽音听得莫名其妙。但白少群还一路念下去,什么“呜呼,天朝之前路钢钉遍布”,什么“国将不国”,直听得她头都大了,康亲王才打断了白少群,笑道:“正是这一篇,是你父亲右安公当年任户部侍郎的时候弹劾于适之的奏本。可惜那时候于适之正得势,右安公一片赤诚,却被真宗先帝降职外调,郁郁而终!谁料之后真宗先帝终于还是翻然醒悟,明白祖宗之法不可废,拨乱反正,将于适之这个狂徒赶出崇文殿!”
“先父的文集在于适之得势的时候,自然不能轻易传出去给人看,等于适之死了,新法已然废除,也不需要先父大声疾呼。”白少群叹了口气,“我想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只怕怎么也没有想到,景隆变法的风波才过去二十几年,又有人要逆天而行,修改祖制,而且偏偏皇上和太子也都不顾景隆变法的教训,再次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当权得势——他们提的新法,和景隆变法几乎没什么两样!”
“不错,什么新法!根本是旧事重提。”康亲王道,“当初如果不是看在太子兴致勃勃的份上,老夫早就反对了。如今听说太子也对新法失去了兴趣,甚至怀疑程亦风是不是个忠臣——如果这个时候凉城的华夷商人起来闹事,说新法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你说程亦风能瞒太子多久?再有,当初为了支持太子搞新法,咱们不是暗中拦下了许多联名反对变法的折子吗?还有好些官员,咱们亲自写信给他们,劝他们暂时不要和太子作对。如今,是他们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了。”
“小婿也正有此意!”白少群道,“原本是打算等到天江饥民揭竿而起的时候再联络这些同僚,如今既然凉城出了乱子,打铁趁热,我立刻写信给他们,让他们上折子,反对新法,弹劾程亦风!”
“甚好。”康亲王道,“你可以同他们说,他们如果忘了当初那折子是怎么写的,我这里还留着呢!”
“不是烧掉了吗?”白少群惊讶。
“篇篇都文采飞扬,我怎么舍得烧呢?”康亲王笑道,“都在这里——”似乎是打开木匣的声音。白羽音从木箱的缝隙里看过去,只见到康亲王站在对面的柜子跟前,但看不确切他打开了那一只盒子。她心中只是一阵发寒:原来康亲王和白少群如此怨恨新法,早就等着程亦风垮台。唉,什么新法旧法,只要大家共享荣华富贵,何必在乎其他?如今可怎么办呢?
她在箱子里藏得久了,手脚都发了麻。好容易等康亲王和白少群离开,才悄悄爬了出来,又怕离开卧房太久会被人发现,不得不溜回去。在床上挨到半夜时分,才蹑手蹑脚地起身,从首饰盒里取了一枚夜明珠照亮,到康亲王的书房里去寻找反对新法的折子。
夜凉如水,她害怕露出行藏,行动万分小心,一点儿声响也不敢出。如此模索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发现那个盛满奏章的匣子,借着夜明珠的光亮一看,只见那里面有十几本折子,其中大部分是联名上书,后面具名所占的篇幅几乎和正文一样长。另外还有几本是京外的官员写的,大多斥责新法误国,提醒竣熙千万不要让景隆变法的悲剧重演。
白羽音对政务最无兴趣,看到其中剖析新法利弊的文字就头大如斗,只看到那些“呜呼哀哉”“祸国殃民”之类的字眼,才能感觉出这写折子的人是多么地痛恨新法。虽然他们没有一个说程亦风是奸臣,甚至有些折子没有提到程亦风的名字,但篇篇都说,新法误国,一旦实施,必将楚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届时,不仅推行新法的人,甚至那些没有站出来反对新法的人,都是大逆罪人——这还不是矛头直指程亦风吗?竣熙现在已经疯疯癫癫,见了谁都想找茬,若看见这些,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她心中焦急,抱起奏章来便欲烧毁,但才举步,忽又觉得自己很傻:烧这些有什么用?康亲王和白少群已经联络反对新法的大臣,重新联名上奏,凭着他们的本领,洋洋洒洒几万言,岂在话下?自己烧掉这些折子,无非是让康亲王知道家里出了个“内鬼”罢了!
不行!还是趁早去通知程亦风,让他有所防备!于是转身要出门,却又停住——这怎么能出得了口?难道和程亦风说,她的外祖父和父亲正谋划要加害他吗?康王府是怎样一个卑鄙的地方!先前为了要扶她上太子妃位,累得符雅伤心内疚,决然悔婚。这事虽然龌龊,但间接为白羽音扫除了一个情敌,倒也罢了。现今却将魔爪伸向了程亦风这个大好人大忠臣——为什么她会是这样一个家族的一分子?偏偏,离了这个家族,她又什么都不是?
她恨得暗暗跺脚:算了!豁出去了!她就要程亦风看看,她怎样大义灭亲!
溜出康王府,一路直向程府去。跑急了,她才确实感到昨夜那一场爆炸在她额头之外所造成的损伤。还不到一半的路程,她就已经胸闷气短浑身酸痛。不过,却不肯就此放弃,咬牙坚持着,终于在下半夜跳入程家的后院。
这里她早就熟门熟路,一落地,便看到程亦风的书房还亮着灯,于是大步奔上前去,才要唤出声,却听到公孙天成的声音:“康亲王狼子野心,怎么会放过这个兴风作浪的机会?”白羽音的喉咙霎时梗住:这是她要说的话,怎么被人抢了先?
她驻足不前,听老先生还有何下文。
不过说话的不是公孙天成,而是程亦风,声音略带沙哑,似乎着了风寒:“先生的意思是,夷馆跟前闹事的商贾都是受了康亲王的唆使?虽然也有这样的可能,不过,凉城府这样证据不足就抓了人,再加上这两天凉城早已人心惶惶,或许是商人们自己忍不住了,出来抗议呢?”
“即便是这样,康王爷见到了群情激愤的华夷商人,必然会利用他们来东山再起。”公孙天成道,“现在大人四周危机重重,如果被这老狐狸暗算,一味将事情闹大,最后把罪责都推到你身上,大人怎么承受得了?”
原来公孙天成还没算出康亲王打算从新法上做文章,白羽音想,不过老先生也够厉害的,只不过在夷馆碰了一面,就知道康王府会有所行动——唉,或者应该说康王府的野心早已路人皆知,随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立刻让人看出下面有肮脏的计划。
“我不怕背负罪责。”程亦风道,“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因我失察而起。不过我也绝不会让人浑水模鱼,借破坏社稷大业来争权夺利。康王爷是怎样的人,我清楚得很,自会提防他的。不过,先生方才说白大人背后怂恿米商抗捐,我却不大信。今天一早,白大人就狠狠训斥那自私自利的闽州米商。后来又同我一道多方筹措赈灾款项……我虽和他没有深交,又曾经觉得他古板守旧,但说他拿救灾大事当儿戏,总是不太相信。”
唉,程亦风啊程亦风,你可真是太善良了!白羽音摇头,别人算计你,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公孙天成亦是叹息:“大人看人总是把人往好处想。难道经过了小莫这个教训,还不够吗?白少群是康亲王的女婿,他父亲白庆岳当年曾经写过十七篇万言书阻止景隆变法,弹劾文正公。白少群难道单凭古板守旧就做了康亲王的女婿?”
呵吓!白羽音暗惊:自己素未谋面的祖父曾经激烈反对景隆变法,这是她几个时辰之前才听到的,公孙天成却早已晓得。这老头儿,难道把满朝文武的家底都模了个透?
“先生多虑了。”程亦风道,“白大人不见得一定和他父亲政见相同。我素未听到他对新法有半句怨言。再说……唉,我不想因这事和先生争论下去。万山行是樾国细作——樾国人岂不最想看到我们内讧不止吗?不管康王府那边是何打算,我们若是集中精力和他们争斗,高兴的只有樾国人而已。倒不如想办法赶紧把假官票危机和天江旱灾一举解决。那个宏运行——大树营的小乞丐不可能无故冤枉他们,有此人证,他们已经无从抵赖。即便不是万山行的同党,也贪图财物替万山行提供隐蔽地点,无非抄出来的那些银两和米粮有多少是他们的生意所得有多少是赃物而已。我就不信,找不出物证来。只要证据确凿,旁人还能做什么文章闹什么乱子?”
“大人想的是不错。”公孙天成道,“从没有瞒天过海的事情,只要是人做出来的,一定留下蛛丝马迹。但是,为什么还有冤案错案?那是因为人力有限,未见得可以发现隐蔽的线索。这样一直查下去,也许一两个月,也许一两年,也许十年二十年——或许也可能永远找不到那线索。天江灾区的饥民不会等到案情大白于天下再吃饭。激愤的华夷商人不会等到真相水落石出才闹事抗议。而那些别有用心人,更加不会袖手让大人慢慢去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大人,没有时间了!我们不是在和康王府斗,我们是在和时间斗!”
程亦风当然知道,所以不管他怎么疲惫,都不允许自己休息,一味地坚持着。然而沮丧和挫败感,总是在侵袭着他:“先生莫非有办法能斗赢时间?”
“有,”公孙天成道,“而且老朽已经着手做了。只不过,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法子。”他压低了声音,大约是凑在程亦风耳畔窃窃地交代,白羽音并听不见。过了片刻,只听程亦风吃惊道:“这……这怎么行?先生怎能如此行?你明知道这是……”
“除此而外,老朽没想到别的化解之法。”公孙天成道,“我正是料到若事先和大人商量,大人必不愿意——说不定还像当初老朽提议用黄花蒿破坏樾国的田地一样,大发雷霆训斥老朽——所以老朽就先斩后奏——大人,这全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不可不为之!”
到底是什么呢?白羽音好奇极了,一定够阴险的,否则怎能敌过康亲王的连环计?
程亦风良久也不发一言。隔着窗纸,白羽音似乎听到他的叹息声,又似乎只是秋夜的风声而已。最终,还是有人叹了口气,乃是公孙天成:“此事乃老朽一人所为,如果大人觉得老朽做错了,到了刑部公堂之上,自可检举老朽……”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程亦风半是无奈半是恼怒,“我怎么可能……但先生这样做,实在有违君子之道。”
公孙天成笑了笑,并不为自己辩驳,只道:“有一个年轻人,去药店里偷了一只价值连城的千年人参,被抓到了。依照楚律,要怎么判呢?”
怎么没头没脑说起这个来?白羽音听得莫名其妙。偷东西当然是要关进牢里,罚做苦役啦!
“牢狱一年。”程亦风曾经在北疆的安德县做过八年县令,又怎么会不熟悉楚国律例。
“倘使这个年轻人偷人参是为了救自己病入膏肓的母亲呢?”公孙天成问,“大人该怎么判他?”
“他孝行可嘉。应当劝本地乡绅慷慨解囊,帮他还银子给药店,也要劝药店掌柜不再追究。”程亦风回答。
“哈哈!”公孙天成干笑两声,“此也是偷,彼也是偷,手段同样卑鄙,只因目的不同,大人的判断就不同。为何这个例子大人看得如此清楚,对于万山行一事却始终拘泥‘君子之道’?他们是樾国细作,怎能同他们讲‘君子之道’?”
啊,这话巧妙!真是巧妙极了!白羽音几乎拍起手来。程亦风也一时怔住,想不出反驳之词。愣了半晌,才道:“也许是我迂腐……也许是我愚钝……不过……不过……唉,算了,此刻再争论下去,也于事无补。若能救得天江灾区千千万万的灾民,也算值得了吧!”
“何止救得灾民?”公孙天成道,“还可以挫败樾寇的阴谋,更让康亲王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无法趁火打劫。”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怎么忘了这个——霏雪郡主!”
咦,怎么提到自己了?白羽音奇怪。
“听说霏雪郡主跟着严大侠去追踪贼船,结果受了伤,一直昏迷不醒。”程亦风道,“白大人万分担心。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他竟然会惦记我!白羽音心里一阵甜蜜。
“霏雪郡主现在伤势如何老朽虽不知道,不过……”公孙天成故意顿了顿,笑道,“我却知道只要她一下病榻,立刻就会飞奔来此处。康亲王和白少群有什么阴谋,只要让她来打听就好。我等何须绞尽脑汁来猜测?”
这老头儿!白羽音脸上发烧,咬着嘴唇暗想:他这样说话,只怕知道我的心意?不由心如撞鹿。
“先生又拿程某开玩笑。”程亦风道,“霏雪郡主不过是个刁蛮任性的孩子,她的心思变化多端,爱恨更是瞬息万变,岂能做得了准?就算她真的……真的如先生所说,对程某……对程某……”
听他支吾,白羽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莫非这书呆子也觉察出我的心意了?那他想要如何待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程亦风终于没说出后面的话,而是道:“无论如何,我已和符小姐约定终身,今生今世,不再和第二个女子来往。所以,我以为先生也不该再利用霏雪郡主来帮我。康亲王毕竟是她的外祖父,她从康王府刺探消息,便是不孝。除非她是真心意识到她外祖父做着祸国殃民的勾当,要大义灭亲,那又另当别论。若只不过是因为先生巧言误导,让她背叛家门来帮助我,那也是在太过卑鄙了。”说到这里,似乎是料到公孙天成又要笑话他拘泥于‘君子之道’,便又继续说道:“先生不必多言。霏雪郡主虽然刁蛮任性,但在这场权力之争中,她是无辜的。”
“唉!”公孙天成叹口气,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可白羽音却没有再听下去了。她好像被人施了法术,冻成了一个冰柱:原来他是这样看她的。他们初见之时,她的确刁蛮任性,但是这一段日子,为了他,她已经改变了许多——为了他,不惜纡尊降贵,不惜拼上性命,不惜背叛家族——但是他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他的心里还是只有符雅一个人!而对她只不过是利用!只不过是需要她从康王府刺探消息——
啊,她真是瞎了眼!第一次付出真心,却被人这样玩弄践踏——他们这样谈论他,就好像谈论一个小丑一样!真想扑进窗去,当面质问他。不,那还不足以解心头之恨——既然他对她无情,她何必对他有义?何必为了他抛弃一切?何必千方百计要保护他?何必还留在这里?康亲王的计划,一个字也不用告诉他们。相反,他们的所作所为,应该点滴不漏地告诉康亲王,非如此,不能报一箭之仇!
想到这里,她很不利立刻飞回家去,向外祖父和父亲禀明一切。只是,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僵立在被寒意浸透的园子里,甚至不知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听见一阵敲门声,她即从那半梦半醒里挣月兑出来,只见眼前是一顶青灰色的帐子,像是薄阴的天幕笼罩在她身上。又试着动了动双手,模到的是一幅被褥。莫非之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她疑惑地向四周看看——墙上几幅字画,窗户上掩着竹帘,可以看到外面天光白亮,有几株蓬乱的花木轻轻摇曳——她的茜纱窗呢?她挂在床边的琉璃灯呢?她窗外的桂花树呢?
猛地坐了起来——这并不是她在康王府的闺房。但为什么周围的摆设看起来有些熟悉?
敲门声再次传来,这次还听人问道:“郡主,您醒了么?”正是程家的门子。
白羽音这才完全醒了——这时程亦风的卧房。上次他病倒家中,她曾经亲自在这房里照料他。而他却抓着她的手,把她当成了符雅。
怨恨恼怒,让她感觉噬骨的疼痛。昨夜在窗外偷听到的一切又回响在耳边。
“郡主醒了么?”门子又问,“程大人吩咐小人给郡主炖了姜汤。”
“你进来!”白羽音整了整衣服,“程亦风在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门子毕恭毕敬地推门进来,捧着姜汤,连头也不敢抬,回答道:“我家大人已经出门了。今天清早大人送公孙先生。回来的时候看见郡主昏倒在花园里,就赶紧和小人一起把郡主抬进房了。大人说,郡主有伤在身,又遭了夜露,只怕感染风寒。他本想请个大夫来替郡主诊治,不过为了郡主的名节着想,还是决定等郡主醒了回到王府去再说。”
名节?白羽音暗暗冷笑,是为了我的名节还是为了他的名节?不过,真的是他亲手将自己抬进房来吗?
她努力回想,好像的确如此。朦胧中似乎听到程亦风惊呼:“郡主,你怎么在这里?”又隐约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扶起。那温暖的手托着她冻僵的身体。是程亦风没错!这个时刻谨守“授受不亲”戒条的人竟然亲手来扶她!她心中犹如电掣——他也许对符雅念念不忘,然而,真的没有我吗?如若没有,他为何如此温柔相待?想我们初见之时,他那样严厉地打了我一个耳光,对我只有指责训斥,而今,他亲手搀扶我,难道不是对我有了很大的改观吗?
想到这里,昨夜在书房外听到的那一番话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愚弄她、利用她的是公孙天成这个奸险的老头儿,程亦风却说她“无辜”,不肯将她卷入权力的纷争中来。所以,其实她在他心里还是占据了一席之地。梦境虽虚幻,这一点却千真万确!
她不由心中狂喜:错不了的!她已经在程亦风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天长日久,也许这个人就会忘记符雅,只钟情她一个!而紧接着,又是一阵后悔:怎么昨夜没有想到这些?没有把该说的话都告诉程亦风?这时和他错过了,不会因此延误了应对的时机么?
门子不知她心思,只道:“大人说了,郡主只怕是从王府里偷偷跑出来的。所以他不敢贸然送郡主回去。吩咐小人待郡主醒来之后,问明郡主的意思,再决定雇车雇轿送郡主去何处。不知郡主现在是不是要回王府去?”
回王府?她才不要。她要去找程亦风:“你家大人是去了崇文殿还是户部?”
“大人他……”门子才开口,忽听外面传来叫门声:“程大人!程大人在府里么?”跟着又有人嚷嚷道:“我们要见程大人!请程大人替我们做主!”
“出了什么事?”白羽音皱眉。门子也奇怪:“小人去看看,请郡主趁热喝了姜汤吧——差点儿望了,大人临出门时,还给郡主写了一封信,就放在窗边的书桌上。他怕郡主不留意,特命小人提醒。”
白羽音探头望望,只见桌上果然压着一张纸。待门子出去了,便取过来,边啜着姜汤边读。那信不甚长,上面写道:“霏雪郡主台鉴:得悉郡主因缉拿逃犯而受伤,吾万分愧疚。原意托令尊问候,不想郡主深夜到访。见郡主尚能飞檐走壁,料想伤无大碍。吾心安矣。然则,吾窃以为此番遇袭,郡主当引以为戒。军国大事,岂可儿戏?先已有疾风堂变乱,端木平风波,郡主尽皆参与其中,几番惊心动魄,数次死里逃生。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郡主日后尚要出生入死几多回?须知,人纵有齐天之鸿福,亦有用尽之日。吾今斗胆劝谏,望郡主日后克己复礼,莫再多生事端。程亦风拜上。”
读到这样的文字,白羽音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这人的语气简直像她父亲!只差没有叫她好好遵守“三从四德”了。真是个道学先生书呆子!唉,他哪里晓得,若是能得到他的心,做个德容兼备的“程夫人”又有何妨?但现在,岂不知安守本分会让人没有立足之地吗?水师只不过是撞上了一艘载满火油火药的船,而程亦风却不知道现在康王府已经在他的前路各个方向都设下了机关,他随便走一步,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这时候,外面的嚷嚷声愈加响了,且喧闹无比,好像有几十个人似的,都在哇哇大叫,除了几声“程大人”之外,简直辨别不出他们在喊些什么。白羽音心中好奇,便也走到前院去。将要到影壁时,才算听清楚了几句话,乃是“孙晋元这个狗官贪赃枉法,冤枉无辜!天子脚下,岂能容他如此胡作非为?请程大人替我们做主。”
啊!这莫非是昨天在夷馆前闹事的那帮华夷商人?孙晋元想随便抓几个人以儆效尤,不想引起公愤,使得商人们其来程府请愿申冤?这岂不是正中康亲王翁婿之下怀,为他们的阴谋推波助澜?
她急得直跺脚:可得赶紧将事情告诉程亦风知道!
大门已经无法出去——可怜的门子被愤怒的人群团团围住,无论怎么解释程亦风不在府里,都无法劝走众人。白羽音只得迅速地奔到后院,跃墙而出——好在,这里还没有抗议的暴民。
待她跑出几条街去,看见有一队守备军士兵火急火燎地赶来,料想是听说商人来程府捣乱,特来解围。
草包窝囊废,白羽音暗骂,你们再抓些人进监牢去,事情可就越闹越大了。但她也没法阻止这些人,只是看到为首的骑着马,便三步并作两步拦上前去,一脚将那小校踹下马来,道:“我是康王府的飞雪郡主,现在走累了,要征你的马用用。你不乐意,就去康王府告状!”说着,一夹马月复,飞驰而去。
她想先去户部碰碰运气,于是策马前来。只是,还没有到跟前,就见人头攒动,满耳尽是吵闹之声。稍近些,便听人高声嚷嚷道:“无论如何,今天非得见到程大人不可!一定要叫程大人评评理!他一向最关心百姓生计,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被赶上绝路!”又有人道:“不错,程大人会替咱们做主的——咱们大声些,他一定能听见!”于是“程大人,请程大人做主”,一阵阵呼声此起彼伏。
白羽音将马拴在小巷子里,飞身跃上院墙,朝内张望。并未见到程亦风的身影,只看到臧天任和几个官员步履匆匆地走出来。“诸位!”臧天任企图安抚众人,“程大人此刻并不在户部。诸位有什么冤情,应该去凉城府申诉……”
“去凉城府有什么用?”有人怒道,“姓孙的狗官只会屈打成招,咱们去了,还不是被他关进大牢里?”
“若是诸位怀疑孙大人的操守,大可以去獬豸殿鸣冤。”臧天任道,“凉城刚刚遭遇了哄抢挤兑风波,现在依然在戒严之中,诸位又来户部门前多生事端,难道就能捉住贼人追回损失并恢复凉城的秩序么?不如还是……”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忽然“啪”地一下,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破鞋子来,正正打在他的额头上。他不由一个趔趄,官帽也掉在地上。“什么人如此大胆?”旁边的官员喝斥。
“再大胆也大胆不过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中饱私囊的家伙!”人群中有人冷笑道,“臧大人,你还能理直气壮地站在这里说什么捉拿贼人追回损失?你为什么不说说你和那个盗取官票印版的张至美是什么关系?”
众人都是一愣,连臧天任也呆了呆:“你是何人?胡说些什么?”
“我是什么人有何紧要?”有个干瘦的男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我不过就是一个铺子被人哄抢的小生意人而已。臧大人,你敢说张至美不是你破格安插到户部来的?听说他是西瑶前任太师的女婿,身无功名。我们楚国的官府为何找个西瑶人来看银库?这不是把我们楚国的命脉都交到了西瑶人的手里?”
此语一出,人群里不由炸开了锅。好些人都瞪着臧天任和一众官员,追问这话是否属实,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白羽音看着这一团混乱,心想:好在程亦风不在户部,否则还不被暴民淹没了?但同时,她心中又奇怪:假官票风波和张至美渎职有关,此事只有官府方才知道。而张至美是西瑶落魄贵族,通过和程亦风攀关系,经由臧天任首肯到户部任职,这更是少有人知的细节。这个小小的生意人从何知晓?
且想着的时候,忽又听那干瘦男人道:“臧大人,你还不承认吗?我看根本就是你们这些官老爷想私印官票发笔横财,不想张至美偷偷复制了一份印版给他夫人,结果让万山行得了好处,把事情闹出来了。你们没办法,只好抓万山行来做替死鬼,是也不是?”
“真有此事?”众人愈加惊愕,也愈加愤怒,“岂有此理!搞得天下大乱,原来是有人监守自盗!现在累得我们没了银子没了货,也不能做生意,你们还乱抓人乱收缴财物——宏运行一定是被诬陷的!一定是你们这帮狗官想抢了人家的银子来填户部的窟窿!”
一时间,群情激愤,又有人月兑下鞋子朝臧天任和一众官员掷了过去。“反了!简直反了!”官员们惊慌失措,赶忙逃进衙门里去,留下守门的兵丁维持秩序。但示威的商人们仿佛豁出去了,竟有几个扑上去推打兵丁们。虽然那兵丁们都有兵刃在手,但是毕竟寡不敌众,很快就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只能也逃进衙门,并奋力关上大门。
这可真是造反哪!白羽音见过疾风堂的变乱,也见过武林人士大闹京师,但是百姓这样揭竿而起殴打官员,她可从来没有见过。不过就在此时,有一队守备军官兵疾步赶来。打头的那个军官未到跟前便抽刀在手,喝道:“围攻户部衙门,大逆不道!若不立即束手就擒,格杀勿论!”边喊着,边挥刀斩落,一个外围的闹事者立即身首异处。其余的士兵也跟着左右开弓,连续伤人,哀嚎和申吟声顷刻取代了方才愤怒的呐喊。
眨眼的功夫,闹事的一干人,若不是已经倒在血泊中,就是惊惶地跪地求饶。只有那个干瘦的男人还站着,道:“咦?你们是京畿守备军?你们不是应该保护凉城的安全吗?你们竟然保护贪官污吏,屠杀百姓?我要到程大人面前去告你们!”
“程大人调我们进城来,就是为了要对付你们这些刁民!”那军官道,“再说,程大人是谁?他日理万机,岂有功夫听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话,就留着跟孙大人交代吧!”说着,示意左右上前来将此人拿下。
真糟糕!白羽音咬着嘴唇,这些鲁莽武夫,竟然在户部门前大开杀戒,岂不是雪上加霜?而且还打着程亦风的旗号,这要叫百姓如何看他?这真是不可收拾了!
她不能再耽搁,要立即去兵部看看程亦风在不在那里。于是飞身跳下墙头来。但那一瞬间,她看见干瘦男人被兵丁押着,经过守备军军官的跟前,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似乎是在笑。
白羽音的心中猛然一动:他们是一伙儿的?错不了!否则为何那么多人被砍伤,这个带头闹事的却毫发无损?显见着一早就勾搭好了来做戏的!那么,这个人应该也不是什么激愤的商人,只是出来挑唆商人闹事而已——莫非是康王府的爪牙?
想到这一层,她豁然明白了——难怪这人对假银票案的内幕如此熟悉!原以为康亲王和白少群只是打算借商人闹事的机会让官员们上疏反对程亦风,没想到他们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狠辣,竟然安排人带头造反,又酿成血案给程亦风制造麻烦……
这可真是十万火急!白羽音跳上马背,一路狂奔到兵部。然而远远的,她就知道情况不妙!这里也和户部一样人声鼎沸,不过,所聚集之人不是华夷商人——或者假扮商人者,而是一群手持锄头、棍棒的农人男女。听他们口中喊话,大意是说今有西瑶奸商胆敢袭击朝廷舰船,可见是西瑶想要和朝廷开战,他们愿做朝廷的先锋,剿灭这些狗胆包天的西瑶骗子,重振天朝声威。
这些也是康王府找来演戏的么?白羽音皱眉头,她外祖父和父亲办起事来真是雷厉风行,只不过一夜之间,就调动了这么多人,搞出这么大阵仗——而她却在程家的书房外发呆,错失良机!
真憎恨自己!她向骚动的人群眺了眺,只见兵部有几个官员正满头大汗地应付着,但程亦风不在其中。应该是到崇文殿去了,她想,这光景,白少群也应该在崇文殿里,自己就算能潜入宫去,却无法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向程亦风告密。这可如何是好?
正着急,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咦,小郡主,你怎么在这里?你受伤了?”正是崔抱月的声音。
白羽音没心思讲述自己惊心动魄的经历,瞥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也在这里?对了,民兵都是你的手下,他们到兵部来闹事,你也不管着他们?”
“我可不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崔抱月道,“民兵营里有人告诉我说朝廷要和西瑶开战了,民兵想去争头功。我觉得好生奇怪,不知他们从哪儿得来这样的消息。听说有些人到兵部来请缨出战,就赶来瞧瞧。”
多半也是康王府的杰作。白羽音想,是在民兵营里收买了人?还是设法在其中安插了眼线?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况且,她只怕想破了脑袋也难猜透。还是先通知程亦风要紧!崔抱月既是命妇又是民兵的领袖,进宫去找程亦风应该不会遭人怀疑——就让她来传话!当下道:“崔女侠,事情紧急,请你立刻去找程亦风,告诉他公孙先生昨夜警告他的话是真的。无论我爹求他做什么,都让他不要答应。赶紧找公孙先生商量对策。”
“什么意思?”崔抱月有点儿糊涂,“公孙先生警告他什么话了?”
“现在没时间多说。”白羽音道,“你让他赶紧出宫来,我会和他解释……”才说着,忽然想起程家已经被请愿的商人包围了,户部、兵部也是如此,只怕凉城府亦难逃一劫——换言之,所有程亦风常去的地方,都被康王府占领,只有崇文殿、靖武殿因为在皇宫中,所以才暂时安全。
如此看来,还是得在皇宫里相见。于是对崔抱月道:“这样吧,我和你一起进宫去,你见到程亦风,就找个借口带他到蓼汀苑的废墟来。我在那里等你们,是关乎他前途命运的事……不,是关乎社稷安危的事,叫他一定要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是忙到死
而且这一章也是该来改去郁闷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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