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臻没有想到莫渊竟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失踪,但他在震惊之余马上想到了昨日莫渊说的那些话。如果在北辽还有其他事情能让他离开上京,那必定是与叶姿有关。
但耶律臻在表面上不能显露出来,于是装作知情之状,说是自己派出国师去替皇帝与北辽祈福。众人将信将疑,但因莫渊平素不与外人交往,大臣们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便也没人再详细询问关于他的事情。
退朝之后,耶律臻心中越发焦虑。想到曾与莫渊定下的协议,以及那日在御书房中自己将父皇推倒在地时,莫渊便在一旁,倘若他为了要带回叶姿而将这些事告诉了其他人等,那自己岂非是功亏一篑?
他深感不安,后悔自己昨日没将莫渊囚禁起来,造成了如此的被动局面。
正在此时,贴身内侍传来消息,南平王在门外求见。耶律臻略一沉吟,便让内侍引他进来。南平王进了东宫,一见耶律臻,便道:“太子可是在为国师忽然离去而感到不安?”
耶律臻抬目道:“你怎么知道?”
南平王一笑:“臣还是能看出国师并不是为了祈福而离开上京的。只不知他到底因何而走?”
耶律臻踌躇了一下,缓缓道:“有些事情南平王还是不知道为好。”他说到这儿,看了看对方,见南平王并无不悦之色,便又道,“不过我现在正考虑是不是要即刻赶往狼轩城……”
“太子还是担心萧凤羽那边?”
“北胤王已经公然抗旨,萧凤羽若是也有心违逆,狼轩城将是灾祸兴起之地。”耶律臻蹙起双眉,以手指扣着书桌,“只是父皇如今危在旦夕,我如果离开了,怕万一……”
“太子原来是担心这个……”南平王不经意地扬起眉梢,“其实现在圣上躺在寝宫内,他的病情到底如何,除了我们以及御医之外无人知晓。臣刚才从寝宫方向过来,听侍卫说,今早彤妃带着其他几个妃子想去探望圣上,都被挡在了门外。看来太子安排的人手还是很可靠的。”
耶律臻微微吐出一口气,道:“那是自然,若是让闲杂人等都能进去,岂不是乱了套?”
“既然如此,太子现在赶去狼轩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先将北胤王一党剪灭,太子可再赶回上京,到时候圣上无论是怎样,太子都已除去了对头,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耶律臻瞥着他,道:“可若是父皇在我离去的这段时间内不幸亡故……”
“殿下希望这消息什么时候传出,便可什么时候传出,区区一句话而已,又何须如此在意?”南平王说罢,抬头望着他,眼光中隐含着深意。
耶律臻明白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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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凌晨,天边才刚刚露出一丝白光,上京的城门便已徐徐而开,一身戎装的太子率领大军离开了这座尚处于宁静中的古城。
身边的禁卫首领回望皇城,忍不住道:“太子,您这样离开上京,就不怕南平王在朝中专权?”
“兵权尽在我手,朝中亦留有眼线,他兴不起什么风浪。”耶律臻策马前行,“先全力追击北胤王,速去查探他的下落。”
禁卫首领奉命而去,此后耶律臻率兵一路追查北胤王踪迹,在数个时辰后,便有人传来密报,说是北胤王已带着手下经过了廉州。
耶律臻不满道:“为何沿途官府没有将他拿下?”
“之前的几个府衙倒是派人阻击,但都被北胤王冲出了包围。昨夜他抵达廉州之后,廉州兵马司竟带兵与他汇合,一同启程离开了。”
耶律臻气极,“竟有这样不知死活的官员?!速将他的家人关押起来,以儆效尤!”
探子尴尬道:“那人只怕是早有图谋,听说一家老小都早已跑得不知去向了。”
耶律臻斥骂了探子一顿,急令沿途官府加大阻击力度,势必要将北胤王等叛党歼灭。此后一路疾行,一路消息不断,北胤王虽遭多处围歼,但总能突围不死。其手下的几万人马在围捕中损失不小,但除了廉州兵马司带兵追随之外,又有三四个州县的守备步了后尘,举兵随着北胤王而去。
禁卫首领见耶律臻脸色发沉,忙道:“这些人原是北胤王故交亲信,只怕是早就跟他商量好了,借此机会造反起事!还有围剿的那几支队伍,只怕也并没有竭尽全力,否则哪可能让他一次次冲出重围?”
“没想到手里只有几万人马,他竟还能有这样的野心!”耶律臻咬牙说罢,重重扬鞭驱马,“我便不信他能逃到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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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狼轩城如一座蛰伏的巨兽隐藏于山峦之间,自这日清早起,原先退守山外的朔方兵马便又缓缓向城池移动。从高处往下望去,城外已然又集结了大批人马,将整个山道尽数阻隔。
一封书信被利箭射到了城上,卫兵取下后交给了守将,守将看罢,急忙来向叶姿与凤羽禀报。
“限我们两天之内交出靖王?”叶姿惊讶不已,凤羽撑坐起来,眉间微蹙:“想来是等得焦躁,不想再这样拖延下去了。”
叶姿道:“那我们就跟他们说,只要敢攻城,就当即将靖王杀了!”
凤羽看了看她,道:“一旦真的跟他们说,靖王已被杀死,那他们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那怎么办?难道只能拼死一战了?”
守将道:“狼轩城防备稳固,一时半会他们是攻不进来的,但若是大军压进,就不可预测了。”
“我正是担心这一点,上京那边怎么也没有援兵来到?”凤羽沉着眉。
叶姿心中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说,只得叫守将先去和呼尔淳一同布防。守将走后,凤羽看着她,道:“你心神不宁的,是想到了什么吗?”
她垂着头,闷闷不乐道:“我是怕皇帝有心不派援兵来,但要是这样说了,守城的将士们肯定会军心涣散。”
凤羽眼里有些忧郁,低声道:“其实我也想到了。”叶姿惊愕地抬目望着他,他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道:“杀靖王是我所为,皇上若是想化解这场战争,必定要将我推出作为问罪之人。”
“可你那是没有办法的啊!”叶姿抱着他,不禁深深忧虑。
他低下视线,望了她一眼,道:“如果最后只能这样,你不要做什么冲动的事情。反正当时你在城中,并没有参与那件事。”
叶姿一惊,抓着他的手臂,道:“凤羽,你是有意那么安排的?好让我不被卷进?”
他没有应答,叶姿用力晃了晃他:“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被问罪而不管?”
“那还能怎么样?难道你要吵着与我一同去送死?”凤羽的神色变得严厉起来,他盯着叶姿,冷峻道,“你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还要回到你所在的国家见你父亲,我必将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但你也不要再意气用事。”
叶姿看着他用极为少见的严厉神情向自己说着这些话,眼里酸涩难当,忍了好久才将情绪稍稍控制住,但仍带着哭音道:“你如果有什么事,我还能安心地回去吗?我说过,我回去不是永别,我要再来找你的。”
“那也得让你先活着回去啊。”凤羽望着她,慢慢抬起手,模了模她的长发,似是想要露出温柔,但终究还是掩不住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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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晚叶姿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耳听得远处更声回荡,越发心生凄怆。她披着斗篷出了房间,未带着随从,独自到了城墙之上。守城的士兵们依旧伫立,天上清冷残月为云层时掩时现,偶尔有寒星刺破浓墨之色,映出孤寂的光。
远山寥廓,一切都沉默如未起波涛的深海,阔大无边,却又藏着无法预计的未来。
微冷的山风袭面扑来,她裹紧了斗篷站在风中,望着那疏疏落落的寒星,心有所思。然而在那片深蓝色的天幕下,却忽而闪现出一道微弱的光痕。
一闪即灭,快到让叶姿来不及辨清方向,甚至恍若梦境中的一个幻影。
她本想询问身后的士兵,但见他们都完全没有注意到,还以为是自己过于紧张以至于产生了幻觉。她蹙着眉再度凝视,果然没有再看到什么光痕。
——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吗?她不禁自问,想要转身离去,但就在这一瞬间,又一个光点出现了。
这一次叶姿看到了,光点出现比刚才更近的地方,不是悬浮在空中,而是在远处的半山间。
“你们看,那是什么?”叶姿急忙低声叫来士兵,众人朝着那边望去,漆黑的山上,再度闪了一点淡红色的光芒。
“难道是朔方人想要放火围城?!”士兵们紧张起来,有人想要去报告守将,却被叶姿拦住。“再等等!”她潜意识里觉得不是火光,而是一种类似于激光的光点。
“咻”的一声,风声疾劲,不知何物自对面山间直射过来,士兵们扬刀去挡,却只斫到空气。“郡主快后退!”众人喊着,将叶姿保护了起来。叶姿后退数步,眼见远处的光点一闪一灭,急速地朝着这边飞来,而且始终悬浮于上扬的弧线角度,就像是是沿着一种轨迹滑翔而来。
瞬息间,那个光点已经迫至城墙之外,竟是一个身穿灰黑色服装的夜行人,光点正是从其腰畔发出。那人双手似是攀着绳索,但奇怪的是,没有人可以看到空中有什么东西悬着。他就那么飞速掠近,一阵夜风袭来,卷乱了他的衣衫,他轻轻站在了城墙之上,好像是被风送到了众人面前。
士兵们呼喊着挥刀想要上前,叶姿骤然出声喝止:“先退下!问清楚他来干什么!”
“郡主难道知道他是谁?!”士兵望着面前这个奇怪的人,惊愕不已。
叶姿双臂展开,将士兵们挡在身后,朝前踏出一步,对城头的男人道:“你这次来,不会又是要带我走吧?”
男人仍旧立在坚固的城墙上,背朝着浩瀚的天幕,低头望着她,道:“如果我不来,你就打算在这里死守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M967找叶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