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娘听了,却想起一桩事来,道:“八斤,既然我是主家的小娘子,你如何与我交易?”
容娘的语气里明显有些愤愤不平,八斤听得清楚,嘿嘿笑了两声,挠着大头道:“阿姐,现今回了清平,自然你还是小娘子,我还是‘小的’。♀”
陈昌明在一旁听见,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你既是‘小的’,如何与小娘子谈交易?”
八斤偏了头,辩驳道:“如何不能?我不过是帮徐府做事,又无典与徐府,并非奴籍,也是一般的良人,自然可以谈交易。小娘子,你说可是如此?”
车轮子咕噜咕噜响,里头却悄无声息。
八斤小眼睛转了一转,厚着脸皮试探道:“阿姐,你生气了?”
里头传来一声冷哼。八斤闻言知意,索性直言道:“阿姐,不然,往后在外头便唤你阿姐,在府里还是唤小娘子。府里那样高贵人家,我可不敢高攀。”
容娘嘴角上扬,眼睛微弯,很是开心。在府里头自然不好姐弟相称,但八斤一路相伴,其情义非比寻常,若回了清平便各归各位,她实是无法接受。“如此,你说说看,如何交易?”
八斤高兴,正要开口,那陈昌明一旁风言风语道:“既是姐弟,何需交易?”
车里车外一齐道:“陈大哥!”声音无比的齐整!陈昌明咧嘴笑了。
八斤撅了嘴,到底将自己的意思说了个明白。一说之下,陈昌明倒将他好生看了几眼,心道:都道人小鬼大,原只当小娃儿淘气,不料这小子倒真有些主意。
容娘听了也有些不可思议。八斤家的那几间屋子和屋后菜地卖了百来贯钱,如今他竟要将这百来贯钱交给容娘使用,条件也说得明白,一要间屋子,二要些利钱,却是一箭双雕的算盘!
“你要多大的屋,几多利钱?”容娘沉思片刻,问道。♀
八斤听着容娘的意思是肯了,忙道:“不敢多要,到时按成本给间四五十贯的屋子。利钱嘛,阿姐看着给吧。”
这里面有个说法。当日城北之户,卖房之后,纷纷在城南寻了屋子,买得一两间住下,在街上寻些生活也很过得去。偏偏八斤心里另有计较,将那笔钱存起,只赁得一间屋子与老母同住,每月不过花几十文,故如今那笔钱囫囵剩下了。
容娘想了一想,问道:“若是赔了呢?”
八斤咧嘴一笑:“自是有赚有赔。若是赔了,我自然认。”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连容娘也不由得心生期许,盼望着做出一番事来。须知先前买进许多房屋,正是紧要关头,便出了张府的事,去了田庄。如今能重掌此事,虽心境变迁,终究是她所好。况往事历历,青梅竹马,豆蔻低眸,无限美好正在当时。虽往事不可追忆,到底意难平。行今日之事,惜往日之情,不然人生长久,实难煎熬。此话却是笔者所说,容娘只是隐隐约约觉着,当日之事未完,自然须得有头有尾,将之完成。
驴车一路往上,除了徐府的地,其余地面多已建好房廊,有许多已开始经营生意。崭新的店面,一色黑漆红字的招牌,栀子花灯,踌躇的店主,热忱的小二,来往不绝的路人,好一番新兴市面!
容娘一路看过去,默默的计数着空置的房屋,店面的种类,出入客人的多寡……。不一时,车子已来到城北的尽头,偌大的地盘上头不过建了一处中等宅院,黑漆匾额上书三个字:慈幼局。♀
容娘看了许久。那几个字,字体圆整,体形丰满,带来稳重可靠之感。小环见容娘久久凝视,便道:“那便是罚了张家的钱建的,如今已收留十多个孤儿了呢。”
容娘如何不知。彼时,七斤的爹爹被二癞打死,六郎不许自己管事,后来……。容娘掀起车帘,道:“下去走走吧!”
此处已近山,也无多少行人,小环张望一番,拿了一顶幄帽给容娘带上,也就不??铝恕?p>八斤跳下车,问道:“阿姐要去哪处?只管告诉我,此间旮旯角儿我尽数熟悉,好带阿姐去瞧。”
小环便笑他:“你与七斤说的一般的话,那年,可不是在此说的,六郎七郎都在……哩。”她的话渐渐的弱了下去,又不安的觑了觑容娘。那样欢快的时光似是一去不返,她只恐自己一个不慎,惹得容娘伤心。然她不想,那样繁密如星的往事,又如何能避开?
容娘脸色不变,只停了一停,要八斤带路往徐府所买之处四面瞧瞧。
此处倒有徐府所置办的两处房屋,地方也大,只是离城北中轴远了些,人流几乎已不到此处。附近也有些新建房屋,皆是空置。
容娘皱了皱眉,将两处地方用脚好生量了一量,又打量了一番周遭景象,心头正在算计。那边陈昌明扬眉一笑,道:“前后一百二十步,左右百余步,可建营房三十间,三进的宅院一间,一进的宅院勉强可建两间。房廊么,前店后院,甚是宽松。”
容娘惊愕地看向陈昌明,后者笑眼弯弯,得意道:“我初进营中,便是建营房,任监修之职。”
容娘大喜,须知监修乃是专管工匠,若非专于此事,常人是不能胜任的。“陈大哥觉得此处可作何计较?”
“我可不知。”陈昌明狡黠一笑,“我只管砌房,何等房屋好售卖,如何赢利最丰,那是商人的事。”
容娘哂笑,但身边多了一个如此能人,却实是一件天大好事。往日两位管事建那烂泥塘之房屋时,因不擅长,每每回来问她拿主意,却是瞎子碰到瞎子,一般的黑。
八斤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
此时日头正好,一片金光灿灿。远处田野空旷,阡陌交错;长河如练,静如处子。此时美景,实可洗涤心中烦闷,让人顿生畅意之感!
容娘兴头正起,便要八斤带她去附近空屋之中见识一番。此话正投八斤之意,他兴冲冲地带着容娘往前方而去,说是那边便是高家所建之房,顺便得很。陈昌明笑眯眯的跟在后头,只有小环,惦记着出来甚久,有心催容娘回去,却不忍打扰她兴头。毕竟,容娘自归来之后,开颜之时甚少。
那几处高家的房屋许是因地处偏了些,不曾售出或是赁出,如今只是着了人守着,因见是徐府来人,忙开门迎进去了。此间却并非寻常的前店后院,却是一间宽敞的三进庭院,院中花草林木,假山亭阁,曲廊幽深,纱窗见景,竟是十分讲究!
容娘在这城中只去过张家,宅院虽大,却断无此处雅致。徐府虽不比此处小,却只讲究实用。容娘心中大悦,将这三进院子里里外外逛遍。其余几人也是啧啧称奇,左右张望。陈昌明也不例外,只是他的好奇自是不同他人,于那房屋构造之处更为着意罢了。
几人瞧了许久,方往外慢慢踱来。大门口,一清俊郎君健步而入,正是高家九郎。
小环忙拉拉容娘衣袖,意欲要容娘避让。容娘却笑着摆了摆手,微笑着看高九郎过来。
几人见了礼,高九郎道:“不知容娘子来,有所怠慢,还请见谅。”
容娘笑道:“不过是一时起意,想来看看九郎建的房子。此处精美,实是让容娘意外呢。”
高九郎一笑,如青玉般润泽。“既是如此,请容娘这边来。”却带容娘一行人上了一处楼阁,却是三五间的齐楚阁儿,陈列讲究,名画细瓷,雕刻精美。几个婢女鱼贯而入,摆上点心果物,又在一旁生火煎茶。那火却是燃得通红的石炭,将房中烤得暖融融的。
容娘惊讶的看了看那几人,这院中只得守院一人,不知这几人从何处而来,如此的从容,却又事事齐备,不见慌张。原先七哥对高家九郎推崇备至,自己总有些不可置信,如今这一件小事,倒让她有些相信了。
高九郎说话不急不缓,却总是将周围的人照顾得恰到好处,既不倨傲,也非随意,连陈昌明也有些折服。说到此处房屋用处时,他也不隐瞒,道:“此处偏僻,若行商贩之事,不占地利。但僻静之处,却好行高雅之事。我是生意人,也可做些雅致些的买卖。此处,我意欲开家茶馆。”
容娘不由点头,取其利去其弊,高九郎实是精明之人!“然此处人烟稀少,九郎不怕……。”容娘实是有些担心客源,不由询问道。
“只要茶香,自然不怕巷深。”高九郎清淡一笑,十分自信。另有一层意思他却未讲,这清平县中,酒楼倒有十来家,独无一家像样的茶楼。如今世人皆爱茶汤,城中也不凡自诩风雅之流,越是高雅处,要价越高。这买卖,却是只赚不赔。此话,自是不必对一个小娘子讲。
然他不知,容娘回去之后,便要八斤将这城北的房廊,各家建有几多间,有几多售卖,几多赁出,又有几多空置,是何原因;又有诸如哪样店铺最为旺盛,哪样房屋大小最受欢迎等等,洋洋洒洒,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交与八斤去探查。八斤迈着两只小短腿,不迭奔波,费了几日时光,方回来禀报。
两人合了两位管事,细细商讨了半日,终于决定,先于背街处建一处小小宅院。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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