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2月16日机场
14岁的安宁拉着行李箱跟在妈妈身后,手上拿着自己的护照。♀这是自己在中国待的最后一天。刚过完元宵节,以前的朋友还来不及一一道别,安宁马上就要飞到汉城去了。
最后回头再看一眼故乡,安宁压下心中转头逃回家的冲动,乖乖地跟着妈妈登机。
爸爸过世三年了,妈妈改嫁也无可厚非,但改嫁到韩国却是安宁始料未及的。安宁得到这一消息也才不过半月,还来不及消化,做不出反抗。
……
安宁妈妈是开旅行社的,英语韩语都很擅长。但安宁不会韩语,完全不会!
见到继父的时候,安宁只在妈妈地引导和督促下点头叫了声“叔叔”,算是问好。
继父李明英有些尴尬地笑笑,拿出一个红包塞给安宁算作见面礼。
新家庭里还有一个比安宁小两岁的弟弟,叫李孝岷。
安宁把行李搬进自己的房间,房间贴着女敕黄的墙纸,摆放着几个卡通女圭女圭,收拾得很干净。与自己之前的房间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漂亮的房间也只让安宁更讨厌自己。为什么没勇气对妈妈说自己要一个人待在中国?为什么在机场的时候不偷偷跑掉?
安宁,你背叛了爸爸!
这一切的情绪在某天小小的爆发了。
妈妈拿着户口簿到安宁房间,对安宁说:“从今以后,你叫李安宁,以后喊叔叔要喊爸爸。”妈妈指着新户口簿上安宁的名字,说,“这是你名字的韩文写法,明天你就要去语言学校学韩语。”
安宁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强势的妈妈也不会把她的名字改回来,反正在自己心里,自己还是姓安,叫安宁!
但是她还是在心里骂自己没用,她不喜欢这里,她不喜欢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自己好像就是多余的。如果自己不存在,他们三个是不是就成了更幸福的三口之家。♀
来这里快一个星期了,安宁几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因为除了妈妈,没人听得懂。而她不想跟背叛了爸爸的妈妈说话。
她想念她在北京的朋友。
不知道自己的座位现在是空着还是已经有人坐了,会不会喜欢自己同桌的陈烁巴不得她走了,他好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自己的离开会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呢?也许班主任告诉大家自己出国了,大家肯定都很吃惊。惊讶过后呢?会忘记班上曾经有个叫安宁的女生?会不会她们几个现在就在聊着同学间的八卦,已经把她给忘了……
安宁越想越难过,仿佛真的看到同学们都在开心的玩闹,已经忘记她了。
烦躁不安的安宁在妈妈出门后走出房间,到新弟弟房里,连说带比划地问他借了自行车钥匙,表示自己要出去逛逛。12岁的李孝岷比自己矮一截,却也小大人似的连说带比划表示她不认识路,他可以带她逛。
安宁当然拒绝了弟弟的好心,被迫在手机上存了弟弟的号码后,就一个人出门了。
走丢了才好呢,妈妈找不到自己,会着急吗?
那就让她着急去!
安宁大致看了看方位,便骑车上了马路。没有目的地,只随心所欲,骑到哪算哪!
早春的汉城还很寒冷,但现在正好是中午,天气晴朗,阳光耀眼。
安宁骑着车到处转,偶尔停下来向手上哈口气,搓热被风吹得冰冷的手。有时候碰到公园,就停下来在长椅上坐坐,有时候看到别致的风景,就拿出自己从国内带来的数码相机拍下喜欢的照片,安宁喜欢二分之一构图,一半实物,一般虚空。
安宁停在路边翻看刚刚拍下的照片。最后一张是稍远的地方,隐在高大枝桠后的建筑露出的顶端。好像是一座教堂。介于枯木和天空之间,不真实得像眨眨眼睛就会消失不见。
安宁骑着车靠近。
静静中,好像有唱诗班的小孩在唱诗。声音幻化成一双双小小的白色天使翅膀,扑闪扑闪。♀
安宁看着眼前的梦幻,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于是,阳光开始明媚,轻风变得柔和,枯树融进风景画,死寂的世界在复活。
锁好车,放轻脚步,安宁悄声走进教堂里。在后排的空座位上坐下。旁边隔了一个座位的男生正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寂静得像静止了时空。空气中的水汽半悬,不移不动。
安宁坐下后,那男生听到动静,不经意间微微侧头抬眼,看向安宁。
安宁一下子看到那双眼睛,静静如月光流泻。一瞬间,安宁就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慌忙转过脸看向前方唱诗班的小孩。
怎么就脸红了呢?
并不是那人有多帅气凌人,只是那样一双狭长的眼睛,仿佛能一下子看穿你的灵魂。
东永裴维持着双手合十的祈祷,静看了一眼旁边女生像是惊吓般的慌张,倏尔继续合上双眼,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东永裴空闲的时候常常来这个教堂,却是第一次看到旁边这个女生。或许她刚搬到这附近居住,或许她只是路过这里……
做完祷告,人们陆续离开。
安宁走在人后,出了教堂后忍不住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拍下了刚刚那个男生离开的背影,却还不知足,两步小跑到他身后,喊了一声“喂”。
在男生回头的瞬间,拍下了他的眼睛。
被人偷拍应该是什么心情?懊恼?生气?要求对方删照片?东永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这个女生很特别。
“你干什么?”只这么淡淡地问出一句。
看他的表情应该没有生气吧!安宁吐了吐舌头,挂上了个歉意的笑,用英语说着:“canyouspeakenglish?idon’tunderstandkorean.你会说英语吗?我不懂韩语。”
东永裴很惊讶,原来感觉眼前的女孩特别是因为她是外国人。
虽然一直在学习英语,但极少开口说英语的东永裴憋红了脸,才说出一句:“?我英语不太好,你来自哪里?”
“i-’mchinese.我来自中国,是中国人。”
“oh,nicetomeetyou,then……en……bye!哦,很高兴见到你,那……嗯……再见!”本来话就不多的东永裴终究还是无法用英语与人沟通,只好示意自己要走了。
“en,bye!嗯,再见!”
安宁之前在北京上的一直是双语学校,说起英语来基本上没什么压力。很久没开口说话的安宁倒是很想多聊几句,奈何不会人家的语言,人家不愿多聊。
就在东永裴即将走过转角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hei”的声音,好像是刚刚那个中国女孩。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女孩举着手机跑过来,对着他喘着气,说:“please……please,helpme!请帮个忙!”
东永裴莫名其妙地接过手机接听。“哟不噻哟!”
听完电话,东永裴无奈地把手机递还给安宁。“youcann’tgohome?你回不了家吗?”
安宁大概知道了自己那个新弟弟跟他说了什么。“n’tkownwhereisthere!是的,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yourbrothertoldmethatyouraddress,i……你弟弟告诉了我你家地址,我……”呃,送你回去怎么说,东永裴尴尬地拍了拍后脑勺。
安宁却一瞬间懂了他的意思。“yeah,thankyou!thankyouverymuch!谢谢你!”安宁冲他点着头。
东永裴无奈地随着安宁去取自行车,然后在一旁带着路,安宁推着车走在旁边。
安宁从家里骑到这儿大概花了两个小时,虽然一路走走停停,但可见路程肯定也不短。
所以……两个人走着走着,就变成了东永裴骑车带安宁。
夕阳辉煌的金光铺洒向整个街道,蜿蜒至每个角落,少年踩着自行车踏板带着安宁穿梭在这片金色光线之中。安宁好像看到了光线在自己身边倾斜出流沙的形状。房屋、街道、汽车、行人都成了流动的风景,穿过安宁抬起的指缝,也穿过安宁逐渐安定下来的心脏,在心室壁上拂出温柔美好的纹理。
“,anny!”安宁在后座上笑着说着自己的名字。想要迷路的想法忘记了,想让妈妈找不着自己的想法忘记了,这几天的烦闷不安也忘记了……自行车轮的旋转带着它独有的韵律,带动气流交错,冷冽却清新。
好像这一刻,并不孤独。
久久等不到回应的安宁忍不住继续开口问:“what’syourname?你叫什么?”
“东永裴,”少年轻声说着,“ihavenoenglishname.我没有英文名字。”
“东永裴,东永裴……”安宁小声嘀咕,念着少年的名字。这是自己开口说的第一句韩语,是这个眼睛很好看的男生的名字!
此刻的安宁觉得傍晚的阳光折射进了自己心里,明亮,温暖。
东永裴在著名的娱乐公司yg做练习生已经近三年了,上午在录音室,社长来看他们训练的时候又批评了他,说他唱歌很烂,还说唱歌不好的话跳舞再好也不能出道,只能去给出道的艺人伴舞。
自己真的很差劲吗?类似的话东永裴和权志龙经常听到,不沮丧是不可能的。所以下午有了空闲时间,又烦躁得无法静心训练,东永裴就像往常一样,去教堂坐会儿,让自己静下来。
没想到会碰到这样一个中国女孩。
不帮助她的话会给大韩民国丢脸吧!
可是晚上还有poping课程,是公司重金聘请的黑人老师教的,也是自己最喜欢的课程,不能迟到。
想到这些,东永裴加快了速度,想着快点把这个女孩送回家,然后搭公车赶回去也许还来得及,不过估计晚饭是没有时间吃了。
听着后座女孩用不标准的发音一遍一遍小声念着自己的名字,东永裴心里默默生出一种自豪与满足,难道这种感觉就是助人为乐?东永裴只觉得,原来自己并不是一无所用,起码,这一刻,他被人需要。
凭借长期训练出来的体力,东永裴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安宁送到了小区门口。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是很豪华的小区,里面好像都是别墅。就到这里吧!东永裴停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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