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氏的三个婆子被关在张家的牲畜棚子里,正是关押娇儿的所在——张炳才恨她们往日目中无人、为虎作伥,折腾的娇儿半生不死,便依样押了她三人,喂她们吃了一回驴粪,直将那几个吃香喝辣的婆子灌得翻江倒海,呕吐不止。只卞家尚未来人,不好将各种手段回敬。
这日晚间,臭哄哄的牲畜棚子里忽地飘进一股异香。本就饿得饥肠辘辘的婆子们糊里糊涂的吸了几口,便昏睡过去。一道黑影掠进,他停了一停,借着微弱的天光扫了扫几个身形,提了最瘦的婆子,悄无声息地离去。门口张家的守卫留着涎水打着呼噜,便是后院的角门也已洞开等待。那人一路无阻,提了婆子穿街过巷而去。
次日清晨,张家人发现少了一个婆子,吵吵嚷嚷间,他们找到了地上断裂的绳索,认定那婆子是畏罪逃跑。毕竟,主人偷人,若卞家知晓,对她们亦无半分好处。
果然,卞家的人即刻便到。此次来的却是卞家的二郎,卞氏嫡亲的胞弟!张炳才哭丧着脸接待了小舅子,只说卞氏之事须得问她几个婆子,自己却是一直未得卞氏的青眼的。那卞二郎也不计较,更不曾问他任何话语,直往几个婆子处来。剩余的两个婆子见了二郎倒也罢了,偏偏后头的几个汉子,却是让人见而生畏。两个婆子相互看了一眼,面露恐色……。
两浙东路往南,距清平百里之遥的一个小镇,因临海边,盛产食盐,有闻名的双穗盐场。虽朝廷禁私盐,但哪个百姓家里眼瞅着金子不知去捞?盐场邻近的百姓家家户户善制私盐,虽是脑袋挂在裤裆上的营生。做得惯了,却也户户积了余钱,甚是富足。
一户小院里。传来骂责之声,大意是只知吃饭。手脚却不勤快之类。那婆子大约是在骂媳妇,甚么污秽的话语只凭骂得出口。那媳妇也不示弱,尖锐的嗓子,回起嘴来又快又麻利,胜出婆子许多。须臾,那婆子便声嘶力竭。
村里妇人们默契地相视一笑,耳朵便竖起来。准备听热闹。果然,那院子里传来挨打的尖叫声,顶撞的痛骂声,甚至梗了脖子嚷打:“老不死的。你今日要打,便将我打死了,免得在你家吃糠咽菜,吊着一口气!不然,若留我一条命在。我兄弟寻来,端了你家的破屋子,砍了你儿子的脑袋!你这个老虔婆,却要割七七四十九刀,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那个杀千刀的,也叫他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呜……呜呜……!”
眼尖的妇人见进村的路上来了生人,俱惊疑的打量了一眼,各自回屋。唯独那挨打的妇人处,婆子噼里啪啦的抽打声,妇人呜呜咽咽的哭闹声,格外打眼。
小院的门不过虚掩,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院内,一个吊眉吊眼的婆子,怒气冲冲,正执了拇指粗细的棍子抽打着面前的妇人。那妇人,身子被绑在树上,不能动弹。只能将脸扭来扭去,避开那婆子呼呼作响的棍子。她的身上衣裳丝丝缕缕,几不能遮羞;嘴里、脸上却黑乎乎的,不知被那婆子塞了甚么脏物,兀自淌着污水。
两人见了院外来人,神色各异地看了过来。
那妇人,尖脸猴腮,正是卞氏。
……
距双穗盐场两日路程的永嘉县,城中艳名最响的红杏楼,二楼上,最红的姐儿丽娘的屋子里,新晋豪贵“徐显之”抱着又香又软的丽娘,啃着咬着,捏着揉着,恨不得化了一滩水儿,融做一处。
新贵“徐显之”偷了空喘着气儿道:“我的乖乖,可憋死大爷了!那臭娘们儿,骨头硌死人,丑的……呃……爷险些……抖不起来,啊……!”
正如鱼得水间,门外头妈妈扣了几下,赔笑唤道:“官人,有人找哩!”
……
这几日,老夫人对容娘不理不睬,却与惠娘相处甚欢。任凭甚么,只需惠娘说一声,甚么簪子适宜,哪日便带上那支簪子;惠娘说秋日干燥,须得吃些梨子甜汤润润肺,老夫人便嘱咐厨房另煮甜汤,要婢女将容娘奉上的香薷饮倾倒至外头的水沟里;老夫人喜惠娘的手艺,连连夸赞她做的抹额。又说家中只有玉娘会些女工,却不甚精,连守中过寿辰的新衣也无人打理。
惠娘听了不免一羞,只垂首不语。
老夫人拉了她的手笑道:“惠娘,我这孙儿太孤苦,我老了,他娘身子又不好。今日我便厚颜,求你替我缝一身衣裳。若你不得闲,那也便罢了。“
此话却是留了个尾头,只等惠娘来接。
惠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心底直如热锅中的滚水一般滚来滚去,连手脚都是烫的,终于她轻声道:“惠娘钦佩将军大义,一片丹心报国。——便当为哥哥做衣裳一般便是了。”
老夫人大喜,握了惠娘的手连连拍了几下,甚是满意。
容娘却是忙得很,昌明要成亲,庄上的房子要休憩布置一番;城北的房廊虽多数卖出,另余有几户,却是留了要赁出去的。不想这日那卖粮种的成忠又寻了回来,说是托徐府的福,稻种卖尽。如今却是看中了清平县这块地方,欲在此赁了房廊做些买卖。
容娘亦觉得此人甚为勤快,做事有些心机,却不失诚恳。于是她便告了二郎,叫他赁了一处好当街廊房与他。
然账目滚滚而来,实是难以清算。况磨坊之事,她亦不甚清楚,索性全副托与二郎。她晓得元娘为人,定会从中指点,必不会有甚不妥。
但眼前之事,却只能亲力亲为。
容娘瞧了瞧铺在桌上的布料,石青色团花纹暗纹,不甚花哨,也不素淡,与大郎十分相合。可是,明日便是大哥的寿辰!
她叹了口气,道:“当真不能去外头买一件替代么?做工比我的要精致不知多少,便当是我做的不就成了么?”
容娘腰酸背痛,手上还有一本帐要对,下午庄子上的邱庄头例行是来说些事的。要做这衣裳,却要晚上待靖哥儿睡着了!
小环将针线篮重重的顿在桌上,咬牙恨恨道:“不成!那惠娘的衣裳眼看就可得了,难不成小娘子叫大郎明日穿她做的衣裳么?若是她日后真个做了大郎的小妇,岂非小娘子一开始便被她压制了去,岂有此理!老夫人也忒……!”
容娘白了她一眼,心中虽然膈应,却实不愿堵这一口气。
“小娘子,世事无常,你不争口气,小心他日惠娘抢了你的正头娘子去!”
小环冷笑着道。
容娘眼睛一瞪,怒道:“岂有此理!”
开工,做衣裳!
一应账本事务,尽皆放下,两人头碰头,裁剪缝衣,忙得废寝忘食。
偏偏下午大郎使人唤容娘过去。容娘十分欢喜,放了针线,欢快地对小环道:“你接着坐会儿,待会我回来,再接着做。”
小环楞眼,眼睁睁地看着容娘施施然去了。
大郎却有何事?
“当日,你告与我家中尚余三千七百贯,给了我一千贯,应余两千七百贯。何处搜来的五千贯买那磨坊?”
说此话时,大郎做在书案后,品着香茗,无所事事。
容娘心中一紧,心道:原来大哥等在此时,还道他忘了呢,恁地狡诈!
她偷偷地窥了一眼大郎,却见他垂眼,正瞧着案上甚么物事。容娘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道:“先有卖粮的收入忘记算进去了。再有,高九郎借的一千贯还回来,也忘记……。”
大郎抬眼,眼中深幽,不可见底。
容娘垂头,道:“便是如此。”
“你早就做好了买磨坊的主意?故此便瞒了收入?”
大郎的话语声十分平常,似乎并非来追究的。容娘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回,道:“是。”
她心中总有些忐忑,觉着再瞒下去,恐被大哥揭穿,不如索性承认。
“可还有隐瞒?”
容娘心头急算,不由抬头问道:“大哥又缺钱了?家中只余两三百贯钱,却是要留做家用的。”
大郎瞧了瞧她,忽道:“与你做桩买卖,可行?”
容娘讶然,她想了想,问道:“大哥先说。”她的心里尚且留了一分警惕,总提防大郎要从手中要了钱去。她的磨坊,正要钱开支呢!
大郎搁了茶盅,下巴朝案上点了点,示意容娘去看。
容娘瞧他神色,不由好奇,便走近几步,往案上一瞧。
竟然是一张田契!
容娘心中一动,喜道:“是上回的赏赐么?”
大郎看她喜气洋洋的模样,遂微笑点头。
小娘子明亮的眼睛如水波荡漾,她欣喜道:“可好,我正愁家中良田少了呢!”说罢,两手便去拿那田契。
大郎抓了她的手,道:“慢些,这可是我的本钱!”
容娘羞涩,手急急的抽了回来,偏了头道:“甚么交易,大哥快说,不然我可去了。”
大郎不以为意,直言道:“两百亩田换两千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