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进之被徐夫人一顿呵斥,便撇嘴将头扭向老夫人,冷笑道:“嫂嫂,我知晓你看中了那高家九郎,认真要人家做女婿呢?你倒是不必操心……!”
“闭嘴!”
进之心里不是滋味,不妨老夫人忽地满面怒容喝止了他。进之惊得目瞪口呆,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拉了拉老夫人的衣袖,道:“娘!”却仍是少时撒娇的那一套。
他的儿媳李元娘看见,心里不由涌上一股浊气,堵得胸口闷闷的。她眉头一皱,便狠狠的挖了二郎一眼。二郎虽憨,经过这么些日子,倒也晓得妇人的性子,她尤其看不得阿爹那副样子,依她的话说,便是惫懒不知世事,不惑之年犹自荒唐。守惟憨憨的笑了笑,往后缩了一缩。
李元娘实是心累,她扭转头,冲玉娘与容娘笑了一笑,使了一个眼色,便要邀二人出去。容娘正耻于听叔父胡言乱语,玉娘年幼,听了恐污了她的耳朵,便挽着玉娘的手臂出去。
孰料丁二娘看见,唯恐天下不乱,索性再添一把火道:“哟,长辈在此,倒不在面前侍候着,忙慌慌的去做甚呢?”
一旁的丁三娘与周四娘忙拉了她,轻声制止。
李元娘回头冷笑道:“二娘好孝顺的心,便好好侍候着吧。长辈有话商议,小辈们避着些,正是家中规矩。若都如二娘般,在婶婶家里,当着婆婆和阿爹的面,乱叫乱嚷,既无做客的自觉,又无尊长次序,才是家中祸乱根源呢!”
丁二娘听得张口结舌,原知道二郎的媳妇管家厉害些,却不料嘴头上也是个厉害的,且句句正对着她。无一句空话。
徐夫人欣慰的看了看李元娘,小叔府中得了这样一个媳妇,实是他家的福气。
老夫人点点头,道:“元娘说的甚是,二娘以后无事,可不过这边来。若以后晓得规矩了,再来不迟。好了,我也乏了,你们今日便回去用饭吧,免得在这里不自在。”
丁二娘落了这么大的面子。只气得倒仰。她铁青着脸。愤愤的站到于氏的身后。于氏因听到老夫人叫他们回去用饭。这却是往日不曾有过的,她惶恐道:“娘,你这是撵我们走了么?嫂嫂……?”
徐夫人看于氏那副模样,倒有些不忍。偏偏进之大喇喇起身。满不在乎地道:“罢了,娘有人侍候,不要我这个不中用的儿了。只是,娘,你原答应了要与我置办一处宅子,如今家中有余钱,我在这边看中了一处四进的宅子,不过一千贯,便与我买了吧。”
屋中一时寂静。
老夫人深叹一口气。便要开口。
本不欲理的容娘心知,若是老夫人有此意向,那么这个问题兜兜转转,到最后仍会回到自己手中。她想了想,道:“婆婆。如今城北的廊房在建,正是要钱的时候。待卖了廊房,将钱收回来,再置办不迟。”
进之乜斜了容娘一眼,冷哼一声,道:“咱家正经的官宦之家,竟变成低贱的商户了,嫂嫂惯的好儿。如今兜的这一颗势利心,有钱借与外人,倒叫我一大家子人赁屋子住!”
于氏听得进之越说越不像,脸皮子上烧的甚么似的。她轻轻的拉拉进之的衣裳,却被他不耐烦的甩掉。
徐夫人大病初愈,正是顺畅些的时候,又被进之这么一闹,心中便有些翻滚,一口气堵在胸口沸腾,无法出去。容娘玉娘瞧着不对,忙上前递茶水,抚胸口,又叫婢女去拿养心丸。
老夫人焦虑,在一旁劝慰道:“真娘啊,你莫往心里去。进之是个无心的,你还不晓得他,说了便忘了。你只当他不晓事理,随他乱嚷嚷。”
于氏与李元娘也忙着安慰,进之那另外两个小妇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进之心知自己说过了火,他一甩袖子,便欲离去。谁料他一走到门口,迎面碰上守中,原本的潇洒仪态不由凝滞。他暗道不妙,先就亏了心,脚步一歪,做叔父的倒给侄儿让了路。
守中看了进之一眼,随意行了个礼,锐利的眼睛早扫过进之,将屋内情景看得清楚。他见到徐夫人面色苍白的模样,想到适才叔父慌张的神色,心中便清楚了几分。
“叔父,请进来稍坐,守中有话与叔父说。”
进之讪讪的回座。
守中给老夫人行了礼,方问容娘道:“娘如何了?”
容娘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不好说得,只得回道:“适才娘忽地心闷,已经吃了药。”
“如何又让娘操心,你行事不能思量周全些么?若是家中有甚事,自去侧厅说去,如何摆到娘的面前来说?便是他人说甚忧心的事,你也该想法子挡开才是。成日叫你照顾家里,你便是如此照顾的?”
守中对容娘一长串严厉的问话,将众人惊得心中惶惶不已,垂首不语。容娘默默听着,心里却不甚害怕。她瞧着形式,大哥怕是要借机说叔父几句,她乐得看这个热闹。
果然,守中冲她问道:“适才何事?”
老夫人怕守中责怪进之,忙插话道:“无事,便是人多了些,天气又热,真娘闷着了。你莫着急,反吓着了你娘。”
玉娘却厌弃叔父,嘟着嘴答道:“叔父说咱家把钱借与外人,不与他置办宅子。”
进之的脚嗖地一缩,讪笑道:“大郎,叔父并非此意。我只怪高九郎为己谋私,不仁不义!”
进之狭目看了过来,却不忙说话,只叫容娘与玉娘扶徐夫人回房歇息。
容娘倒很想留下看大哥如何动作,奈何娘的脸色着实不好,她也不想娘听着糟心,便与玉娘搀扶着徐夫人回去了。徐夫人吃了稳心的药,不过一时,便沉沉睡去。
容娘记挂着靖哥儿,便嘱咐玉娘守着,自己去寻人。孰料刚刚过了游廊转角,便看到叔父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后面跟着叔父宅中一众人等。
容娘瞧得心中快慰,旁边小环捅了捅她的背后。容娘偏脸一看,大哥正大步往这处而来,靖哥儿规规矩矩的迈着小短腿勉力跟在后头。
守中是来要钱的,他要钱却是要的理直气壮、光明磊落。
“你先支百贯钱与我,可备好了?”
容娘忙道:“一直留着呢,只是大哥须得有个明细账目与我。家中规矩,凡用钱处,须得有出处。”
靖哥儿在守中后头伸出脑袋来,做了个鬼脸。容娘冲他瞪眼,暗示他爹老子在此。
“谁定的规矩?”
容娘暗地里吐了吐舌头,也不敢抬头看大哥,垂首答道:“是我。”
靖哥儿伸出他红润的舌头,一摆一摆便似蛇信子一般灵活,口水却顺着他的嘴角直往下流。
容娘拧眉,手在下面摆了摆,要他把舌头收回去。
靖哥儿得意的笑,将舌头一弹,“哒”的一声,响亮的很。一只大手扣住他的嘴,使他动弹不得。靖哥儿慌张,顺了那手的力道抬头,瞧见他爹冷峻的脸。
“男儿当严正神色,如何做得这怪模怪样,轻浮造作,成何体统?”
守中说话素来带了几分冷意,别说小儿,便是大人听了都觉心凉。
“姑姑,姑姑……。”靖哥儿脸上一垮,两眼已蓄满晶莹的泪水,又不敢流出,只在眼圈里打着转儿。
容娘心里一软,求情道:“大哥,靖哥儿小哩,你放开他。”
守中看了她一眼,将手松开。他那拿刀枪的粗手,虽不甚用力,却早在靖哥儿娇女敕的脸颊上留下了印迹。容娘气恼上来,将守中一推,拉了靖哥儿便走。
守中不妨,俊脸一冷,便要喝住那二人。不料容娘气呼呼的,拉着靖哥儿走的飞快。靖哥儿委委屈屈的跟在后头,小短腿使劲儿迈步。
守中看着那一大一小离去,板着的脸渐渐放松,慢慢的唇角勾起,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