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放学,守礼为了下场考试,每日另费个把时辰与张教授讨论文章策论。♀守平只得先行。
行至燕儿楼处,七斤忽道:“那可不是三爷?”手指便点给守平看。守平看去,燕儿楼那二楼临街座儿上,岂不是叔父?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衬得叔父如玉般温润。若非知情,你道徐进之是一翩翩少年亦可使得。
那边徐进之也看见了自家侄儿,笑着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守平上去。守平心道六哥要得个把时辰方回,上去坐会子也不耽误。
上得楼来,叔父却是与这清平县的风流人物一起,谈些诗文,道些韵事,另喊了一对卖唱的父女在那边咿咿呀呀的弹唱。守平厮见过,初时还有些拘谨。后来见众人洒月兑不拘世俗,甚或有些不羁的意思,守平便有些动心。慢慢的又能说些话儿,吊个酸文,惹得众人大笑,直道小郎君有意思。守平便有些得意了,竟觉比县学有趣多了。其中又有些年轻如守平的,结交也来得容易,眨眼兄弟相称。
回到家中,守平尚且摇头晃脑,品味不已。换了衣服便往老夫人处来,一进门便唬了一跳:坐在塌边与婆婆娘亲交谈的不是大哥却是谁?心中暗惊:老天莫非真个有眼,刚玩的一回大哥便回来了!口头却不敢露出半点,与大哥见了礼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守中问些学业功夫之类的事情,倒也平常。
守中却是为的中元节祭祖而回。一家人正说些家中事物,外头婆子来报,有京中高姓郎君求见老夫人。老夫人与徐夫人听了,脸上神色俱是一紧,府中亲戚皆已离散,除了徐进之那高姓女婿还有谁来?守中于人事上最是通达,遂挥手让守平退下。
徐夫人遂将瑾娘之事告与守中得知,只隐去了当日争执。♀
守中略一思忖,道:“娘做得甚好。叔父理应有所作为,瑾娘之事殊不是咱们能做主的。”
当下守中便吩咐婆子,去回了高姓郎君,自去那边见正主子。谁知片刻那婆子回来,道那人竟是不走,称只愿见得老夫人,将亲事拉扯清楚,并不纠缠。
徐夫人不喜,欲置之不理。守中却道:“且请了进来,看他怎说。”
那高大郎进来,先与老夫人和徐夫人行了个大礼。徐夫人心中稍稍舒服些,遂招呼坐下。
高家大郎,名明达。并不十分高大,然眉清目秀,除眼中露出些许精光,倒也是一个人才。他三言两语,将来意道清楚,却羞得徐夫人面红耳赤,连老夫人都觉有些脸烫。
原来去年便定下了这桩婚事,年后不久送了聘礼,高家正待送娉定下喜日,谁知忽地一家子都不见了,房子也退了。高家四方打听,方知搬到这清平县来,这才寻了过来。至于为何寻到老夫人处,想是高家已知徐进之为人,想寻个长辈做主。
老夫人与徐夫人正羞愧,寻不到话语来打发高家大郎。只听守中道:“叔父亦是打探得知我家迁到此处,思亲心切,匆忙搬来。考虑不周,未及通知一二,还请见谅。”
男人与男人之间话语直快,不拐弯抹角。须臾,守中便模得高家意思:婚事是要的,且今年就要成事的。守中隐约表露了家中意思,那高大郎却道:“要功名也不难,家中自有兄弟接手生意,我明年便可下场考去。只如今我年纪不小,再不成亲耽误家中兄弟,还请婆婆体谅。”
原来高大郎与守中年纪相当,这年纪却实是有些大了。徐夫人与老夫人对视了一眼,拿不定主意。如今见着了这真人,竟是如此人才,两人心中皆有些动摇。
守中道:“此事要我婆婆一人定主意却是不能,需得叔父婶娘做主。还请稍坐,这便请了叔父来家。”
守中做事干脆,派了四喜马上去寻人,这边好生招待。
高大郎言语利索不伪饰,又识时务。见得徐府做派,便知此处三人说话是很有分量的,于是有意将家中底细摊开,打消众人疑虑。实话说来,要这高大郎放下手中生意去下场毕竟有些难度。家中生意做得甚大,一向由高大郎掌事,老父已不管事。他家中二弟,也博了个进士出身,如今谋了江南东路某县知县之缺,家中叔伯子弟官名在身的也有。
如此细细道来,在场三人俱知其意,心中不免存了几分好感。待徐进之夫妻磨蹭来到,已是傍晚时分。家中婆子来问是否摆饭,徐夫人见此事一时扯不清,便道用过饭再商议。
堪堪用过饭,守中便对叔父道:“叔父,如今大郎在此,欲送聘定下迎娶之日,你拿个主意吧。”
这话来得突然,徐进之未料到几年未见,侄儿已是如此刚直强硬模样。娘与嫂嫂在此,他却做了这主事人。且看老娘嫂嫂神色,竟是理所应当无一丝不妥。
他一口茶艰难咽下去,口中便有些吞吞吐吐:“瑾娘如今身子不舒服,看了郎中,也不知是个甚病症。莫若过些时日再议。”
徐夫人听这话,知道是两夫妻应对想的法子。心中厌恶,几不欲看那两人。
那高大郎却有些急了:“既如此,我便去临安请名医来看,看好了病也不耽误。”
于氏见郎君脸皮薄,不好开口,只好接过话来:“病榻缠绵,恐误了大郎终身哩。家中婉娘年纪相若,莫若婉娘嫁了大郎也是一样的。”
徐夫人听到此处,只气得身上颤抖,如今方知那日丁二娘为何屡屡冒犯,原来却是不欲代嫁。这小叔夫妻也是个没脸没皮的,受了别人礼金又不待还,想出这等龌龊法子来,生生打自己的脸。
老夫人也气个倒仰。
高大郎却起身,重行了个大礼,慎重说道:“自相亲日见过瑾娘,实是心仪,未有他意。若瑾娘病重,明达愿请名医,慢慢治来。想必总有治好之日,明达愿等。”
少年郎君在长辈面前道情意,虽不合礼。然此时,高大郎此话竟是毫不唐突,与徐进之夫妻相比,越发显得磊落光明。
老夫人与徐夫人见此,心中实是许了九成,于是两人都望向进之夫妻。那二人却是夫妻同心,徐进之眼神闪烁,于氏唯唯诺诺,只没有一句实话。
守中观之甚久,索性道:“既如此,想必叔父婶娘有甚为难之处,不如今日退了此亲,不耽误明达兄。”
于氏心中一惊,聘礼早已花光,哪里来的聘礼。家中靠着这府给些用度,连一个子儿都无哩。
“实无退亲心思,大侄儿你莫乱说。”于氏手脚无措,向徐进之后面退了退。
徐进之端了茶盏喝了口茶水,正欲说几句场面话拖上一拖。那高明达却是不等了,他直言道:
“岳丈莫非还在图那官职?岳丈所投之胡詹事因犯事已被贬出临安,连夜出行,一干人成日在他府中闹事呢。”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炸得徐进之不知方向,一向讲究的徐进之此时脸色苍白,说话疙疙瘩瘩:“你说……说的是真?如……如何突然被贬,你莫是欺我?”
徐守中等人如今也算明白了,怕是徐进之花了钱去纳官,结果所投之人被贬,银子白花了。
老夫人心疼道:“儿啊,你到底花了多少银子纳官?”
然徐进之此时已经不能听进去了,他只抓着高明达问胡詹事之事。于氏听到眼睛都直了,如今大概知道花的钱白费了,不由抽抽搭搭埋怨:
“当日叫你莫去纳官,你非要去,说是当日阿爹旧人,必真心待你。家中一切都搭了进去,可怎么过活啊!”
徐夫人听到“阿爹旧人”,忙问道:“可是旧日胡舍人?”
高明达道是。
徐夫人叹了口气道:“那便是了。旧都时与我家也有过来往。阿爹不喜他为人,道他于钱财上太贪,不足为友。娘,可还记得?”
老夫人听闻,自记忆中掐了那人出来,惊道:“三郎,你怎可与此人来往?当日他可是有名的要钱啊!”
守中听到此处,已知首尾。见徐进之仍在纠缠消息真假,便唤了四喜过来,叫他去县衙找人打听。
不消多时,四喜回来,道是县衙胥吏已收到相关邸报。
徐进之脸色苍白,颓然塌进椅中。于氏已近哀嚎,徐夫人见状不雅,忙唤了婢女扶进老夫人内室。
老夫人心疼小儿,不迭的安慰。
守中也不急,待徐进之消停一会,方道:“叔父,瑾娘之事今日便落个定吧。”
徐进之还有何话说,如今身无分文,自己也无甚本事。原打算纳个官来有了前程,便有些嫌弃高大郎。如今……。
他如今也不再拿瑾娘病重做借口,只对老夫人道:
“我无甚心思,娘,你做主吧。”
老夫人叹道:“那老身今日便做了这个主去。高家大郎,你明日便回去请了媒人,定好日子,来下聘吧。”
高大郎心中大石放下,深深地朝众人行下礼来。
徐夫人见此事终究落定,心中一松。当夜高大郎便在徐府过夜,次日回去准备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