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突然接到杜成刚的电话,约我见面,说有事要求我帮忙,问我有没有时间。我说别人约我我可以没时间,你杜成刚约我我决不敢没时间。他问为什么,我说我要是怠慢了你,于帆从上海回来能跟我拼命。他在电话里笑了,说哪有那么严重。我说要不要试试看?他说算了,他真的找我有事,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说行,又问去哪儿吃,他说就去寰宇顶楼的旋转餐厅吃自助吧,我说好。
下班后我哪儿都没去直奔寰宇大厦,才下车就远远地看见杜成刚已经站在寰宇大厦旋转门的门外了。
这是我自和简辉结婚又离婚以后第一次和简辉以外的男人单独吃饭,而且这个男人还是我最好的朋友的未婚夫。总之,我是有一点别扭的,总觉得这样的见面有点不伦不类,如果于帆也在那可就不一样了。我发现不只我别扭,杜成刚似乎也很不自在,屁~股在椅子上不停地扭来扭去,一直无法稳稳当当地坐着不说,还总是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看他这个样子我反而不觉得别扭了,就好像你到了一个陌生的场合里,你很不适应那里的环境,觉得很不自在,感到手脚都没地方放。可如果这个时候你发现身边的人比你还不自在,还拘束,那你立刻就会感到轻松很多。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杜成刚的拘束反而使我放开了。
“也没……没什么大事。”他说,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从坐下开始就没吃东西,一直在不停地喝水。
“再喝的话你就吃不下东西了,这可是自助,吃得越少亏得越多!”我跟他开起玩笑来,虽然眼下生活一团糟的我根本就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但是我不得不为缓解我和杜成刚之间的尴尬气氛做点什么。
“哦!”他哦了一声却仍然不动筷子,屁~股仍旧不停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别吞吞吐吐的。”我说。
“可嘉,我知道……知道……离婚给了你很大的打击,也知道你对男人对婚姻都没信心了。可是你想啊,这天底下不是还有那么多没离婚的人的么,不是也有很多男人都跟他们的结发妻子白头偕老了么?”
“是,我看见了!”听到他提起我离婚的事,我有点不高兴,因为我从未和我三个好友之外的任何人谈到这件事,包括她们的男朋友。他们知道我离婚了也都是通过各自的女朋友听说的而已,我根本不愿意也从未想过要和他们谈论这件事,我认为这是我的私事,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然而我错了,当我听完杜成刚后面的话,我才突然发现离婚原来并不是我的私事,它影响的也不只是我自己。
“可嘉,你对男人失望对婚姻失望我都能理解,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把这种失望灌输给于帆好么?我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就是希望你能帮帮我,我是真没办法了。我都三十岁了,我妈天天盼着要抱孙子呢,我只想快点儿跟于帆结婚。可我一跟她提结婚的事,她就把你和简辉给搬出来,总是拿你们俩说事儿。你说我能怎么办?这结婚又不是买东西,这家商场不卖,我换一家就行了!”
杜成刚的话如同利箭一般刺穿了我的心脏,使得我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绞痛起来。痛得我直想从椅子上跳起来,狠狠地给他一巴掌,大骂他一顿。可是我忍住了,他毕竟是于帆的未婚夫,而于帆又是我最好的朋友。
“于帆和你最要好,她一直都非常在意你的看法和感受,”杜成刚接着说道,“你离婚这件事对她的影响真的很大。她总是跟我说‘像可嘉那么好的女人婚姻都要失败,我还敢指望成功么?我什么也不指望了,男人根本就靠不住,女人还得要靠自己,反正都要靠自己,干嘛还要结婚?’你听听,离婚的是你,受刺激的却是她。可嘉,我求你了,你帮帮忙,千万别再对于帆说什么男人根本靠不住这种话了!”
我只觉得我的脸在一阵阵地发烧发烫,离婚是我的悲哀不假,但是何以竟成了我的罪过了?“离婚的是你,受刺激的却是她。”这是杜成刚的话,仿佛我离婚就是为了刺激别人的,而自己却不痛不痒,俨然成了事件的旁观者。关于男人根本靠不住这种话,我不记得我对于帆说过,也不记得我没说过。也许说过,也许没说过。
刚刚和简辉离婚时我几乎要崩溃了,我心里的痛苦无处发泄,只有跟自己三个最好的朋友倾吐倾吐而已。眼泪也都是当着她们流的,在简辉面前我都没掉过一滴。至于我都对她们倾吐了一些什么话,我无法记得清楚。不过失意中的女人当然什么丧气话都有可能说的,但是即便那种话我真的说过,我仍可以向老天发誓,我绝不曾有过劝阻别人结婚的想法。事实上,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劝大家不要结婚的人是美玲,然而怪不怪呢?杜成刚却不去找美玲计较,反而要找我来兴师问罪,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觉得林可嘉好欺负呢!
“于帆想不想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愿意看她结婚么?她结婚了对我有什么坏处,她不结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的脸一定涨得通红了,我感觉得到,我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忿怒。
“你别生气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请你帮忙而已。你是于帆的好友,你们女人之间沟通起来更容易,你的话比我的话管用。我只想求你替我劝劝她,劝她别对男人抱有成见,劝她同意和我结婚。可嘉,我就这点想法,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我无语,我能说什么呢。
“可嘉,你说话呀,到底帮不帮我这个忙?”杜成刚催促道。
“我帮不了你!我不会劝任何人结婚,也不会劝任何人不结婚!于帆是成年人,她有能力也有权利更有自由决定结不结婚,决定什么时候结婚,决定跟谁结婚!”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掷地有声地说了这样几句话,然后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再然后起身,最后看了杜成刚一眼。“你慢慢吃吧,我吃饱了,先走一步了。”
我拿起自己的皮包,再也没看杜成刚一眼,径自去了前台,把我自己餐费结了,然后便离开了旋转餐厅,离开了寰宇。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很久才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从前,下了班就心急如焚地想要赶回去的家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变得毫无吸引力了。房子里空荡荡黑洞洞的,我在门厅里呆立了很久也不想走进去。然而终究还是要走进去,我的身心都疲惫极了,我需要休息。
我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客厅的窗帘拉上,也许是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关系,心里总会隐隐地感到不安。最近只要我在家,不管白天还是晚上,我都习惯把窗帘拉上,只有拉上窗帘我的心才会觉得稍微安稳一些。
拉好客厅的窗帘后,我转身回书房换衣服。自从和简辉离婚后,我便搬到书房去睡了。我不敢再回原来的那间卧室,不能看也不能模卧室里的东西,尤其是床和床单,卧室里的床单仍旧三个月前的,自从简辉离开了这个家,我就再没有碰过那张床和那张床上的物品。除非是迫不得已要进去拿东西,否则我绝不会轻易去碰那间卧室的门。
为了尽量减少迫不得已的次数,我把我所有的衣物都搬到了书房里。我是决不敢再回到那张床上去睡觉的,我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一点不小心看了一眼,心立刻就会滴出血来。我和简辉在那张床上度过了新婚的初~夜,在那张床上过了两年半的夫妻生活。床单上似还留有他的体温,耳畔似还回荡着他的软语温存,他的他的缠绵他的征服都似还在那床~第之间。我不敢回到那间卧室是因为我不敢回味那些有他陪伴的时光,那些被他爱的日月。
我回到书房,换上了睡衣。然后又去浴室把浴缸放满热水,又洒了一把浴盐进去,月兑掉衣服,最后把自己浸泡进那一缸热水里。我闭上眼睛,半躺着,身体被柔软的温热紧紧包裹着。周围没有一丝声息,若不是那一团紧紧包裹着我身体的温热,我也许会觉得自己是躺在坟墓里。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了,我睁开眼睛起身从浴缸里出来,光着身子湿漉漉地走进客厅,我想打开电视机,想把声音放得大大的,大到在浴室里泡澡也能听得见。
然而我却找不到遥控器了,到处都找不到,越是找不到我就越是发了疯似的找。我的脑子被要立刻找到遥控器的念头完全占据了,竟不会转弯了,也许是因为平日用惯了遥控器所以这会儿完全想不起电视机上也是有按钮的。我想也许是掉到沙发的缝隙中去了,我于是把沙发的垫子一个个搬起来看。就在这时我听见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心慌得厉害,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门那儿正在发生什么事。
简辉几乎是在一瞬间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我呆呆地赤~果果湿漉漉地站在客厅的沙发前不知所措。他看见我的一刹那也呆住了,站在门口楞了半天才开始结结巴巴地解释:“我给你……给你……往手机上打电话,你关机了。我又往家里打电话,连……连着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十几分钟前我还打过一个,我以为……以为你不在家。有件东西急着用,到处找都找不到,想起来大概是落在这儿了。身边正…正好又有把钥匙,就想不如自己来找找看!”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盯着我赤~果的身体看,我这才缓过神来,一把扯过沙发上的一条薄呢毯子,迅速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离了婚就是不同了,”他苦笑着说。“以前你在我面前可不是这样的,你身上什么是我没见过的?”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
“可嘉,我能进去找找我的东西么?”
“……”我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电视机上也是有开关的,我立刻跑去按电视机上的按钮。
“怎么不用遥控器?”他问。
“找不到了!”我回答,身体仍然抖得厉害,可说话的声音竟出奇的平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天知道我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我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心情里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没再说什么,径自去了书房。大约过了十分钟,他从书房里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小盒子。
“还真在这儿!”他一边说一边把小盒子揣进衣服口袋。
“……”
“你……一直住在书房里?”他问。
“……”
“你忙吧,我走了!”他说,声音竟似有些消沉。
“……”
我看见他往门口走去,我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我等着看他出门,等着听他关门的声音。然而他却在门口站住了,背对着我,站着。电视里一个歌手正在唱一首老歌:
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艳阳
如流傻泪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於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ah因你今晚伴我唱
临行临别才顿感哀伤的漂亮
原来全是你令我的思忆漫长
何年何月才又可今宵一样
停留凝望里让眼睛讲彼此立场
当某天雨点轻敲你窗
当风声吹乱你构想
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於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ah因你今晚伴我唱
………….
我们两个在这歌声中变成了两具雕塑,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回转身,朝我飞奔过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已把我紧紧地抱进了怀里。他俯身热烈而又疯狂地吻我,在我的记忆里他也曾热烈和疯狂,但却不似这样热烈这样疯狂。就好像一只被人关在笼子里饿了很多天的老虎突然被放出来了,他饿虎扑食一样,用力撕扯我身上的毯子,他狂野地吻我,几乎要咬破我的嘴唇。
疼痛让我清醒过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转身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电话,“简辉,你要我打电话报警么?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未经允许擅自闯进我的家,你还……你知道么,你在犯罪!”我的声音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我的泪水也夺眶而出。你以为林可嘉永远都是好欺负的是么?可以永远任你摆布,任你糟~蹋和蹂~躏是么!就算我是好欺负的,如今你也没资格欺负了,我已经不属于你了,永远都不再属于你了,你明白了么!”
“对不起!对不起!可嘉!”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坐进沙发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完全失控了!对不起,可嘉,我没有想欺负的意思,真的没有!想打电话你就打吧,也许监狱倒是个不错的归宿!”
“你走吧!”我放下电话,含泪说道。背转身去,不再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我转过身去,他已经走了,门口空空荡荡的,我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沙发里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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