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的匕首在许思捷手指尖划出流利的弧线,让人眼花缭乱,那种随心所欲的姿态和几分钟前心灰意冷的绝望心境根本就是迥然不同,他斜靠着斑驳惨白的石粉墙,玩味地欣赏着晏翊后背的血窟窿,咯咯笑道,“如果不是你杀出来碍手碍脚,单单他陆恩行根本不会是我的对手,靳航迟早都得是我的东西,你太碍眼了,死在自己心爱之人手中,也算是小妖我孝敬上妖您老人家的,消受了吧。♀”
晏翊充耳不闻,额头丛生的细密冷汗凝结成豆大的水珠颗颗滚落,一双因为剧痛而闪烁的凤眸一瞬不瞬地对牢陆恩行失焦的双眼,轻轻唤道,“恩行……”
陆恩行仍然保持着微微抬手的姿势丝毫未动,对晏翊的呼唤更是全无反应,许思捷得逞地嘲讽着,“不过就是给傀儡术护了层障眼法,居然能骗得过两位上妖的法眼,小妖不胜荣幸。”
随着障眼法的消除,陆恩行左脸靠近唇边的那道浅红色的细痂渐渐剥落,露出了一个针孔一样大小的纯黑的点,正是种了傀儡虫后留下的。
果然,想得过于复杂反倒是忽略了最简单最基础的可能性,被摆一道也是情有可原。
晏翊心中暗暗叫苦,恐怕之后晏语知晓亦是同样的懊悔不迭,可事情已然走到这一步便再容不得继续恶化下去,只是,由他那颗内丹滋养了十来天的傀儡虫,究竟成长了多少,着实令人忧心忡忡。
“杀了他。”许思捷颇有些自得意满地吩咐着。
陆恩行就像是突然被上了发条的机械兵一样,一分分放下微抬的胳膊,手里赫然是许思捷替他凝化的又一个武器——通体透明晶莹的细长光剑。
晏翊脸色一沉,不眨眼地看着陆恩行抬起剑梢,一翻手掌不动声色地凝聚了一团幽蓝的光球,于掌心清冷孤寂地跳跃着。
许思捷挑眉,幸灾乐祸道,“您舍得杀他?”
“舍不得,可本尊极是舍得杀你。”
话毕,电光石火之间迅速转身,手心的幽蓝光球暴涨两倍有余,最外层倏尔燃起熊熊烈火,赤艳骄狂,以最极致的杀气凛冽地切割着空气,气势汹汹便要直扑许思捷而去。♀
主人一死,傀儡虫自然消亡,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何乐不为?
然而正是千钧一发之际,许思捷惨白着脸忽而尖声叫道,“杀了你自己!”
晏翊心头一沉,慌乱之间奇经八脉流窜的妖气当即紊乱,不说掌心骇人的光球立时烟消云散,更是没做任何防卫措施,而是直接扑过去,徒手握住了陆恩行快要贯穿自己心口的长剑。
猩红的血顺着晶莹的剑身滴落在地,小小地溅起微扬的灰尘,凝固的血珠迅速蒙上一层浅灰,稍稍遮掩了其间狠戾的血气。
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晏翊难掩震惊,强大如他,有朝一日竟也会被他人威胁着,放弃自己的生命。
傀儡虫的指令非常直白,陆恩行没能杀了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打算放弃,锋利的剑刃割擦着掌心的锐痛让晏翊陡然回过神来,就看到陆恩行这不怕死地居然仍在固执坚持着将剑尖一分分刺向自己的心脏。
晏翊暗用妖力,轻而易举地齐腰震断了那柄血淋淋的长剑,再用定身术封住了陆恩行所有的行动。
只是一口气还未曾真正歇下来,许思捷再次逼近了一步,幽幽道,“上妖大人,定身术可定不住他那条舌头,小妖其实并不知晓咬舌究竟会不会死人,但若是陆恩行再也无法开口说话……其实小妖也挺喜闻乐见。”
晏翊甩掉手里的半截剑身,回头冷冰冰地望着许思捷,垂眸淡淡道,“你不过就是想要本尊的命,你放他出去,本尊随你处置。”
许思捷狡诈地勾起嘴角,沉吟片刻忽又摊手道,“罢了,上妖大人的深情成功说动了小妖,小妖性本善良,便为上妖再留一条后路。”
晏翊直觉有诈,警惕地观望着许思捷眼角眉梢的所有细节,沉默着示意自己允许他继续瞎扯。
许思捷微妙地感受到了来自上妖的俯视和高冷,小小的不愉快却是在自己突发奇想的聪明睿智冲击下明显弱化了许多,兴高采烈地建议道,“传闻中傀儡虫并非不可破解,若是二人真心相爱,来自爱人最心底的呼唤是能够唤醒心智迷失之人的,如何?这样拒绝创新坚持俗套的动人爱情故事可曾让上妖大人心动?”
晏翊没理会许思捷那一阵阵天翻地覆的狂笑,而是平静地说道,“若是他清醒了,死的便会是你。”
许思捷收住张狂的笑声,掩起眉眼的邪狷,敛音道,“届时必定悉听尊便。”
死活逃不过,倒不如放手一搏,拖延些时间倒也好,但求晏语能够察觉到异样,及时赶过来。
陆恩行恢复了自由,可没了最新指令,仍然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晏翊丢掉了浑身的防备,渐渐冲他张开了怀抱,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有眉眼间是难以察觉的温柔,失血过多而逐渐苍白的嘴唇浅浅翕动着,冰冷却霸道地说道,“陆恩行,你需生生世世铭刻入骨,此间天地,能让本尊为之行至这一步的,惟有你一人……我爱你。”
说不上心中万分笃定,抑或是破罐子破摔反倒没有寄予太大希望,晏翊说完这一番听上去格外情真意切的表白,就再没了其他动静,只是静静张开双臂等待着陆恩行漫天撒狗血的投怀送抱,场面感人之深就连许思捷一时都没了声音。
微妙的静默之中,陆恩行缓缓抬起了头,眨了眨眼,渐渐聚焦的眼光便定在晏翊身上没再挪开。
纯澈光莹的桃花眼沾染着湿漉漉的水汽,朦胧模糊笼罩下,反倒更显欲语还休的矜持和赧然,晏翊起先不得不说很震惊,他原以为许思捷不过是扯淡,实未想到居然扯得这样有水准,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浅浅唤道,“恩行,过来。”
陆恩行清清淡淡地笑着,一脸的满足和幸福,弯着嘴角丝毫不矫情地就跑了过来,投怀送抱得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而且还大喇喇地喊着,“你笑得好恶心,叫我干嘛?”
此时此刻才察觉到就算自己告诉自己不要抱有希望,可事实上仍然会不由自主地希冀着,因此才会彻底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经松懈,后心的剧痛便撕心裂肺地传遍全身,痛得手指都在颤抖,眼前一阵阵晕眩。
晏翊轻轻扶着陆恩行的肩膀,回身强撑着望向许思捷,虚弱地笑着,“轮到你了。”
许思捷沉着脸,倒是未显慌乱,镇定地看着已然摇摇欲坠的晏翊,一分一分勾起嘴角,邪佞道,“上妖大人,兵不厌诈啊……”
晏翊唇边的笑意尚不曾褪去,甚至来不及做出心惊的面部表情,顿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凝眉茫然垂眸看去,一把染血的长剑已然刺穿他的胸月复,猩红的血滴顺着剑尖颗颗滑落,染了谁的眼,伤了谁的心。
死寂之中,陡然响起不疾不徐的拍掌声,刺耳又惊心,许思捷欣赏赞许道,“真不愧是上妖大人,不食人间烟火才能这样一颗真心向往着那些虚幻的感情,感动,小妖实在感动,哈哈哈,哈哈哈!”
晏翊看着那只差寸许就要逼近自己胎月复的长剑,细细抽着凉气,本就失血过多,二度创伤之下,体力率先不支,不得不退居到墙边,靠墙而立,随便一个移位便能将惨白的石粉墙染成刺目的猩红色。
“中了傀儡虫的人不可能在傀儡虫不死的情况下清醒过来,他既然已经清醒,傀儡虫必死,不可能,这不可能……”愤怒的质问因为虚弱而显得毫无气势。
许思捷止住桀桀笑声,眼神恶毒道,“这世间本就没有让人奋不顾身的爱情,上妖您是猪油蒙了心么,还是人间烟火食用过度脑子不够用,才会这样义无反顾、轻而易举地中了小妖的圈套?是,傀儡虫不死陆恩行不会清醒,可也正是傀儡虫不死,他才能装出寻常陆恩行的模样,不过就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居然这样轻易地让您相信了,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可不可笑都由不得你这低等的妖精在此胡说八道,不要再激怒本尊,对你不会有好处。”
晏翊勉力站着,尖锐的指尖深深嵌入墙中,用力之大甚至直接掀了小拇指的指甲盖,本就染满鲜血的手重伤之下惨不忍睹。
许思捷戒备地盯着晏翊,却是不动声色地已然靠到了陆恩行身旁,探手搂住他的脖子,阴邪笑道,“我没能得手的,你们也休想圆满,真心?爱情?说到底,杀你的是他,而眼下,即将背叛你的也是他。”
晏翊模糊的视线中,许思捷踮起脚尖和陆恩行吻在了一起,而陆恩行根本不曾抵抗,甚至是慢慢合拢双臂,将许思捷搂在了自己怀中。
不,决不允许!
晏翊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抬起几乎没有知觉的双腿,艰难地模索到他们身旁,作势探手拉开陆恩行,岂料支离破碎的指尖都不曾触碰到他的衣角,却是被陆恩行手里的短剑震慑在当场。
傀儡无识,傀儡无心,无识无心反倒格外伤人,因为你本就知道他并非故意,所以就连生气都毫无理由。
所有的退让、所有的沉默、所有的不甘,都是为了羽化的蜕变,终结的爆发。
当许思捷终于察觉到危险之时,下一瞬整个人就已经被提拎着离开地面,用一种能够挤碎骨头的力量重重砸到了墙上,握着他后脑勺上的手像是拍皮球一样,就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敲打着墙面,咚咚的撞击声在沉默的收监室里格外瘆人。
最初的恍惚和惶恐过后,许思捷奋起反抗,捏诀直接幻化出一柄短刀毫不犹豫地冲身后刺去,趁着晏翊稍稍避让的间隙震开他桎梏的大手,迅速躲到另一头,背靠着墙,戒备而恶毒地瞪着他。
许思捷额头满是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染花了眼,脑袋沉重地泛着痛麻,脑壳子都要裂开似的,晏翊下手还真是毫不留情。
然而当晏翊回过身来时,许思捷彻底愣住了,无休止尽的恐惧和寒凉瞬间便侵蚀了他全身每一个细胞和神经末梢。
晏翊的额间是一道鲜红的咒印,错综反复,连接两边的眉骨,沿着额角一直深入发际,狂狷而霸道,散发着浓重的煞气。
愤怒的敲打之下神志全无,尚且虚弱的妖力却陡然暴增,眨眼便恢复了原形,往日里清浅懒散的凤眼此时此刻一片通红,在雪白狐毛的映衬之下更显赤艳狂乱,眸子里毫无温度,只有毁灭世间万物的杀气和狠戾。
原形之下庞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收监室,大张的嘴巴里锋利的牙齿闪着寒光,愤怒的气息喷薄而出,带着无可比拟的强大和尊贵,吞噬征服着眼前的一切,狂躁的前蹄呈现攻击状态,随时随地能够撕裂敌人的胸膛,身后八条尾巴依次展开,气势恢宏,近距离的观望更是震撼人心,气吞山河。
许思捷觉得自己这下玩大发了。
他单知道晏翊是上妖,却不知道晏翊居然会是八尾。
八尾之怒,三界之内怕是谁都无法承受。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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