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年被她这句话说得有些羞窘,红了耳根呐呐了半晌才道:“我若去做贼,也便是偷你。♀”
阮年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去寻她,但自己在她的调笑下说出口话就是变了味。
什么贼,什么偷。
念安墨色的眸中雾气晕霭,望着阮年红透了的脸颊,意味深长地轻笑道:“哦?”
阮年只觉得脸颊愈来愈烫了,急急忙忙开口道:“我见你这么久都未回来,心里担心便想去寻你。明明是一腔好意,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那么不堪。”
念安眼神淡漠,唇角却仍旧勾着那丝笑,转身轻轻抬起了手,将挂在回廊上的一个灯笼给取了下来。
那晶莹的柔光顺着灯照荡漾开来,落在她那比周围夜色还深邃的眸中,好似被那抹光华擦亮一般。侧脸的弧线在光线之下显得格外的清雅迷人。
阮年竟忘了移开眼。
念安手中提着灯笼,淡道:“我可从未说甚么不好听的来闹你,反倒是你说了方才那些话后,心虚得连耳根子都红了。”
阮年略略咳嗽一声,将面前的门推开便往念安的方向走去,垂眸看了看她手中的灯笼,转移话题道:“你这是要去甚么地方?”
阮年的脸颊还是热得发烫,若是再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还不知最后能不能见人。
念安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了阮年,又微微探手摘下了挂在另一侧的淡色灯笼,睨了阮年一眼后便往回廊深处走去:“如此热闹的夜晚,若是过错,便可惜了。”
“可惜了?”阮年跟着念安的脚步,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不是向来都喜静厌闹吗?”
“恩。”念安脚步微顿后,淡淡点头答道:“并非是我觉得可惜,而是沈烟离。”
阮年心中奇怪,沈烟离会觉得可惜?难道仅仅是因为出于这个原因,念安便要带着自己去凑个热闹,讨讨喜庆?
越是往深处走,挂在头顶的灯火便愈稀疏。到了后来,阮年便只能偶尔望见几个灯笼在暗夜中散着若隐若现的光辉,那自灯笼内弥漫而出的火光流淌在木制的回廊之上。
念安沿着地面的光晕,不急不慢地往前行着。长发如墨,白影翩然,周身被灯影渲染上一层淡淡的清冷光辉。
她的脚步很轻,落在地面上时听不见任何的响动。反倒是阮年,尽管每一步都刻意收了大部分的力道,身下踏过的地方却总是在咿呀作响。
这样的声响让阮年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只要再用力一些,这些看上去脆弱不堪的地板便会尽数崩坏。
绕过这长长的回廊,念安在一处侧推木门前停了下来,那只手上绕着红绳的纤手压在门上,她却只是眼神淡漠的望着,久久没有动静。
阮年上前,贴近了那扇木门。旋即便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嘈杂吵闹之声。好似有很多人聚在了那祭祀所在地。
念安虽然不喜热闹,却也不惧怕行走于混乱的尘世。
她同外面的人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只是她此时的犹豫,又是因为甚么?
阮年绞紧了手指,心头微跳,有些不安的问道:“怎么了?”
念安收回了凝在木门上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道:“待会儿跟紧我,莫要走丢了。”
这话让阮年的心变得更为的不踏实起来。正当阮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之际,念安却已经推开了紧紧闭着的木门。
下一瞬,阮年便被面前的一幕震住。呐呐地张开了嘴,却是甚么话也说不出来。
门里,门外。
虽然只是一门之隔,却更像是两个世界。♀
方才站在门后只能听见那喧杂的声音自很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若隐若现的。
可是当念安打开了那扇门,四周传来的嬉笑声,打闹声,还有窃窃私语声都好似扩大了千倍万倍传到耳中。耳膜嗡嗡作响之际,阮年又被不远处祭坛上的景象惊得不知道该做甚么反应。
头晕目眩。
一片灯火通明。
四面环绕着树木,中间却好似被生生的挖空,露出了光秃秃的地面。而又有人在地面上架了许多黑木桌椅,桌面上摆着几叠小菜,几坛清酒。
坐满了人。
祭坛并不大,从远处望去就好似一面方镜。模样古朴,隐隐能看见在镜面上密密麻麻的暗红脉络,聚在一起仿佛构成了一道繁琐的牢笼。
像是要困住甚么。
而让阮年更为心惊的,是现在站立于祭坛之上,身着黑袍的八个人。
他们静静地并排立着,上脸颊被一只黑色的兽面遮住,而仅露出的下巴锋利如刀。
这些人脸上的面具…竟然和巫柒脸上的一模一样。
不,不一样。
巫柒面具之上的纹路更为精美复杂,而且应该是用上好的黑玉雕琢而成。而面前这八个人的面具,显然都是用普通的精铁铸成。
只是形似罢了。
念安看了一眼阮年,神情淡漠地往祭台的方向走去,轻声道:“跟上。”
阮年应了声便急匆匆地跟上了念安的步伐,眼睛望着祭坛上的人影,忍不住问道:“他们面上的面具…”
念安轻叹着答道:“确实同巫柒面上的模样相同。”
“那这些面具是?”阮年皱眉道:“巫柒脸上的面具是不是有甚么含义?为甚么苏氏的祭祀上会出现如此相像的…”
“我先前同你说过,巫柒和我来自同一部落。而我忘了告诉你。”念安语声淡淡,“沈烟离伴我一起长大。这祭祀之法,她也最为熟悉不过,毕竟…”
“毕竟?”阮年见念安不再往下说,有些急切地出声问道,“毕竟甚么?”
念安面色冰冷地停住了脚步,继而转身望着祭坛,唇瓣紧抿,甚么话也不肯再说。
阮年下意识地也停下了脚步,愣愣地转头往祭坛处望去。
这个位置与方才直面祭坛不同。从现在的方向望去,那黑漆漆的衣袍之中,隐隐露出了一张脸。
阮年的瞳孔一缩。
那是一张极为漂亮的脸。
女人瑟缩在那片黑影下,眼神空洞,面上甚么表情也没有。她呆滞地望着前方的黑暗,好似被勾了魂魄般,一动也不动。
“这…”阮年瞪大了眼睛,指着那个女人哆哆嗦嗦道:“这是?”
没有回应。
念安眼中愈来愈复杂,继而,她转头看了看阮年,苦涩道:“祭祀要开始了。”
念安的话音刚落,阮年便听见了一声震天的鼓响。随即那台上的八个人影迅速地分开,露出了那先前藏在袍下的女人。
阮年在看清女人的全貌时,头部骤然一空,旋即便像针扎一般的抽痛起来。
这是…
那女人呆呆地坐在祭坛上,白女敕的脚踝上扣着巨大的脚镣,粗大的铁链顺着她的脚踝蔓延至祭坛底下,那被锁住的脚踝处,竟漫着点点的红猩。
阮年撑着头,额上渗出的冷汗滑落。
阮年知道,她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敢动,因为那些脚镣的缝隙中都镶上了细细的刺钉,只要脚步轻微的一动,它们便会扎进肉中,继而顺着力道磨着骨头。♀
除了刺入灵魂的疼痛之外,甚么也感觉不到。
只能像具尸体一样被锁在那里。
当做自己已经死了。
这是怎么了?阮年垂下眸颤抖着身体,怎么也不敢再望向祭坛那处。内心深处弥漫着的恐惧让阮年无所适从。
祭坛上断断续续的鼓声混着台低下人的叫好声传入耳中。神智渐渐的便有些模糊起来。
突然,一抹清凉覆上了阮年的额头。
继而那清凉又攀着阮年的额上的肌肤微动,最后落在了阮年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
“这祭祀,你可知寓意为何?”念安声音淡淡,混着太阳穴传来的清凉,竟说不出的悦耳,“往后遇见这种事,莫要低头忍着。按住太阳穴便会好上许多。”
阮年点点头后,便轻声问道:“这祭祀是有些甚么含义吗?”
那八道黑影正围着那名女子张牙舞爪的跳舞,口中念念有词。阮年目光呆滞的盯了一会,又飞快的转过了头。
那些黑影口中念着的东西让阮年极为的不舒服。
“这是锁神祭。”念安手中的动作愈来愈轻柔,声音中却有着几分落寞,“神被喻为不死不灭而神的本身,便是一种祥瑞,被人敬仰的同时,也被人垂涎。台上这名女子,便是此时被人供奉的神之化身。”
“既然是化身,那么她的脚上的枷锁又是怎么回事?”阮年低低地问道,“脚镣里有刺,她该多么痛苦。”
“给她带上脚镣便是为了锁住她。锁住她,才能将福留住。”念安声音清幽,“而这女子只不过是自由的牺牲品罢了,世间上确实是有长生之人不假,可哪有甚么神。”
阮年听了这番话,只是闭上眼沉默着,不愿再开口说甚么,也不愿再开口问些甚么。
有些事情不知道答案反倒比知道答案更为轻松。
也不知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了多久。
直到祭祀结束那名女子被带走,阮年都未再睁开眼睛。
念安的手收了回去,只是她也未曾开口打破现在这种诡异的静谧。
“姐姐。”突然在身旁响起的稚女敕声音让阮年身体一僵,继而便睁开了眼睛向声音来源望去。
五六岁大小的小姑娘站在阮年身后,穿着素色烫金的小衣,笑得眼睛微微眯起,露出的黑色瞳仁清澈如水。
一只手正扯着阮年的衣角,而她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垂在身侧。
阮年模了模小女孩的头,轻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女孩转了转大眼睛,也不说话,将那攥着的手心塞进了阮年的手中,继而小女孩的手微微一松。阮年便觉得有甚么东西落在了手上。
阮年低头望去,便看见了两颗浑圆的糖球。
“姐姐,这个甜甜的,吃了就不会难过了。”小女孩笑眯眯地指了指阮年手中的糖,“刚刚你难过的时候,你旁边漂亮的白姐姐也很不开心呢。”
阮年呆呆地望着手中的糖,将话重复了一遍:“不开心?”
“是啊,我在那边看得很清楚。”小女孩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下,“看着你们难过的样子,我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阮年心中突突地一跳,抬了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此时的念安。
念安静静立在一旁,眼神淡漠,面无表情地对上了阮年的眼睛。
一定是这小女孩看花了眼,念安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难过而感到不开心。
只不过阮年被这小女孩的举动暖了心窝。
阮年微微笑了下,继而将手中的一颗糖球送入了嘴中。
小女孩笑眯眯地向两人告别之后。阮年的心情便舒畅了许多,瞧见念安神色淡漠地望着自己手中的糖球,便脑子发烧的做出了一个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举动。
阮年用捻剩余的那颗糖球递到了念安的嘴边,嬉笑道:“你也吃一个罢,可甜了。”
念安面无表情地盯着阮年指尖上的那颗糖,目光冰冷得让阮年发热的头脑骤然地冷却下来。
念安的气息便缠绕在手指间,她那清丽绝伦的脸颊靠得那般近,只要手心微微一动,便能触到她弧度精致的唇,还有她细腻柔软的肌肤。
但就算借给阮年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伸手模上念安的脸颊。
阮年僵着手,望着她那双如皎月般清冷的眸子,窘迫得想要缩回自己的手。
紧接着,阮年的指尖触到了一抹柔软。
清凉,温润,带着冷冽的淡香。
阮年看着面无表情含着糖球的念安,只是呐呐地张着嘴,甚么话也说不出。
那属于念安的温度还停留在指尖,明明是微凉,却又滚烫得像一把烈焰自全身蔓延,灼得阮年浑身都颤抖起来。
念安望着阮年的脸,似笑非笑道:“果然很甜。”
阮年也不知怎么随着念安穿过人群回到长廊的。只是等头脑没有那么混沌之时,便发觉自己已经踏在了长廊之上,脚下的木板仍旧是在踩踏下脆弱得咿呀作响。
刚刚发生的一切…
阮年回头看了看那愈来愈远的木门,继而又伸出手捏了捏脸。
“不是梦啊。”阮年边捏着脸颊一边嘟囔道,“方才你的举动让我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过去的梦境中。”
“过去?”念安看了阮年一眼,眼中光芒闪烁,继而意味深长道:“原来你往日的梦境,竟都与我相干。”
阮年面色一红,忙不迭摇头道:“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同往日梦境那般没有真实感。”
说完这段话后,阮年又颇为迟疑的开口:“你先前说,若是我们错过了祭祀,沈烟离会觉得可惜。为甚么?”
念安淡淡地瞥过阮年的脸,轻声道:“看到方才那祭祀,有甚么感觉?”
“非常的不舒服。”阮年脚步微顿后,又赶紧跟了上去,“后来看见那女子被锁在祭坛之上时,头疼欲裂。”
“除此之外呢?”念安突然便拉住了阮年的手腕,停住脚步皱眉望着阮年的眼睛,声音凝重道:“还有没有甚么感觉?”
阮年点头道:“似曾相识。就同我拿到我身上玉佩时一般。”
阮年便记起了自己在姑苏昏迷过去之时,做的那个梦,恍恍惚惚地便觉得自己的脚踝处也抽疼起来。
念安神色淡淡地望着阮年,忽道:“若是我们错过了便受不到祈福,如此还不够可惜?”
阮年显然是不信的,若真是这样那么她为甚么会在看到那场祭祀之时露出那般的表情。
阮年还想说些甚么的时候,便见念安轻轻地,将手指放在了她手上的那根红绳之上。接着她的指尖,勾起了那红绳。
红绳绕着她的晶莹的指尖,分外的美丽。
阮年还弄不清念安想做些甚么的时候,就见着念安将手腕上的红绳轻轻挑了下来。
阮年看得瞪大了眼,盯着躺在她手上的红绳,磕磕巴巴道:“你怎么把它取下来了?”
视线里瞥见面前的女子下颚弧度精致,唇瓣抿得很紧,一张脸也是淡漠得什么表情也没有。虽是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之下,她的肌肤也是洁白如玉,隐隐的透着几分温润的光泽。
念安伸出手,静静地将手中的红绳绑在了阮年的左手手腕上。
阮年呆呆地看着手腕上的红绳,继而颤着嗓子问道:“为甚么要给我?”
这应当是陪伴念安最久的物件了罢?念安不喜饰物,浑身上下唯一的点缀也便是这一根红绳。而现在,她将她的红绳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念安望着阮年的手,眼底涌上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唇角微勾,却又很快的被她掩了去。
阮年望着念安的眼睛,竟觉得像喝了薄酒一般醉人,昏昏沉沉的就要站不住脚。
“你若是将它弄丢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念安面色如常,淡道。
阮年模着手腕上的红绳,咧开了嘴笑着道:“我便是丢了命,也不可能丢了它。”
阮年笑着笑着,便觉得鼻子酸涩不已。伸手揉了揉鼻子后,眼泪从眼中滚滚落下。
念安神色平静地模了模阮年的头,轻声道:“也该走了。”
两人穿过长廊回到房中。
阮年揉了揉因为掉泪而一片通红的眼睛,继而月兑掉外衫和短靴爬到了床上,眨着有些迷蒙地眼睛道:“我们该睡了。”
念安坐在床侧,听了此话便起身道:“你好好睡罢。我先…”
“你别走。”阮年望着念安,扯住她的衣角,继而有些落寞的垂下眸,“我怕。”
念安神色冷淡地坐回床侧:“你怕甚么?”
“我怕你走。”阮年小声道。
念安望了阮年一阵,淡淡道:“不会。”
“我知道。”
“那你还怕。”
“我就是怕。”
念安轻叹着摇头:“怕便怕,还硬要拉着我。现在夜深,你该睡了。”
“你都说夜深,怎的你还不睡。”
“我还有事未做,自然不能同你一样。”
“什么事?”
念安未答。
“你不想答我便不问这个。”阮年睡眼惺忪,语气含糊:“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待最后一件事情做完便走。”
“神神秘秘的,问你也不说。”阮年只觉得困意袭来,神智也有些不清晰起来:“到底是甚么时候离开?我不喜欢姑苏。”
“很快。”
阮年听见念安的声音清冷缥缈,同往常无什么差别。再听见她的回答,终于沉沉地睡去。
念安神情略略恍惚。
也不知这么坐了多久,念安终于起身。
满屋的烛火落在她的眸中,晕出细碎清冷的光圈。
她立在这半昏暗半明亮的室内,如冰雪雕刻的清冷面容也被这光线灼得柔和了许多。
满头青丝顺着她俯身的弧度微滑至枕侧,继而又落了几缕发丝缠上了阮年白皙的脖颈。黑白分明,却又交缠相融,生出了几许旖旎缠绵之意。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阮年的脸颊,低声在阮年的耳畔喃喃:“我未做完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同你告别。”
阮年呼吸清浅,好似梦到了甚么开心之事,唇边绽开的笑容像是被雨水洗濯般的干净灿烂。
念安的睫毛轻颤,望着阮年的表情却仍旧寡淡。
她微微掀动嘴唇,嘴中的话刚刚落在空中,便又细细碎碎的散成了柔风,飘飘荡荡,怎么也听不真切。
下雨了吗?
阮年迷迷糊糊地伸手模上了脸颊,指尖触到一抹微凉的湿润。
房内很暗。
阮年在一片昏沉中抚着手上的红绳,觉得心中好似被挖去了甚么。
空落得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想分成两章来发的。可是考虑到不可分割性,就把两章合成一章了。
阮年终于要长大了。
今天这章写得太累了,我要休息一下。
下一章很重要,我必须调整好状态来写。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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