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在这里啊。”
何为念来到酒吧的时候,方泽桐已经又一次喝得不省人事。
何为念坐在他旁边,要了一杯酒,边喝边说:“你这个笨蛋。”
原本死尸状的方泽桐腾地抬起头,一副虚有其表的凶恶眼神瞪着何为念。
“脑子简直不会转弯。”何为念看也不看他,继续数落着。
方泽桐眼睛瞪得更大了,可唯独对他,方泽桐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这家伙,两年前认识他的时候,明明是个内向又怕生的小园丁,结了婚后,不知怎的,竟像个成熟稳重的前辈。
简直蹬鼻子上脸。
“那是因为你毫无成长。”何为念仿佛看破了方泽桐的眼神,回答他道。
方泽桐还是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何为念,眼神茫然毫无气势。
方才一个人来这里喝闷酒的时候,方泽桐就在想,的确该有个人狠狠骂他一顿了。
要不是欠骂,他怎么能不假思索,就对苏流惜说出那样的话?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方泽桐看何为念的眼神,竟然有一丝委屈。
何为念看了他一眼:“你就没事先问一下秦理到底发生什么事吗?”
方泽桐的表情顿时像被敲了一记闷棍。
——笨蛋,还真没想过啊。
何为念叹了口气,说:“我刚才听熙海说,你和苏流惜吵架了,我大概听了一下经过,马上就找到了秦理。”
“然后呢?”
何为念拿出一个银色的领带夹:“这是秦理给我的,他说是昨天打晕他的犯人所留下来的东西,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方泽桐拿过领带夹看了看,摇了摇头。
何为念喝了口酒,继续说:“犯人的目的……似乎是为了破坏你和苏流惜之间的关系。”
“什么?”方泽桐顿时一头雾水。
“而你恰好中招。”
“你是说,他打晕秦理,故意把苏流惜拖到那个男人的床上,他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一个圈?”
何为念扬眉:“那就要问你了。”
方泽桐沉思一番,说:“领带夹……那天看到他的时候,好像就戴着这个。”
何为念说:“你对犯人有了头绪?”
“但是现在重点不是这个……唔,”方泽桐突然捂住脸,颓丧地垂下头,“那个男人,我还打了他一拳,如果真是误会,那该怎么办?”
何为念吃了一惊:“你打了苏流惜一拳?”
“怎么可能!”方泽桐有些烦躁,“我还被她打了呢!”
何为念突然明白了:“你竟然打了他。”
“我完蛋了,他们肯定不会原谅我了。”方泽桐越想越烦,索性拿起酒瓶猛灌。
何为念皱眉啧了一声,一把抢过酒瓶,说:“我倒觉得这是好事。”
“什么?”
“因为你为伤害了他而感到愧疚,这说明你对他的印象已经改变了。”
方泽桐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哑口无言。
何为念瞄了他一眼,小声说:“你的脸……变红了。”
方泽桐身子一抖,大声说:“那是酒的缘故!”
何为念微微一笑:“你差不多也该意识到了吧,你的父亲,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不堪的人,至少他遵守约定,没有再做出影响你们生活的事,他一直在等,在等你们消除对他的误会。”
“你怎么知道那是个误会?”方泽桐疑惑地看着他。
何为念一愣,顿时语塞。
好在方泽桐比上次喝的还醉,也没有深究,继续嘟囔:“谁能证明那是误会?我没赶他走就算好了,考验他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真不是一般的欠揍。”何为念拧起眉毛,不满地看了方泽桐一眼。
方泽桐突然笑了:“为什么呢,我喜欢听你数落我,批评我,真是奇怪。”
何为念哼了一声:“看来你不仅欠揍,而且犯|贱。”
方泽桐边喝酒边说:“和你在一起,跟别人不一样,我喜欢看你教训我的样子,就像……对了,就像大哥一样。”
“噗!”何为念一口老酒顿时喷了出来。
方泽桐吓得肩膀一跳:“怎么了!你也喝醉了,要吐?”
咚地一声,何为念摇摇头,僵硬地放下手腕,手中的酒杯几乎是自由落体跌到了吧台上。♀
“酒杯都要被你拍碎了,”方泽桐一边碎碎念,一边掏出手帕,很自然地抹去何为念嘴角的水迹,“你真的喝醉了啊?我还指望你送我回去呢。”
“没……没喝醉。”何为念勉强躲开他的手帕,很是尴尬地转过头。
方泽桐吃吃笑了:“那你的脸怎么也变红了?”
“我……”何为念刚要解释,突然感到一股沉重。
回头一望,只见方泽桐已把头歪在他肩上,没心没肺地睡得香甜。
真是个笨蛋啊。
何为念叹了口气,把方泽桐扛到肩上。
哥哥这个称呼,在他心里已经回荡一遍又一遍,像个寂寞的影子,挥之不去。
无论多么期待,它都是一个渺茫的名字。
他再一次,背着方泽桐走在寂静的无人街道上,一如他孤单的命运。
他总是在默默做着这些渺小的事情,不奢望被认同和感谢。
只希望在漫长夜晚,回首看苍茫人海,能有几个熟悉的人影,在匆忙奔走中驻足一秒,对他挥挥手,让他不那么孤单,这样就够了。
快到方泽桐家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何为念不得已加快脚步,脚下发出啪啪的清脆水声。
但他没想到,甘如此刻是在家的,他更没想到,甘如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好奇地打开门往外看。
从家里透出的微黄灯光,就这样照在他的脸上,还有那被雨淋湿的额发。
虽然他从没见过甘如,但那张如玉般精致的脸庞,竟毫无来由地令何为念心生愧疚,他心虚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甘如一愣,看到何为念背上披着他外套的方泽桐,说:“他又喝醉了?真是不听话,麻烦你送他回来了。”
何为念刚要说话,甘如又说:“你身上都淋湿了,进来坐坐?”
何为念忙摇头:“不用了,我……”
甘如偏头看他一眼,微笑着说:“你至少帮我把他搬到床上去吧,不然又像上次一样丢在门口,我可吃不消啊。”
何为念脸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何为念将方泽桐丢到床上后,转身回到客厅,却觉得客厅的灯,一瞬间变得刺眼了。
好像,并不是他的错觉。
甘如站在门口,举着掌灯,一双大眼直勾勾看着他。
何为念吓了一跳,愣愣看着甘如。
“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何为念心里一紧。
甘如望着他,似笑非笑:“你是小桃的什么人?”
何为念只能干摇头。
甘如笑了:“如果你要否认,大可说你不认识小桃,可你没问小桃是谁,也不说话,就更加可疑了。还有小桐说过,有一天他喝醉了,听到背他回家的人喊他弟弟来着。”
“那话……也不一定就是我说的……”
甘如笑笑:“我刚刚说上次送小桐回来的人的时候,你并没有否认那不是你,不是吗?”
何为念呆住了。
“别动。”甘如只说了两个字,下一秒,她就掀起了何为念的上衣。
那个刺眼的靛蓝色风车胎记,瞬间映入甘如的眼帘。
何为念紧紧咬着唇,甘如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像只五花大绑的待宰羔羊。
甘如抬起头,盯着他说:“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什么也不说,可是故意让自己浑身都是破绽,就是要让别人意识到,你就是小桃的……”
何为念大吃一惊,但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阻止甘如说下去,而是关上了背后方泽桐的房门。
这个动作,让甘如的神情一下子变了。
因为何为念的眼神里除了担惊受怕,什么也没有。
因为他害怕方泽桐知道真相后,会讨厌他。这就证明,他并不是甘如想象中的那种人。
何为念压低声音,双眼潺如清水:“你是怎么知道的?”
甘如脸上浮现一抹悲凉的微笑:“这么多年了,我依然记得她,你现在这个样子,和她可怜巴巴的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何为念说:“对不起,又让你想起不愉快的过去了。但就算是这样……”
甘如笑了笑:“你没发现么?你和方亦申,其实长得很像,只不过那个笨蛋,还没意识到罢了。”
这下子,何为念真的无话可说了。
甘如苦笑着说:“原来我真的猜对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
何为念只挤出一句话:“求求你,不要说出来,不要让他们知道。”
甘如说:“为什么?小桃死的新闻,我也看到了,以前的那些事,和你并没有关系。”
何为念沉默良久,终于说:“你们本来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家庭,而这样的家庭,从一开始,就无法容纳我这样的人。”
甘如皱眉:“你真的这么想?”
何为念说:“我本想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你的,可现在我也只能说了,这是我母亲小桃死前的,最后一个秘密。”
他低头在甘如耳边低语一番后,甘如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诧:“你说……真的?”
何为念苦笑:“我没有证据,但我也没有说谎的动机。”
甘如不知该不该回话。
何为念继续说:“我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你们能重归于好。”
说完后,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
何为念停下脚步,回过头。
甘如说:“你就不希望,能听小桐喊你一声哥哥?”
何为念笑得异常苦涩:“怎么会不希望,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让他消除对父亲的误会,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甘如注视何为念片刻,终于说:“你和你母亲很不一样,我尊重你的决定,在你同意之前,我什么也不说。”
“谢谢。”何为念微微一点头,便走出门口。
何为念走后,方泽桐的床上,发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响动。
可也,仅仅是响动而已。
他很想冲出去大声地质问,冲出去看看,那个会在喝醉酒时开导和安慰他的人,是不是真有那个决定性的胎记。
可是,他竟没来由地觉得害怕。
胎记的事,是甘如告诉他的,他懂得如此验证,甘如自然更懂。
可她没对何为念的身份提出任何质疑,反而答应要向方泽桐隐瞒。
原来那个梦不是真的,原来他的哥哥,一直就在身边。
两年过去了,他成熟了,结婚了,可他还是如同初次见面一般,怯生生地从角落里探出半个身子,露出寂寞而渴望的眼神,却丝毫不敢透露半句。
一旦开始理解何为念的心情,方泽桐竟然同时觉得,方亦申那张脸,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这一晚,方泽桐觉得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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