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马车内又走下一抹绯色身影，稍显笨重的身子，憔悴苍白的面色，丁菊茗走在最后，完全没有婉儿的待遇，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林冬合与婉儿身后。
“五弟。别来无恙。”
林冬合上前几步，笑着与林冬曜打招呼。
一句别来无恙，却包含了太多深意。
最近这半年来，他在四国的联络点都出了问题，他不相信跟林冬曜和令狐满月一点关系都没有。
“别来无恙。”林冬曜沉声回应，旋即带着满月走过林冬合身边。
“五弟，这都半年了，你与弟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稍后皇女乃女乃可是会问的，五弟想好如何回答了吗？”
林冬合在林冬曜身后开口，他指的自然是满月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林冬曜脚步停下，也不回头，语出悠然惬意，
“女人生产极为不易，所以在此之前，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子嗣不在多，能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即可，否则东边一个西边一个的，与畜生有何区别？是不是？二哥。”
话音落下，林冬曜牵着满月的手抬脚就走。
将面容扭曲的林冬合留在身后。
“王爷，您不要生气嘛，这柔怀王是怎么说话的？这不摆明了辱骂王爷您吗？真是不识好歹！这传宗接代可是人生大事，他自己王妃的肚子不争气，还恶言中伤王爷和臣妾，王爷，您可不能算完！”
婉儿仗着自己是太后送到林冬合身边的小妾，又尽得林冬合宠爱，平日里在王府就不知天高地厚，将丁菊茗这个王妃踩在脚下更是稀松平常。
丁菊茗不说话，沉默的站在二人身后。
刚才林冬曜的话她都听到了！林冬曜骂的太对了！林冬合就是畜生不如！
“这里是皇宫，不比王府，你说话处事还是得学学王妃，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林冬合皱眉提醒婉儿，却是故意拿丁菊茗作比较，如此一来，婉儿不会对林冬合有任何不满，反倒是将怨气全都压在了丁菊茗身上。
“知道了王爷，臣妾会注意的。”
当着林冬合的面，婉儿不敢造次，只是心底却很不服气，既然在宫里不能怎样，那就回到王府之后再好好对付丁菊茗。
三个人，各怀鬼胎，步入慈宁宫。
慈宁宫大殿，一众妃嫔早早就到了，都是围着太后嘘寒问暖，这宫里三年一度的选秀马上就要开始了，选秀名单可是太后一手掌握，这一众妃嫔人人自危，新人来旧人哭的道理再笨也懂。
所以众人都是极尽讨好表现，希望选秀当天可以随太后一起，也好提前了解今年秀女的水准和背景。
可随着满月和林冬曜进入大殿，林冬合带着丁菊茗和婉儿进来，众人都是规规矩矩的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将打量的目光放在满月等人身上。
众人请安之后，依次落座。
太后看了眼婉儿的肚子，满意的点点头。
看来她给东合选的小妾很得他的心意。
至于丁菊茗，只要她安安分分，就永远都是安泽王妃。
“东曜，前阵子西域王送来一些西域名贵药材，哀家知道你伤寒总是反复不见好转，这些药材你带回去。身体养好了，可要给哀家带来好消息才是。你看看你二哥，这王妃和小妾都有喜了，你与太子倒真是让哀家操碎了心。”
太后心疼林冬曜，有好的自然会想着他和太子。
只是林冬曜腰伤恢复没多久，要不上孩子倒还情有可原，这太子怎么也不知努力？
太后这话听在皇后耳朵里，说不出的刺耳尴尬。
她也不知道太子成天都在忙什么！太子妃也有了，小妾也有了！怎么就是没有动静呢？
按理说，这尔若几乎不出太子府的门，机会可是有的是——
如今丁菊茗和太后赏赐给林冬合的小妾肚子里可都怀了，这要是先出生的话，可是皇上第一个孙子或是孙女！不管是不是太子的孩子，至少会受宠一段日子。
这太子还不抓紧的话，风头可都被林冬合抢走了。
皇后这边干着急也没用。
“皇女乃女乃，这才进宫就听到您念叨孙儿了，孙儿最近可是循规蹈矩的很，不知又是哪里惹了皇女乃女乃？”
温柔清润的声音缓缓响起，一身暗黄色挑金丝祥云锦袍的林简迈着大步走进来，面如冠玉，笑容灿烂，比之林冬曜的冷酷沉静多了丝丝温暖迷醉的气质，比之林冬合的小心谨慎却是多了洒月兑随意。
一众妃嫔目光在太子和两位王爷身上来回游弋，眼底充满了哀叹和渴望。
这皇上的儿子个个气度不凡人中龙凤，只可惜，是不会多看她们一眼。这后宫三千，真正受宠的妃子一只手也能数过来，皇上欢爱有度，常年忙于政务，否则也不会只有几位皇子，她们一年到头也未必得皇上宠幸一次，大多时候都是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度过，早已等的心都枯萎了。
如今新的秀女要进宫了，她们受宠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
太子一来，太后兴致更高。
太后明显对尔若还是更为偏爱，特意将尔若叫到身边，关切询问，
“尔若，大婚之后你真是变了很多，只知道在太子府陪着太子，也不常进宫看望哀家，是不是有了太子，就将哀家放在脑后了？”
太后说着，轻拍着尔若手背。
尔若腼腆一笑，轻声道，
“太后，尔若这半年来很少离开太子府，一直在院中学习刺绣，前几日正好完工了一副苏绣，特意拿来送给太后，还望太后不要嫌弃尔若粗鄙的绣工。”
尔若说着，在太后惊喜的眼神中，让丫鬟将刺绣呈上展开。
“凤凰于飞？好！”
尔若绣好的披风展开来，凤凰于飞栩栩如生，九尾凤凰如活了一般，令人赞叹。
“没想到——没想到，如今你潜心照顾太子，竟有如此变化，哀家真是欣慰。”
太后也见识过不少精妙的苏绣，可能将凤凰于飞绣制的如此斑斓且庄重，确属罕见。
其他一众妃嫔也是羡慕连连，纷纷加入阿谀奉承的行列。
只有安妃稳稳坐着，品茶看戏，不动声色。
正闲适品茶的林冬曜，扭头轻声问着满月，
“你怎么看？”他唇角笑意清浅，就像是在跟她亲昵耳语一般。
“我该说公主天赋过人呢，还是其他？”满月低头浅笑，眼底尽是冷冷嘲讽
能得如此绣工，即便从几岁开始学习，也要十年以上功力，这凤凰于飞的确是尔若绣的，只不过不是全部，画龙点睛之笔在凤凰的眼睛和九尾上，这两点绝非尔若能完成。
“王爷，我们静观其变吧。”满月在他耳边温柔轻语，林冬曜自然很受用，寒瞳眯起，了然点头。
“尔若，那也不能只顾为哀家绣制披风，就忽视了太子，哀家可是等你们的好消息。”
太后对尔若寄予厚望，这是她和皇上挑选的太子妃，为太子开枝散叶的重任如今就落在她身上。
“尔若谨记太后教诲。”
尔若乖巧点头，与之前那个活泼对话的赫尔若判若两人。
中午，太后留众人在慈宁宫用膳，还未开席，满月和林冬曜先去了璇玑宫一趟，与安妃单独见面。
邱蓉也在璇玑宫，见安妃带着满月和林冬曜进来，邱蓉立刻迎上来。
“娘娘，王爷，王妃。邱蓉早将茶点准备好了，请！”
邱蓉做事一贯干净麻利，不留瑕疵，所以才能得安妃喜欢。
“满月坐吧。”安妃招呼满月落下，林冬曜则是坐在满月身边，邱蓉站在安妃身后尽心侍奉。
“东曜，满月，太后的午宴我就不去了，你们代我去吧。”安妃生性淡漠，尤其不喜欢充斥喧哗逢迎的宫宴。
若不是满月进门，像是今儿这种场合，她也不会参加。
“明白了，母妃。”满月轻轻点头。
邱蓉亲自为三人斟茶，面带浅笑，举止优雅。
“王爷，听娘娘说您身体不适，这是温和的儿茶，养胃暖身，您尝尝。”邱蓉单独为林冬曜煮了一壶儿茶。
“不必了，在车上的时候已经喝过了。”林冬曜摆摆手，语气淡然。
“厄——是，王爷。”邱蓉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旋即无声退到安妃身后。
“母妃，原来满月品茶煮茶可不比母妃手艺差，在颠簸的马车上都能尝到她煮的上等儿茶，你说皇儿是不是很有口福？”
林冬曜的确是喝了满月煮的茶，而且自从喝上满月煮的茶，再品其他的都是索然无味。
在王府的时候，他真是开玩笑的揶揄满月，是不是在茶里下了迷药，为何他会一品就着迷，再品其他茶都味同爵蜡。
当时她的回答是，真要下了迷药，也没见他将全部身家都给她，分文不留。
林冬曜听了只是笑笑，其实很想告诉她，他早已将全部身家准备好了，迟早都是她的。
一旁的邱蓉静静看着对令狐满月赞不绝口的林冬曜，眼底一抹苦涩一闪而过。
“王爷，你不是还要去御书房见皇上吗？我在这里等你。”满月轻声提醒林冬曜。
他轻叹口气，悠悠道，
“本王是记得的，只不过想跟你和母妃多待一会，你这女人真是不懂本王心思，还将本王往外推，父皇我是几乎每天都见，你还担心父皇一时半会见不着我会着急吗？”
林冬曜一番话，将安妃也逗笑了。
若是搁在之前，她绝不相信自己这个冷酷寡言的儿子会说出如此轻松风趣的话语，但是现在有了令狐满月，一切都不一样。
“王爷，快去吧。”满月一本正经的催着他。
刚才安妃就对她使眼色，明显是有话单独跟她说，不打发走了林冬曜，安妃如何开口。
“那好，稍后我回来。”说着，林冬曜起身离开。
安妃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满月和邱蓉。
不知为何，邱蓉竟有一丝紧张，还有一丝期待。
满月皱了下眉头，旋即垂眸安然品茶。
“满月，见你与东曜相处融洽，本宫也别无他求，只望你们能继续如此相处下去，至于孩子的问题，这个不急于一时，顺其自然便好。”
安妃此话一出，邱蓉神情明显变了变。
满月觉察出什么，却不多问，而是顺着安妃的话接下来，
“多谢母妃宽容，满月感激不尽。满月定会照顾好王爷，绝不辜负母妃厚望。”
“本宫相信你，所以即便太子和安泽王府中都有了妾室，本宫也不急着为东曜安排，倒是邱蓉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寻一门好人家。”
安妃说着，抬手示意邱蓉到她跟前。
邱蓉脸色有些难看，安妃此刻安排与之前完全不同。
“母妃有什么好的安排吗？”满月佯装不明白安妃意图，疑惑的看着她。
“邱蓉早已过了选秀的年纪，况且一入宫门深似海，本宫也不舍得耽误她将来，而王府那边也没有适合她的位子，所以——”
安妃话音未落，邱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娘娘，邱蓉还不想出嫁，邱蓉愿意一辈子都做王爷义妹，做娘娘义女。”
邱蓉已经听出安妃话里意思，不会将她许给林冬曜做侧妃，就是妾室也不可能。
只要不是留在林冬曜身边，她宁可孤独终老。
事到如今，满月已经看出安妃唱的是哪一出。
安妃之前定是对邱蓉提过她的婚事，邱蓉的心思安妃也知道，关键便是在林冬曜身上，若他不同意，安妃不会答应。
可邱蓉之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令安妃暂时答应了下来。
“邱姑娘，女子哪有一辈子不出嫁呢？若不是你是王爷义妹，以你的聪明才智，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进入王府为妃，只可惜，义妹就是义妹，邱姑娘还是顺了娘娘心意吧。”
满月轻声劝着邱蓉，语气淡然无波。
怪不得之前有传言，林冬曜会迎娶邱蓉做侧妃，看来绝非空穴来风。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也真是倔强，既然你没有想法的话，本宫也不强迫，王妃也将话说的很清楚了，今后你就继续做王爷义妹做本宫义女，若有了好的归宿，本宫再做安排的话，你可不能再拂了本宫好意。”
安妃看似一脸无奈，伸手虚扶邱蓉起身。
“——是，娘娘。”
“谢王妃提醒，邱蓉定当安守本分。”
邱蓉深谙后宫人心和生存之道，自然能听懂满月的旁敲侧击。
“邱姑娘哪里话，我们也只是闲话家常罢了，何来提醒呢！邱姑娘在此多陪陪娘娘，满月去院子里转转，等等王爷。”
语毕，满月悠然起身，福身之后退出了房间。
安妃演完这出戏，必定有话提醒邱蓉，她是时候离开璇玑宫了。
——
满月走后，邱蓉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安妃许久都不曾开口说话。
邱蓉闭了闭眼睛，含泪道，
“邱蓉有负娘娘期望，愿为自己所做一切付出代价。”
不用过多解释，邱蓉已经明白安妃知晓了一切。
“邱蓉，本宫待你如亲生女儿，念你救过本宫，所以不曾亏欠你一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算计本宫，算计王爷。若此事被王爷知道，他不会留你在眼前！”
安妃说的是事实。
邱蓉背后做了什么，目前来说，只有她知道。
“东曜成亲之前，你令人在宫外散播王爷会娶你为侧妃的谣言，想要借此挑拨东曜和满月的关系，你做的最错的还不是这个，若非是你，令狐满月的眼睛如何会出问题？
本宫一直对你深信不疑，从不怀疑你是否提早到了京都，若不是魏枫在宫里配药的时候发现在你身上有当日令狐满月中毒一样的药粉，本宫现在还蒙在鼓里！所以你就暗中下手对付魏枫，致使他现在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邱蓉，你喜欢东曜或是爱他都可以！但你不能伤害他最爱的人！连本宫这个母妃都能接受令狐满月才是东曜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你凭什么不能接受？若不是本宫的人意外发现了躺在崖底重伤的魏枫，现在本宫还被你蒙在鼓里！你知不知道，即便你做的这一切都成功了也没有用！本宫只会以东曜的选择为先！
哪怕令狐满月的眼睛永远都看不到了，只要东曜开口，本宫也不会不认这个媳妇！可是你——邱蓉，你借机接近尔若，在她药粉中动了手脚，就是等着她跟满月发生争执的时候借刀杀人！不过你始终还不至于良心丧尽，只是令满月眼睛中毒，没想过要取她的性命！
但你既然已经被魏枫发现破绽，就该早一步到本宫这里认罪，而不是派人追杀魏枫指使他重伤昏迷！邱蓉，你这样的爱太可怕了，本宫如何还能留你在身边？”
安妃一番话，字字珠玑，如锋利无比的刀尖，一下下刺穿邱蓉心脏。
这一刻，邱蓉的确是无话可说。
但她如此做，也都是为了林冬曜。
“娘娘，邱蓉并非蛇蝎心肠之人，乔装接近尔若，换了她的药粉，是为了逼尔若现身，邱蓉哥哥就是尔若所杀，邱蓉知道尔若现在还不能死！邱蓉只能利用别的办法逼尔若病发，露出本来面目。
可邱蓉万万没想到的是，会误伤了王妃！至于娘娘说的散播王爷会迎娶邱蓉为侧妃的谣言，其实——其实是王爷做的，王爷对王妃情深意重，那几天却是跟王妃闹了别扭，王爷的心思邱蓉不敢多问，只能照办。娘娘，邱蓉真的没有骗您。
邱蓉的确喜欢王爷，可邱蓉也想为哥哥报仇，哥哥去西域做生意，见了尔若公主一面人就失踪了，邱蓉知道跟尔若有关，后来邱蓉乔装在尔若身边留在宫里当宫女，邱蓉发现了尔若很多秘密，想要逼她现身，所以才——
后来邱蓉离开尔若身边来见娘娘，的确是邱蓉不对，没有对娘娘坦白。但魏枫发现了邱蓉秘密之后，原本邱蓉是要跟魏神医一同来娘娘面前谢罪的，可谁知半路遇上有人要抢魏神医给王爷配置的药丸，魏神医拼死护着药丸，将我推开，后来的事情就是王妃知道的。但邱蓉真的不知道魏神医在崖底，邱蓉回来之后，一直在等魏神医现身，他迟迟不出现，邱蓉就心存侥幸，想着能多留在王爷和王妃身边一天是一天，谁知还是被娘娘发现了。”
邱蓉一番说辞，与安妃之前怀疑的截然不同。
安妃也是机缘巧合才会找到魏枫，当时魏枫已经在崖底待了很多天，魏枫说一直有人暗中照顾他，但安妃去了之后，却不见任何人。
魏枫只说了邱蓉换了尔若的药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再次有杀手出现，魏枫遭受重创，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这件事情，安妃一直瞒着林冬曜。
在事情彻底清楚之前，她也不想冤枉了邱蓉。
但魏枫始终昏迷不醒，她只能瞒着东曜说是魏枫采药未归，才如此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直到今天她单独试探邱蓉，要许她侧妃之位，邱蓉含羞答应，她才肯定，邱蓉是真的喜欢东曜。
“娘娘，邱蓉真的不知道是何人打伤了魏神医，终归是邱蓉误伤了王妃，邱蓉愿意剃去满头青丝，谢罪于王妃，只望娘娘能让邱蓉留在娘娘身边戴罪立功。”
邱蓉不求别的，只求将来还能看到林冬曜。
她的确做错了，但她无心伤害令狐满月。
“娘娘，您再给邱蓉一次机会吧，千万不要告诉王爷！邱蓉喜欢王爷，但不奢求能得到王爷青睐，邱蓉只求能偶尔肩上他一面，便别无所求了。”
邱蓉跪在地上，已经将自己的尊严低到了尘埃里。
从青梅竹马到少女情怀，自始至终，她眼里只有林冬曜。
但现在她很清楚，她跟他，再无可能！
但也不要剥夺她看上他几眼的权利。
安妃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邱蓉在她身边多年，她的人品安妃一直是信得过的，否则也不会等上几个月才会揭穿，如果真如邱蓉所说，接近尔若并不是为了谋害满月，而是为她哥哥报仇的话，那她的确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