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旧梦 第四十三章

作者 : 今昔深林

第二天醒来时,陆熙海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边是闻讯而来的方亦申和甘如。♀

陆熙海看着床边的两人,梦呓般地小声说:“你们都来了?”

但下一秒她就恢复了记忆,想起之前何为念那恶梦般的惨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惊呼:“何为念呢,他,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要去看他!”

方亦申忙把她摁回床上,不悦地说:“我问过医生了,从你晕倒在医院到现在,他一直都没醒。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是叫你不要回去找他吗,你一碰到他,准没好事发生。”

陆熙海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开始抽泣:“那,那医生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醒,能不能醒,醒来后会不会有什么病症?”

甘如看着陆熙海,说:“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身子吧,医生说你受了惊吓,要静心休养。至于何为念……”话说半截,她欲言又止,只是观察方亦申的表情。

陆熙海急道:“怎么样,你快说啊!”

甘如继续说:“医生说,他血液里海|洛因含量太高,有可能影响脑神经,但一切都要等他醒来才能定论。”

陆熙海一听,脸色更加苍白,惶然地说:“脑,脑神经?怎么会这样?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方亦申忍不住说:“你还在说他没有做错事,你这次躺在医院不就是他害的?也不知他惹了哪条道上的人,非要把自己折腾成个瘾|君子。”

甘如实在听不下去了:“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方亦申莫名其妙:“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他真是不明白,为何从方泽桐到陆熙海再到甘如,为何每个人都袒护那个前程尽毁的臭小子。

陆熙海抽泣着说:“你不会懂的,现在他都成这样了,他身边不能没有我的,我也是一样,见不到他的这段时间,我简直度日如年。”

方亦申皱眉说:“你再跟他扯上关系,只会受苦,你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故意折磨自己?”

没等他说完,甘如就瞪了他一眼,方亦申感觉到情势不妙,立刻乖乖住嘴。

甘如对陆熙海柔声说:“那你也要好好休息,不要老是担心别人,要想想有多少人在担心你啊。”

陆熙海乖乖拉起被子躺下,眼睛却牢牢盯着方亦申,说:“方先生,其实最没资格说我的,应该就是你吧。”

方亦申一愣。

陆熙海小声说:“我们一样是被所爱之人拒之门外,你努力了二十年都没放弃,我又怎么能轻易认输?”

方亦申哑口无言。

陆熙海淡淡地说:“你们都回去吧,帮我把为念的医生喊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甘如拉着方亦申走出去,说:“你应该去看看他。”

方亦申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谁?何为念?为什么?”

甘如只好叹气:“他希望你去看他。”

方亦申一脸惊诧:“这你都知道。”心里暗想,女人的逻辑果然不可理解,嘴上却不敢反驳,乖乖去了何为念的病房里,但他始终没醒。

何为念的主治医生,说法一直非常明确,何为念如果再晚来几分钟,脑死亡的几率就非常大,就算他幸运能够醒来没有后遗症,要戒|毒也非常困难。

之后,她办了出院手续,却没有走出医院,而是每天都看着如同泥塑木雕般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他,脸上再也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几天,何为念终于醒来,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双眼还算有点精神。

他看上去很累,似乎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但他还是很安静,没有发癫发狂,也没有半死不活,除了眼神偶尔会在陆熙海身上多停留几秒以外,他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并不认为侥幸活过来是值得庆幸或感谢的事,经过雷高两次的迫害,他已经没有任何振作的动力,或许对他而言,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他将面临什么,鸦|片在他的下半辈子里,就像痴缠的冤鬼,如果他要戒|毒,简直要比让他死一万次还难受。

陆熙海是他的最爱,但心里最纯净美好的爱情,已经抵不过复仇的阴暗,如同被泼上浓墨的宣纸一般,黑在白上逐渐晕染,直至完全覆盖,让人再也看不到白净的纸底。

出院后的几天,何为念仍旧身形枯槁,颓然不语,但他已经意识到分裂和崩坏的临近。他开始间断性地失忆,有时觉得度过一天,不过用了几个小时,很多动作,都不再受到大脑的控制。

清醒的时候,他越加沉默,但他已经无法压抑逐渐失控的瘾。

每天,他都发现家里的玻璃和陶瓷在减少,家具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终于有一次,他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捆在了床头,僵硬酸麻而布满血痕的手臂,见证了他刚才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陆熙海每天都定时让他吃三餐定时休息,服用美沙|酮等替代药物,这些他都记得,并且努力照做,但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他正从一个跌落深渊的人,变作一个疯狂的野兽,他将清醒而冷静地见证,自己要如何堕落成一个非人的疯子。

他看见陆熙海走进房门,疲累而消瘦的身形在昏暗的房间里向自己走来,手臂上有依稀可见的淤青,眼神如同凝固一般。

他的心虽然什么也感觉不到,头却开始剧痛,眼前昏暗的色调都变作彩色的线条,他很清楚,这是瘾发作的前兆,不过这次他不会再失忆了,他很清醒,但他已不受控制,变成了另一个人。

何为念木然地看着陆熙海抚模着自己的脸,和遍布伤痕的手臂,开口道:“我想睡了,帮我把手放下来。”

他的表情很冷静,陆熙海也相信了,帮他解开了麻绳,没想到下一秒,何为念就神经质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陆熙海的肩头,一把将她摁在了床上。

他的力气前所未有的大,他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怪,如同沾满铁锈的链条在互相撕扯,他想说话,但嘴边想要组织的语言却变成了嘶哑而短促的申吟,他的身体在剧烈发抖,血液变成了狂乱奔流的岩浆,体内的每个器官都变成了四处弹跳的废旧零件,甚至连呼出的气,看到的人,都不像脑中所熟悉的景象。

“给我,快给我!”何为念使劲全力说出这几个字,他的样子凶残狂暴,像是要怒吼,声音却软弱无力,他的喉咙不受控制地间断性抽噎着,眼睛也开始模糊,没有任何感情的眼泪随着鼻涕一起滴落在陆熙海的脸上。

但陆熙海仿佛什么也不在意,她既不害怕,也不悲伤,而是坚定地逼视着何为念,牢牢抓住何为念的手臂,沉声说:“听话,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你就成功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用担心,你会熬过这一关的。”

何为念无力地垂下头,无言地摇头。

陆熙海柔声说:“别怕,我就在你身边,你如果受不了,就放手打我吧,打完我,你就会好的。我哪里都不会去,我会一直照顾你,直到你康复为止。”

何为念痛苦地呻|吟着,却又挤不出一滴眼泪了,他终于明白,在毒|瘾发作的这几次,他没少对陆熙海动粗,但这些,他的脑海里没有一丝印象。

他简直不认识现在的自己了,但他无法控制,而且还要变本加厉,这一切都是因为这该死的瘾!

只过了几秒,何为念残留的理智就被击得粉碎,所有被压抑的绝望,被扼杀的希望,都在告诉他,人生除了痛苦,什么也没有!

他甩开陆熙海,本想把她绑起来,但他已没有这个力气。

他站起身来,开始把头狠狠撞向任何一个坚硬的物体,衣柜,墙壁,门,然后他摇摇晃晃走到厨房,拿起菜刀就往身上猛砍。他没有知觉,也无法控制动作。

被陆熙海拉开后,他又丢下刀,拿起铝锅,狠命往自己头上敲,他已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就像翻上了筋斗云一样痛快。

他开始大声地狂笑,他听不到身边有人在喊,有手在拉。

他跌跌撞撞走到客厅,又拿起水果刀,想走出门,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只得靠在门上,摇摇晃晃地站着。

他看到陆熙海追了出来,站在他面前,她又开始流泪,那种哀伤凄楚的眼神,深深刺入何为念的心脏,但此刻,他的*和心都不会再有痛感。

何为念往自己身上看去,原来肩头已经被砍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大片血淋淋的肌肤暴露在外,鲜血正在往外淌,还有无数细小的涓流,正从他的头皮,缓缓地流下脸颊。

红得模糊的视线里,整个家都被他弄得七零八落,当然可怜;陆熙海被他打,被他连累,整天伤心流泪,当然更可怜;自己的身体,四处鲜血直冒,当然还是可怜,这些何为念都看得到,可自己有多可怜,自己却看不到!他看不到自己究竟是可怜,可笑,还是可恨!此时门外阵阵的惊雷,似乎是连老天也要谴责他!

想到这些,何为念的头又开始剧痛,胃里翻江倒海地想吐,喉咙又开始间歇地抽搐,他闭上眼睛,软软地靠着门。

陆熙海趁机冲过来,想夺过何为念手里的刀,反而被一把抓住,掀倒在地。

何为念狠狠地盯着她,刀尖抵着她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话到后面,他整个人又开始抽泣,紧接着,又开始疯狂地叫喊:“我让你走,我打你,就是为了让你走!你为什么不走,还要留在这里,以为是对我好吗,不是!你在害我,在连累我,我不爱你,我爱的是别的女人,你为什么还是不走,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离开我?”

陆熙海刚想说话,脖子又被狠狠地掐住,接着传来何为念丧失理智的声音:“你走不走,我再问你一次,你走不走!不走,我真的会杀了你的,你要不给我弄来白|粉,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爱的人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还要爱,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你说,你说啊!”

他疯狂地摇晃着陆熙海的脖子,他看见陆熙海痛苦得无法呼吸,张大的嘴说不出话,他的手却停不下来,身上大片的鲜血滴落在陆熙海身上。

他慌忙松开手,陆熙海连忙捂住脖子大声咳嗽。

不知过了多久,何为念的头痛才停止了,身体里的钝痛像野兽般嘶嘶叫喊,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头,肩膀,手和脚,都在剧烈的痛,眼前的彩色线条又回归到了昏暗和混沌的室内。

他咣当一声,丢下手里的刀,愕然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陆熙海,他内疚,心疼,却又开不了口,只因他对自己的嫌恶,岂是一言两语能够道清?

他实在不明白,像他这样的畜生,对无力招架的女人,拳脚相向的畜生,为何还能遇到如此执着的感情,无论白天黑夜,都要对着泯灭人性的他,一次又一次的关心和照料?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挽救现在的局面?坚持只换来痛苦,离开却又重新折磨,到底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停止自我牺牲?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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