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凤羽不能站立的事,靖王在随后是这样解释的:多年前天寒地冻,凤羽身体本来就弱,不慎染病后又跌倒在冰上,摔断了腿骨,因而落下了残疾,再也无法站起。♀
“这样的大事你们为何隐瞒至今?!”耶律臻一改先前的态度,怒目而视。
靖王弯腰深揖,再度道歉:“当时两国正在鏖战,彼此兵戎相见,先皇便没有及时告知贵国。我们也让宫中御医为凤羽诊治,只是摔得太重,最终没能治好。”
“凤羽,他此言可真?”耶律臻一把撩起车帘,朝着静默的凤羽质问。凤羽看看他,移开视线,低声道:“那还能是怎样?”
“……好,等回朝后见过我父皇,再细究此事!”耶律臻对凤羽这冷淡的态度也有些不悦,放下帘子后径直带人去检查靖王带来的财物。
叶姿在一旁看着,心里隐隐不安。待检查完毕,耶律臻当即下令返回上京,叶姿正掩起纱巾想要回马车上,却听靖王在后方道:“太子殿下,凤羽有事相求。”
“什么?”耶律臻皱眉回头。
靖王平静道:“他想请郡主与他坐同一辆车。”
叶姿一惊,下意识道:“我怎么能跟他一起……”
“您是他的姐姐,为什么不能坐一辆车?”靖王彬彬有礼地站在那辆马车边,“北辽人向来不拘小节,应该并不会在意这些。”
叶姿一想到那个少年就犯怵,她求救似的望向耶律臻,可他却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去吧,问清楚刚才靖王说的是否是实话,此事关系重大。”
“可我跟他不熟……”她很是抗拒,耶律臻却没再给她机会,直接将她推到了马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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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宽敞的车厢内,若是对面坐了个面无表情的人,也会让人感到空间格外拥挤。马车颠簸着重新启程,车门紧闭,窗上的帘子也拉下了,里面昏暗无光。叶姿斜着身子坐在角落,这样可以不直接面对萧凤羽,心里稍许安宁一些。但没过多久,他忽然开口:“你为何不愿看我一眼?”
“没,没有啊!”她只好抬头看了看处于阴影中的少年,硬挤出一句,“我对你,有点陌生……”
“是因为我变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声调有点奇怪,带着微微的上扬。♀
叶姿尴尬道:“不是,其实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失忆了。”
隆隆的车轮声中,少年寂静了片刻,似在考虑着什么,忽道:“失忆?”
叶姿意识到自己又说了稀奇的词汇,只好道:“就是说,我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包括所有的亲人朋友。”
始终冷静的少年震惊地抬头望着她,许久才道:“怎么会?”
她苦恼地道:“之前朔方与北辽发生战争。我遭遇了暴风雪,而且与大哥失散,在冰天雪地中昏倒了,醒来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大哥呢?”凤羽的脸色更显苍白。
“大哥他……在突围中受了伤,后来为了找我,死在了风雪中……”
萧凤羽似是深深呼吸了一下,没再说话。叶姿用眼角余光偷窥他,正在想着怎么才能谈到之前耶律臻交代的问题,他却又低声道:“那你是连我也不记得了?”
叶姿愣了愣,随即道:“是啊。”她顿了顿,试探问道,“那个……凤羽,你是什么时候摔伤了腿?”
他闭着嘴没有吭声。叶姿又问了一遍,少年依旧沉默以对。她挪了一下位置,坐到他对面,双手撑在膝上,微微弯着腰看看他,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是受到那个靖王的要挟,所以不敢说真话吧?”
他抬起眼望着她,眼神有点奇怪,像是在研究着什么。叶姿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不对劲,急忙背倚着车壁,掩起面纱:“你怎么不回答我?”
“你真的是姐姐吗?”他突然发问,注视着她,眼神复杂。
叶姿心底一惊,忙假笑着掩饰:“你怎么这样问?”
“因为觉得不像。”他直截了当,神情冷寂。
她绷起脸,肃然道:“凤羽,你离开北辽已经十多年了吧,现在的我,又怎么可能与当年一模一样?”
他迅疾反诘:“那你为何口口声声叫我凤羽,以前你只以小弟称我。”
叶姿脸上燥热,强作怒色:“不是说了我忘记了一切吗?你这是什么意思,才见面就怀疑起我的身份?”
凤羽紧抿着唇,望了她许久,最终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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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天色已晚,车队回到燕州城内后,便早已有官员安排好一切,只等着耶律臻驾临行宫。行宫位于燕州城南,虽不如上京皇宫恢弘壮观,但在夜色中远望,只见一盏盏明灯灼灼生光,与寥廓夜幕中的璀璨群星相映,犹如大漠中散落的珍珠,别有一种奇幻之美。
行宫前有一天然湖泊,潋滟微波随风而起,星光月影跃动不已,银芒闪烁,令人沉醉。马车从湖上石桥缓缓驶过,叶姿有意别过脸望着窗外,好让自己不用一直对着萧凤羽。
远处城墙绵延,再往外就是浩瀚沙漠,叶姿正在出神,隐约间却觉夜色下似有暗红光痕一闪而没。她怔了一怔,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忙再次探身望向远方,唯见黑沉沉城楼起伏,再无其他异常之象。
虽是如此,但她还是抓着窗棂,发了好一阵呆。
“你在看什么?”寂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了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却见萧凤羽正望着自己,桥上明灯的光投映在他眼眸中,明亮间透出三分寒冷,七分孤寂。
叶姿放下帘子,正色道:“只是看一下景色。”她说着,见这少年从始至终都态度冷淡,不禁道,“你已经不再是质子,为什么还是郁郁寡欢?”
他垂下视线,道:“不觉得有何高兴之处。”
“回到了故乡难道不值得高兴吗?”她微微蹙眉。
他将目光移至她脸上,不动声色道:“我不知何谓故乡。”
叶姿愣了愣,这少年看似文弱青涩,但言语间冷漠异常,让她难以继续交谈下去。
“凤盈,今晚我们住在行宫。”沉寂中,耶律臻在外敲了敲车壁。叶姿打开车门,见马车已停在朱红色宫门前,有人抬着乘舆等在一旁。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叶姿坐上乘舆,侧身一望,便见卫兵们正将凤羽背出马车,靖王始终跟在左右,看样子对凤羽很是关心。
耶律臻策马来到她近旁,低声问道:“可问出什么来?”
“……没有,他几乎不愿开口。”叶姿失落道。
耶律臻皱了皱眉,见凤羽已坐上乘舆,靖王上马随行,正与他低声交谈。耶律臻便假装与叶姿亲近,靠拢到她身边,小声叮嘱:“在我们回到上京前,一定要让凤羽说出受伤的实情,否则父皇一旦与朔方签下盟约,再想开战就更麻烦。”
“可他……”叶姿还没说完,耶律臻已经策马往前去了。侍卫们抬起乘舆,叶姿忙扶着两侧扶手,回首间,却见凤羽在不远处正望着她。
她板起脸坐正了身子,没有再朝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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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持灯宫女的引导下,叶姿被迎至一处幽静宫苑。耶律臻安排宫女带领靖王与凤羽去休息,凤羽却道:“我还有些话想与姐姐说。”
“今天已经很累了,明日再聊好吗?”叶姿不知他为何忽然要留下,只得向他微笑。
“许久没见姐姐,姐姐难道不想与我叙旧?”少年坐在乘舆上,依旧低垂着眼睫,话语声不高,尾音却上扬,隐隐露出反诘之意。
“但我现在头疼。”她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心里却抓狂。
耶律臻见状,只得道:“既然凤盈不适,那就早些休息,凤羽你也一路辛苦,叙旧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
靖王始终安静地站在凤羽身边,此刻侧身与凤羽低语几句,说的却是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凤羽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耶律臻扬眉道:“靖王有什么话是要与凤羽私下交谈的吗?”
靖王一笑,作揖道:“抱歉,鄙人只是劝凤羽不要任性。因为凤羽在朔方已经十年有余,故此我一时不留心,与他说了朔方话,并非有意让殿下听不明白。”
耶律臻还待开口,凤羽已抬手道:“姐姐头疼,我就先行告辞,不打搅姐姐休息。”
叶姿松了口气,目送侍卫引着他们缓缓离去,回头见耶律臻双眉微蹙,似是还有心事。“你还在想着凤羽受伤的事?”她不由问道。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屏退了两侧的宫女,又负手走到庭院一角的假山前。
此处亭台楼阁颇有中原气息,但檐下匾额间刻有潦草字迹,却又与汉字完全不同,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叶姿正打量四周,耶律臻忽回头道:“凤盈,以前你也曾随你父亲一起来过这里,说是喜爱这别致的布局,如今可还有印象?”
叶姿转目望向院中草木,只得道:“看了有几分熟悉之感。”
耶律臻走回到她身边,低声道:“我已命人连夜赶往边疆,将凤羽残疾的事告知北胤王。”
叶姿吃了一惊:“可是你还不确定他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不管是否真如李衍所说,凤羽终究是废掉了双腿,朔方难辞其咎。”耶律臻语含愠意,看着她道,“你兄长已经战死沙场,而今北胤王只剩凤羽这个儿子,却又被朔方国弄成残废,这对你们北胤王府来说,岂不是最坏的消息?”
“……那,我父王是不是会即刻从边境赶回?”叶姿不安起来。
耶律臻颔首,望向天际道:“这就不知了。不过之前你兄长的死讯传至军中,他便已经是强忍悲痛,为了打败朔方大军才没有回来。但我想,当他知道世子已死,所有的希望应该都在凤羽身上了吧……”
叶姿听了此话,虽知自己只是暂冒郡主身份,但想到北胤王三个子女中其实只剩下萧凤羽一人,且又再也无法继承父业驰骋疆场,心情不免也沉重起来。
夜风回旋,吹起她额前金箔花钿,更吹动腰间玉石坠饰,铃铃作响。略微出神间,忽觉肩头一沉,耶律臻已将手搭在了她肩上。叶姿一惊,他却很自然地示意她望向远处:“我知道你以前一直都恨不能身为男儿为国杀敌,但你毕竟是女子,且已年满二十。你若是真要替你父亲分忧,便应该早日择人而嫁,繁衍子息,你父王必定也希望如此。”
叶姿头脑一阵发昏,他说这话的时候满怀憧憬,态度诚恳,仿佛在为她谋划着最重要的大事,可这样的话在她听来却着实惊愕。“……殿下考虑得很周全,不过我暂时还没有想过这事,而且最近发生那么多事情,只怕父王也没有心情让我出嫁……”她纠结半晌,才想出这样不得罪人的回答。
耶律臻笑起来:“那倒未必,等他回来后,我可以替你询问他的意见。”
叶姿急道:“但我兄长不是才去世吗?难道我不要守孝?”
“……兄长去世,作为妹妹的你只需穿戴素衣满三月即可。怎么你就这样不愿意出嫁?”耶律臻诧异地看着她,手臂下滑,似是想揽向她腰间。
“殿下我要休息了!”叶姿几乎要跳起来,一下子将他推开,自己抽身后退。耶律臻双眉一皱,握住她袍袖道:“凤盈,你现在为何对我这般抵触?”
“没有,我只是不太习惯……”她急忙解释,但耶律臻却上前一步,仔仔细细看着她道:“为什么你现在连性情都变了许多?以前你并不会如此抗拒,难道我有什么地方令你感到不满?”
“我……”叶姿被他紧握着手腕,抬头便正对上他的目光,不禁一时心慌。却在此时,从庭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耶律臻侧身一望,竟是四名侍卫抬着乘舆快步而来,萧凤羽披着雪白狐裘,正神情淡然地倚坐其上。
“姐姐,原来你还未回屋休息。”他微微扬起眉,眼里带着些许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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