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年像是被人扔进了冰寒刺骨的深潭之中,在打了一个冷噤后,身子便犹如筛糠般抖了起来。♀
唇瓣无力地张合了几下。望着那个女子,想开口说些甚么,却又发觉自己喉间干涩得竟发不出任何音节。
不过这样也好罢。
在这般情形之下,不管说些甚么,都会显得十分多余。
阮年的眸子中浮着淡色的雾气。
那张脸在一滩血水之中也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阮年认得的人不多,脑中能记下的面孔也是寥寥无几。
可是偏偏,阮年认得她。
因为就在前不久,她还对自己哭着笑着说后会有期。
可是让阮年没有想到的是,两人再次见面居然会来的如此迅速。更没有想到的,便是这次见面的方式竟来得如此诡异以及血腥。
那奄奄一息躺在树下的人。
正是与二人分别不久的斐梨儿。
念安的眼中凝着一层薄霜,面色却十分的冷漠平静。
阮年浑浑噩噩地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道:“带我下去。”
念安轻轻点头,却没有将阮年抱起,而是伸手揽住了阮年的腰。足尖下微微用力,便将阮年带到了树下。
脚下的草地湿漉漉。
那血液还未干涸,靴子踏在那层浸满了血液的草地,竟微微的陷进了那一片稠腻之中。
阮年的鼻中全是那股咸湿的血味。
面上发冷,胃中剧烈的翻滚,一股酸味便冲到了喉中。
阮年捂住唇,生生地忍住了那作呕的*。
只是她不敢看。
她不敢看着斐梨儿那血肉模糊的身躯,还有那带着眼泪却又包含绝望的双眼。
阮年只是垂着头,左手紧紧地攥住了念安的手指。指尖发颤,脚步也跟着在颤。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念安顿了一下,那好看的眸子在阮年脸上停了片刻,随后便轻声道:“闭眼。”
阮年闻言闭上了眼。
念安挣开了阮年的手。
手上空落落的。
并没有太久,念安清清冷冷地声音便又从侧旁传来,她说:“可以睁了。”
于是阮年便又听话的睁开了眼。
只是眼眸仍旧还是下垂的,余光也只是落在自己那沾满了腥血的靴子之上。
“看罢,无妨。”念安淡淡道。
阮年硬着头皮将目光往前,落在了斐梨儿身上。
只是又是略略的愣了下。
因为那斐梨儿身上盖上了衣裳,将那*着的血肉尽数遮去。
只不过那衣裳,却也渐渐的被红色染透。
那斐梨儿目光涣散,脸上煞白,薄唇紧咬,偶尔能听见从她嘴中传来的痛苦申吟声。
阮年心中有些涩然。
向前走了几步,便在斐梨儿的身边跪坐了下来。
斐梨儿的眸中还带着泪光,见阮年坐在身边,眼中的焦点凝聚片刻,便又无力的散了开来。
“斐,衣。”斐梨儿的嘴唇张合,几个轻飘飘的字便有气无力地从她唇中飘出,“你…别,别信。”
阮年侧着脸,将耳朵贴在她的耳边,勉强听清了她所说的话。
阮年心中的酸涩感更浓了,轻声道:“我不信。我不会信的…可是,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的同伴呢?”
斐梨儿无力地喘息了两声,一股血沫便从嘴边溢出,语调含糊:“死,都死了。”
都死了?阮年略略地环顾了下四周,却并未发现其他人的尸体。“你哥在哪?为甚么…只见着你一人。”阮年声音有些抖,眼中泪光闪烁。♀
“他…不是,不是。”斐梨儿眼中的光芒虽是暗淡,却又带着一股无法泯灭的恨意,语气略略激动起来。“不是。”
只是随着她的情绪不稳,斐梨儿又是猛烈的咳嗽起来。嘴中溢出的血沫竟渐渐发黑。
不是甚么?
阮年心中十分不解,却又只能顺着她的话安抚道:“好,不是。不是。”
“阮姑娘,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斐梨儿暗淡的目光竟变得有神起来,那苍白的脸颊上浮出了两抹血晕,“我知道,我不行啦。只是我不甘心。我不能让那东西,毁了他。”
阮年也知道这就是书上所记载的回光返照。
心中的那股酸涩感涌上了眸底,那微笑着的脸又随着眼中的那股泪光开始晃荡起来。“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斐梨儿仍旧是在微笑,“虽然我们仅仅是一面之缘,我却总感觉你就像我妹妹一般。我信我自己的直觉,把这东西交给你,一定没有错。”
阮年抹了一下眼中的泪水,哽咽地问:“是甚么东西?”
斐梨儿隐在衣裳下的手动了动,似乎在很努力地挖着草地中的甚么东西。
只是随着那动作,斐梨儿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表情十分的痛苦。
片刻之后,一只手自衣裳中探出。
少了皮的手臂看上去十分可怖,也只能从形状上才能辨认出那曾经是一只手臂了。
斐梨儿手掌的皮,也被扒得干干净净。
手掌的肉少,透着森然白骨。
那指尖上,沾着些许泥土,血肉一片模糊。
她的手心,托着一枚红色的东西。
阮年颤着手从她的手心中,拿过了那红色的东西。
粘糊糊的温热,仅仅是握在手中。便被染了一手的热乎乎的鲜血。
这东西,好像是一枚玉佩。
只是被血液和泥土混着,已经看不到真正的形状了。
阮年便突然想起昨夜那死去的老五手中,便攥着一枚玉佩。只是还未等他们看清,斐梨儿便把玉佩抢进了怀中。
那现在这通红的东西,是否便是昨日她所拿的那枚玉佩?
“阮姑娘,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死了。”斐梨儿见阮年接过了她的所要托付的东西,脸上的笑容浅浅,眸底的光芒深邃却又带着一股不甘心的释然,“可是我,我真的不甘心……这枚玉佩。便是昨日老五至死都要抓着的东西,现下里,我将它转交于你。你答不答应?”
阮念心中涩然,怔怔地盯着斐梨儿一阵。继而便攥紧了手中的玉佩,哑声道:“我应你。”
斐梨儿喘息了两声,眸中浮出一抹满足的笑意,她望了望阮年手中的玉佩,郑重道:“若是你对这枚玉佩的来历有所好奇,那便带着它到江南的苏氏去找当家的大公子,就算我死了,他应当也会,会卖我几份薄面。会与你细细道来这枚玉佩的底细。而若是不想牵涉太多,那便只需将它小心佩于身上,不要轻易示人。阮姑娘心地良善,它定会护你平安。”
说完这般话后,斐梨儿嘴边的血沫又涌了出来。
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的暗淡。
她望着阮年,却又像在透过阮年的脸,望着甚么人。
目光充满了眷恋和不舍。
“哥…”斐梨儿的嘴唇虚弱的张合,吐出了一个破碎不堪的音节。只是却又被风吹得轻飘飘的散于空中。
她抓着阮年衣角的手,也无力的垂落于白裙之上。
那手中的血液将阮年的白裙染的血迹斑驳。
那血液是冰凉的,刺骨的。
贴着裙摆,渗进肌肤,刺进肉中,让每一截血管都被冻得生疼生疼。
只是手中那枚玉佩,却又是滚烫而炙热的。
阮年痴痴呆呆地看了一阵斐梨儿已经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沉默着将手中的玉佩捏得更紧了些。
随即她倾,贴在那冰凉的耳际,眉眼温柔至极。眸中却带着滚烫的泪水,她轻声道:“谢谢你相信我,梨儿姐。”
阮年伸出手,将那沾满鲜血的衣裳扯上了一些,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脸上。
随后便有些滞缓地站起了身。
脚下发麻。
阮年却在下一刻发现不对劲起来。
自己的衣裙和手掌之上,竟黏满了黑色的血块。方才斐梨儿留在自己身上的鲜血,散出一种奇怪的恶臭。
这股恶臭,就和阮年先前在远处闻见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这是甚么?”阮年虽然为斐梨儿的死难过得有些恍神,但此时却也被这诡异的一幕惊着了,有些慌乱的便要去扯念安的衣角。
“莫碰我。”念安眼中含冰,脸上更是压着一层冰雪。眸光微微扫过念安那只充斥着血污的手,身形微动,便远远地躲开了。
阮年抓了个空,抬头便见念安已隔得老远。
心下委屈,便可怜兮兮地垂下了眸子,眸光软软的低声道:“你竟嫌弃我?”
念安面无表情回道:“我嫌弃你。”
“”
阮年望见她的眉眼冷漠,便有些讪讪地背过手抹了抹。
“我晓得,你喜净。你不必离我这么远…我,我不会碰你的。”阮年咬了咬唇,小声道:“其实我也很讨厌血。更讨厌那些血沾在我身上。方才斐姐姐抓着我的衣角,我心里被这血刺激得可难受了……虽然心中不愿沾染血污,但也只能生生的受着,咬着牙齿挺着。”
念安淡淡道:“方才我见你一口一个斐姐姐叫得亲热。为她掉眼泪也掉得十分欢畅,并未见你有过半分不愿之色和挣扎之色。”
阮年被念安这些话刺得有些羞窘,耳根也微微热了起来。犹豫了半晌,又是小声的嘟囔道:“她就要死了,却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唯一能做的只能扯着我的衣角,求一份寄托和认同。若是那时候我还挣开她的手,让她至死之时心中都不欢畅。那对她未免也太过残忍…只要是有心肝之人,都会觉得她那副惨状十分可怜,也会多给予一分关怀而不会冷言冷语罢。”
念安似笑非笑,眼神中晕着光,问道:“那你此番言语,便是在说我没有心肝?”
“…”
阮年闭上了嘴,不再言语。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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