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不是他熟悉的声音,但在此刻,却也能给他安定下来的感觉。
林简停止原地徘徊,身后的怀抱柔软温暖,轻然烘托起他千疮百孔的心。
前一刻他还以为自己是孤独一人,这一刻却——
“殿下,一切不好的终究会过去。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好的坏的,秀惠都愿陪殿下共同度过——”
温润的女声再次响起。
林简整个人如遭电击,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推开身后的张秀惠。
张秀惠站立不稳,身子重重撞在身后回廊栏杆上。
她忍着痛,低垂下眸子不说话。
“谁让你接近本太子的?!你给我滚!!”
“滚!!滚远点!别再让我看见你!”
林简指着张秀惠怒骂出声,下一刻,他扔下受伤的张秀惠踉跄的朝承乾宫跑去。
“太子侧妃,请。”
林简身边的隐卫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秀惠点点头,不发一言,转身与林简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回给他时间,慢慢接受她。
——
承乾宫大殿,哭声震天。
寝宫内,林冬曜已经换了一身白衣跪在皇上龙榻前。太后在一旁怔怔的看着,眼泪早已哭干。
“父皇!儿臣来晚了!”
“父皇!对不起!对不起!儿臣错了!儿臣错了!”
“儿臣来晚了!儿臣来晚了!”
林简跪在地上,一路跪着来到床前。
在他身侧,林冬曜眼角泪意朦胧。
终究是他们最敬重的父皇,即便出了庞锐的事情,但在死亡面前,作为儿子,他们还是抛却了以往成见恩怨。
“传令下去,皇上病重驾崩,皇后心痛不已,殉葬当场。”
这时,太后的声音沙哑响起。
林简和林冬曜都是没给出任何回应。
太后并不知道林简之前用假死药将皇后送了出去,并且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太后现在如此安排,是对皇后失踪最好的解释。
但这也意味着,皇后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也做不成太后!
太后给皇后一个殉葬的名号,虽然过后还要追封皇后加封临国公,表彰他教育出如此忠贞不二的皇后,却也好过交不出皇后来,让临国公和纳兰彦逼迫的好。
林简和林冬曜长时间跪在龙榻前,久久未动。
“父皇在未央宫昏迷之后,回来就吐了血,你来之前,刚刚驾崩。”林冬曜哑声开口,心痛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么说——你的病只能靠庞锐了?”林简寒瞳眯了眯,眼底虽有悲伤,但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父皇不会同意我如此做。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我不会强求。”
林冬曜语气淡淡的。
他早已接受了时日无多的现实。
“我还有最多七天时间留在这个世上,这七天——我不会见她。”
林冬曜说着,转过头冷冷的看了林简一眼。
这一眼,是林简未曾见过的冰封骇决。
林简也不得不承认,林冬曜的冷酷无情无需伪装,是从他骨髓深处散发出来的!可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动了情,也是痛彻骨髓毕生难忘!
“既然我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更加不会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我不会见她,你大可放心。”
话音落下,林冬曜移开视线,不再开口。
林简沉声道,
“你还真是狠绝无情!这也能做到?也许她现在早就知道你之前做了什么,即便这样你也能忍住!林冬曜,比起无情狠绝来,我的确不如你!”
这一刻,林简说的都是他发自内心的话。
若比自私,林冬曜会输给他。
若比狠心,的确是林冬曜更胜一筹。
林冬曜宁愿此刻痛苦七天,也不愿见到她之后令她难过一生一世。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林简和林冬曜在皇上床前跪了快一个时辰,却被大殿外响起的一阵喧哗声吵到。
“何人在外喧哗?竟敢在此时候喧哗!!”林简寒瞳一瞪,正要发作,太后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凤眸眯起叫来了年辉。
“你先带太子和柔怀王下去换上孝服!并且住持大局,召集朝臣进入承乾宫大殿。”
太后突然如此吩咐,看似合情合理,但这些事情都交给林冬曜也可以,没必要将二人都支走。
“你们真的不把哀家这个皇女乃女乃放在眼里了?”太后凤眸一瞪,眼底血潮翻涌。
林简和林冬曜相视一眼,没说什么,几乎同时起身朝外走去。
在外面,他们看到一脸哀戚神情的鸾凤。
鸾凤仿佛没看到他们,一步步失魂落魄的朝大殿走进去。
林简和林冬曜虽然都看出来鸾凤和父皇之间有事情,但也许只有皇女乃女乃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鸾凤红着眼睛走进大殿,却不被允许进入寝宫。
太后屏退了所有人,偌大的大殿只有她跟鸾凤二人,一时间,说不出的萧瑟凄凉。
扑通一声,鸾凤跪在了地上。
“太后,鸾凤知道自己当初说过年少轻狂的话,鸾凤年少无知,曾说日后就是太后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再见天朝皇上一面,但我现在知错了,食言了!我来了,请太后给我机会,再见他最后一面。”
不必太后开口,鸾凤自己已经主动道明了过往一切。
太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饥渴不已等待一顿哪怕是能填饱肚子就行的乞丐。
“你求哀家?你乞求哀家就要答应你吗?”太后冷冷一笑,她失去了儿子,却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孙子!她不要庞锐那个野种!只要自己的儿子!哪怕他曾经骗过自己,那也是她的儿子!
太后身子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鸾凤想要起身扶着她,却被太后厌恶的挥开手。
“你们都当哀家喜欢强势吗?哀家愿意做世人眼中的恶人吗?为何哀家就不能过小桥流水人家的平静日子?哀家眼睁睁的看到自己失去了一个孙女两个孙子!
这皇宫吃人不吐骨头啊——哀家知道唯爱公主的死有蹊跷,哀家也知道林冉是受了阴险小人的挑唆,哀家也明白东合的狼子野心!但哀家又能如何?难道哀家这么多年来,不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吗?哀家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没了——到现在成了皇上也走了——说不定几天之后,哀家还要失去东曜——
你现在跪在哀家面前说你错了,说你求哀家原谅!哼!鸾凤,你太天真了吧!哀家失去了儿子,你呢?你什么都没失去!你来求哀家,不过是为了完成你自己当年的心愿罢了,这些年来,你何曾为真睿守望过?看看你身边那些不男不女的面首吧!你凭什么来求哀家!”
太后说的不解恨,扬手就给了鸾凤一巴掌。
既然鸾凤自己送上门来求她,她何必跟她客气?
她知道,不论现在自己做什么,鸾凤都会承受。
鸾凤面颊侧到一边,发髻被太后打乱。
长发垂了下来,夹在黑发中间的却是缕缕白发。在她这个年纪出现白发的确不多。
“太后,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我只想说,我头上白的每一根头发,都因他而有。是人都有感情,没有谁生来无情无义,越是后来冷酷无情的人,越是曾经受过很重的伤痛,自我封闭,游戏人间,或者寄情于其他。
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是什么吗?是我明明有机会跟他见面了,我却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他以为我还是以前的鸾凤,可以坦然从容的面对任何人,任何事。他在感情上太傻了——太不懂女人的心了。现在他去找舒巧茹了,而我——却守着一个遗憾度过我剩下的日子。
二十年前,我爱他,深爱刻骨,二十年后,我连一句深爱都没办法说。我是一过女皇又如何?我不缺男宠又如何?就如太后刚才说的,为何你不生在普通人家?而我又为何不能跟他有——哪怕是一个月的平静生活?我来就是深爱他才来的,我想见他一面也只是骗自己?
我不可能不抱有任何希望的来见他!我有希望,有幻想,所以我才来了——太后,你只看到多年前我不答应你要求的那一刻,你何曾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又是如何?”
鸾凤忍了二十年的眼泪,似乎都在这一刻彻底流淌出来。
在凤拓国,她是说一不二甚至是月复黑阴险的女皇!但正如她所说,每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之前都有她受过的伤或是童年造成的阴影。
“够了!鸾凤!哀家没心情听你说二十年前的事情!哀家是不会让你见真睿的!”太后斩钉截铁的看向鸾凤。
鸾凤依旧跪在那里,泪光莹然。
“你不想听我也要说!我要说给他听!我知道人都是有魂魄的!我说给他的魂魄听!”
鸾凤抬起头,凄厉出声。
“分别时,你说过,二十年后,也许物是人非斗转星移,我们还会再见!但你不曾说过,这一面是永别!我知道你去找舒巧茹了,很快——很快我也会去找你,不论在哪里,当我去找你,不要忘了我——或许你等我,在我去之前不要喝下孟婆汤,给我说一句心里话的机会!我只说一句,只说一次——三生三世,也许就这一次机会——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