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沟里翻船的事常有,健壮的青年郎君被孱弱的小娘子打败的事情不常见。
张炳才偏偏被容娘打败了。
他头上鲜血淋漓,静静的躺在地板上,似是睡着了。
容娘呆了一呆,心头茫然。
难道打死了人么?我……竟然打死了……张炳才?
容娘又看了看张炳才,那丑陋的、令人恨之入骨的家伙,如今悄然无息的躺在哪里,竟是死人了么?
抬起自己的双手,细细的看了一回,不敢相信,竟是这双手,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身后传来申吟声,容娘蓦地记起娇儿,忙回头一看,娇儿竟然躺在一滩血泊之中,那血色在烛光的底下,竟似黑色一般,煞是吓人。
她心头一紧,忙扶起娇儿道:“如何了,娇儿姐,怎的流了这许多血,你受伤了么?”
娇儿摇了摇头,苦笑道:“这是我的命,你莫管了,快些走吧!八斤就在楼下杂房里头,钥匙就在郎君身上……。”
娇儿脸色苍白,言语无力。容娘不放心,便欲扶了娇儿坐起。谁料身边的张炳才闷哼一声,嘴巴张了一张,却仍未醒。容娘吓得惊慌失措,仔细打量之下,她不由吐了口气,幸好未死,不然……。
娇儿却担心不已。
“容娘,你快些走。郎君醒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怕是起了杀心,若是醒来,你与八斤性命堪忧!”
容娘一惊,神思渐渐清明,她看了看张炳才那具“尸体”,又瞧了瞧娇儿,实是不忍将娇儿就此抛下。
“娇儿姐,不如你与我们一起走吧,免得他醒来,又寻你的晦气。”
娇儿神色一暗,这些日子郎君待自己如何,心中是有数的。然她总想,郎君不过行错了一步,导致如今步步错。♀若从头再来,他定不会如此。
想到此,她摇摇头道:“不会的,郎君只是一时做了错事,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你不必担心我,快去吧!”
容娘还待再劝,娇儿猛地坐起,作势要爬起来,去推脚边的张炳才。“你若不走,我便唤郎君起来!”
娇儿脸白如纸,眉目间淡得让人心惊。
容娘瞧了瞧她,一咬牙便起身往外而去。
八斤早听见上头动静,正急得跺脚,忽见容娘摇晃着模来,不由大喜。他也不问,便扶了容娘往客栈后面模去。也是活该二人今日逃月兑,客栈后门虚掩,肆虐的雨水灌了进来,却并无人在。
两人模索着走了许久,不敢停留,到后头容娘再也支撑不住。八斤便寻了处背人处所,好歹歇息片刻。待到天色微亮,容娘却又发烧,有些人事不知的模样。
八斤绞尽脑汁,待要报官,到底徐府之事未知确切,又怕那张炳才用银子了事,反倒打一耙。如今小娘子如此模样,却是一步难行呢!八斤托着下巴想了一时,又瞅了瞅脸颊绯红的容娘,眉梢一跳,便朝外跑去。
张炳才数人正在满城寻人,若是叫他二人逃出清平去,怕是自身头颅不保。桂儿回来说有人看见八斤出城往东去了,他那大嘴小眼,再无人认错的。
往东?那不就是回两浙?回清平?
张炳才大急,朝锣碌睦芍辛??叽倭耸?侵徊卸?晕?憬腥烁铣低?峭庾啡ァ?p>八斤鬼头,早就绕了一个圈,又回到城里。他将容娘移到人家废弃的棚子里,自己做了可怜模样,讨了残羹剩饭,与容娘果月复。
容娘却是水米不进,她两眼紧闭,脸颊绯红,呼吸甚粗。八斤吃了一吓,忙试了试容娘额头,竟是滚烫!八斤束手无措,他再年幼,也知吃不进食物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八斤咬了咬牙,将容娘背在背上,便往大街上而去。亏得容娘瘦的厉害,若不然,八斤怕是背不起。饶是如此,也叫八斤急喘如牛,汗流浃背。八斤驮着腰,一路蜗行牛步,艰难的寻了一家医馆进去。
那郎中撇了一眼两人,倒不忙切脉,反问道:“这小娘子是你何人?”
八斤不由一愣,忙回道:“是我主家小娘子,路上与主人走散,如今重疾在身。烦郎中给瞧瞧,好歹开剂药吃。”
郎中模了模嘴边短髭,漫不经心道:“可备有诊金?”
八斤一听,忙跪下求道:“郎中仁心仁术,求你救救我家娘子,八斤愿为郎中做一月工,任凭郎中使唤!”
那郎中却起了身,扔下句话道:“我家不缺仆役,也不做白费力气的事,你走吧!”
八斤啐了一口,骂声狗屁郎中,不得不驼着容娘,再寻下家。
不想今日所遇,皆非善人。有的见八斤衣衫褴褛,邋遢污秽,直接叫人赶了出来;有的居心叵测,听得八斤说与主家走散之语,瞧着容娘貌美,便起了歹心;有的更是疑神疑鬼,暗暗使了人去报官……。亏得八斤机灵,见对方神色不对,便找了托辞背着容娘遁了。
八斤又费了一番力气容娘带回破棚子,他看着气息渐弱的容娘,心急如焚。天色渐晚,若今天不给容娘寻些汤药来,怕是惊险呢!
他思想万千,还是只能去寻郎中。八斤拢了些干草盖住容娘,又左右打量了一番周遭,此处僻静,想来无人注意。他安置妥当,拔腿往街上奔去。
八斤磨破嘴皮,受尽白眼,好歹在一家药铺讨了一帖药,没命的往回奔。他心中欢喜,远远的看见棚子,只觉容娘有救,回家有望。然当他推开稻草,心中不由一凉!
容娘不见了!
“小娘子,小娘子……。”八斤失了魂魄,口中喃喃自语,将草棚翻了个遍,却哪里有容娘的人影。八斤跌坐在地,双眼发直。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小巷幽僻,低矮的房屋里头,有隐隐的烛火闪烁。
在这远离故土的千里之外,容娘在时,八斤不觉孤寂。如今八斤剩的孤身一人,心中无依无靠,不由惶恐至极。那暗沉沉的天幕,竟似聚了无数妖魔鬼怪,狰狞的向他压来!
八斤身子一抖,蓦地立起,冲出草棚。他将小巷中各户宅门拍的砰砰响,抽抽搭搭,仰起脏污的一张脸,哭问:“可看见我家阿姐,原躺在那处的,紫衣白裙,不见了,哇……。”
有人摇头,有人赶他,有人不理……,这小巷中一路问去,竟无一丝消息。八斤越发心慌,眼见得到了小巷深处,也就两户人家了,八斤绝了望,打算问了这两处,去别处另找。
眼前的门开了,却是一个收拾得干净利索的大嫂,眉目之间很有些警惕。八斤仍抽泣着问了,那大嫂一听,眼神便有些犹疑。八斤何等机灵人,立马哀求道:“嫂嫂,若是知晓,定告诉我。我家阿姐得了重病,若不医治,怕是不好呢!嫂嫂,我一人怕极,只求阿姐快些回来,好同去寻爹娘呢……。”
话虽半真半假,然情真意切,孤零零的八斤便如真个失了阿姐一般,长大嘴巴,哀哀的哭泣起来。
那大嫂顿了一顿,神色颇有些不忍。思想片刻,她朝对过努了努嘴,便忙忙的将门关了。
八斤愣了一愣,心中有了些眉目。他仍抽抽噎噎的,眼睛却将那对面门户打量了一番。虽小巷中多是蓬门荜户,然此户却格外的破落,大门门板稀疏,又缺了一块,门内光景看得清楚,果然是颓败的小院,破破烂烂的堆了各样杂物。
八斤趴在那缺角处看了一时,也未看到人影。他心中越发急躁,便将那门板拍的砰砰乱响,大声唤人。
里头有门吱呀响动,一个脏污得看不清衣裳颜色的婆子应声而出。她脚高脚底,却是个瘸子,行动倒是利索,不过几步便来到门前,没头没脑骂道:“哪里来的王八崽子,嚎丧甚么?若拍坏了我家的门,管教你赔两扇新门来!”
那张老脸,皮干纹深,唯耷拉的眼皮下一双精光毕现的眼睛,叫人知晓此人的厉害。
八斤仍照先前说法问了。那老婆子瞪了八斤一眼,道:“我未看见什么小娘子,快滚!”言罢回身去了。
八斤瞧了一时,不见他家有人出入,心中倒也没先前那般着急了。他沿着围墙走了一遭,原欲寻了着力处,翻墙去寻。不想一有动作,里头便有狗儿狂吠,倒将八斤从墙头惊了下来。
八斤贴着围墙,不敢乱动,生怕惹那婆子生疑。眼下唯一出路,便是等那婆子出门,才好进门一探究竟。
八斤寻了拐角偏僻处,将身子窝了,心中上上下下,一想他老娘,痨病在身,不知有无人怜惜,给两口饭吃;二思容娘子,重病在身,不知这老婆子掳了来作甚,可曾受苦受难?想到此处,他呸了自己一口,那容娘子人事不知,想来歹人也不至此时去虐她?
诶,他长叹一气,直叹容娘的多灾多难!不若自己,好歹还有个家呢。
八斤胡乱想了一通,到底疲倦,两手叉了,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许是夜深露重,又许是听到隔壁那扇破门动静,在这夜半无人的巷弄中格外响亮,八斤身子一弹,猛然惊醒。他蹑手蹑脚模到那处大门,往里面觑去。
里头有人点亮了一星灯火,正是那老婆子房中。两个身影映在窗户上头,一高一矮。那矮子明显的是那婆子,高的却是个年轻汉子,许是他儿,半夜归了家。那两人说话的声音甚小,八斤竖起耳朵,也捉不到只言片语。
然过得一时,那婆子拔高了声音劝道:“我儿,你莫急哩!她刚好些,莫弄坏了身子,日后不好生养!待娘再养她些日子,她弟弟也该走了,就看个日子与你两个成亲!”
八斤一听,又惊又怒,不由手脚并用,朝那大门连踢带拍,嘴里嚷道:“老虔婆,老不死的,快还我阿姐来!”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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