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着赛古丽的事情,我心情不爽地跟在云逸之后面,决心不再理他。云逸之带着我左转右转,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最里头是一间石屋,里面传来铮铮打铁的声音。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对这石屋很好奇,居然忘记了方才不理他的决定,开口问了出来,看来人都是很犯贱的……
“来拿一件东西。”云逸之微笑着看向我,领着我进去了。
我一进门,蒙蒙的灰尘呛得我直咳嗽,眼睛也迷得汪汪起来。石屋内光线暗淡,陈设简单,有一个隔间,内里火光闪耀,应是打铁之处。那隔间里走出来一个枯瘦老头,秃顶佝背,双目深深陷入眼眶,皮肤干皱得像裂开的树皮,跳动的火光映在他脸上血红血红的,看起来就像地狱出来的魔鬼。
我不由得颤栗了下,躲到云逸之那一袭白衣之后,他身上的雪莲之香包围着我,驱散了满屋子的灰尘和邪气。云逸之微笑着安抚我一眼,向那枯瘦老头拱手作揖,恭敬道:“姚前辈,晚辈云逸之前来取预定之物。”
枯瘦老头陷入眼眶的眼珠黯淡,稍稍扫了云逸之一眼,声音沙哑像砂石磨砺:“已到最后一步了,你随我进来。”
云逸之闻言颔首,白衣身影一动将要进去,我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角。他回头向我微笑点头,示意我安心。我对上他温润的墨玉眸子,宽下了心来,放开了他的衣角。
云逸之随着老头进了隔间,里面传来一阵铁器敲打之声。我一个人呆在外间,满屋的灰尘又铺漫而来,压抑得令人窒息。这时,里间传来咝咝利器划开的声音,我心头突地一跳,急忙冲进了里间。
只见云逸之安然站在炉火前,一身白衣被灼热的火光映成红色,正将一个精巧的红漆木盒收进怀里。他见着我进来,走近我温润地笑道:“怎的进来了?”
我撇撇嘴,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外面能不害怕吗?不过我是打死都不会承认这点的。
我不回话,只打量着这里间:摆了许多精致的银器,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了好几柄利剑,长短样式不一,却在这火光照映得发热的屋子里闪着锐利寒光。
云逸之见我四处审视,在我身边道:“姚前辈是不世出的名匠,器物首饰皆精,尤善铸剑。”
听他一番解释,我诧异地看向那枯瘦老头,见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觉得他似乎也不是那么狰狞了,倒是很有世外高人的气质。想来高人都是怪模怪样的,我顿时心生敬意,忙行礼恭敬道:“姚前辈,请恕晚辈先前无礼。”
姚前辈的深眼珠瞥了我一眼,淡淡道:“罢了,不与小丫头片子一般计较。”
果然高人就是高啊,不论何时都是如此有气场!我点头如葱蒜,云逸之在一旁轻笑了起来。
“那个……”我斟酌开口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姚前辈铸一柄剑。”
云逸之看向我,墨眸闪过一丝不解,问道:“小酌,你要剑做什么?”
我凝视着云逸之的眼睛,坦诚道:“你还记得风涯吗?他一路护送我,我想送他一柄剑以表谢意。”我眼前浮现那年春天梨花绽放,黑衣少年在一片雪白飞花下,寒眸微垂,神色专注地削着木剑。他是那般喜欢剑,可是这么多年来,只随身带着一柄普通的青剑,想来多有遗憾。
云逸之仔细地审视着我,忽地开怀一笑,对姚前辈道:“姚前辈,千金得购一器的规矩可还在否?”
姚前辈的眸子似是有了些神采,沙哑道:“只要出得起价钱,自然不在话下。”
云逸之墨眸微亮,拱手道:“在下出万金,再奉上上等铸石玄碧一块,请姚前辈铸一柄绝世之剑!”
万金?!我心惊不已,就算我在汝南王府这么多年也不能随便就拿出万金啊!我轻扯云逸之的白衣袖子,低声道:“还是算了吧……”
云逸之低头凝视着我,墨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辉光,一字一顿道:“只要是小酌想要的,云逸之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得到!”
我怔在那里,张嘴不知言何,有甜滋滋的喜悦慢慢从心底攀爬,逐渐充盈整个心房,飘飘然欲轻盈而飞。可是,可是,逸之,你既倾心于倾城姑娘,此番这般又是为何?心间又抽出一抹细丝,拴住了刚欲起飞的心,我微微低头,躲过了云逸之胶着在我脸上的目光。
姚前辈原本灰暗的眸中瞬间光芒大盛,面露喜色,咯咯笑道:“好!好!好!”我看着这枯瘦老头眼含贪婪,怎么感觉世外高人的形象正在瓦解?……
不过姚前辈很快收敛了笑,低头沉思一会儿,接着道:“有玄碧做坯,自然可以铸出好剑。不过……”深眼珠一转,很有深意的看向云逸之。我不满地皱眉,都万金了还有什么要求,这瘦老头要不要这么贪得无厌,到底是哪门子的高人啊?!
云逸之再拱手,恭谦有礼道:“姚前辈但说无妨。”
姚前辈眸中深邃,嘿嘿一笑道:“古来神兵利刃,无不是浴血而出,想得一柄绝世之剑,还需要一样东西——”姚前辈的深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云逸之,沙哑的声音吐出两个字,“人血!”
我震惊不已,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云逸之风淡云轻地道:“这有何难!”便取下墙上的剑利落挥下,寒光闪,如玉的手臂上划开一个大口子,汩汩地渗出鲜血,滴落在地上像绽放的红梅。
“逸之,你做什么!”我惊叫出声,急忙上前要捂住他的手臂。姚前辈干枯的手拽住我,没想到瘦小的身体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拽得我连退两步!
“小丫头乱动什么,取血也是有讲究的!”姚前辈不悦地瞥了我一眼,取过一个银碗,不紧不慢地接起血来。
我咬牙在旁边干看着,那血滴在碗里“滴答滴答”地响,一遍一遍地折磨着我的心。
云逸之看向我,好看的嘴角翘起,戏谑道:“小酌可是在担心我?”我撇过脸不去看他,这人怎么还有闲情调戏别人?
银碗渐渐接满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云逸之身上的雪莲香突然浓烈了许多,之前贴近他身边才若有若无的香气,现在我站在他两步远的地方就能闻到。
一碗接满了,姚前辈盯着银碗的深眼珠几乎要放出光来,贼贼地笑着又拿出了另一个银碗。
还要接?!我心中一急,飞身扑上前,抽出云逸之手中的剑就往自己的手臂上割去。
云逸之脸色倏地一变,另一只手闪电般地制住我握剑的手腕,利剑“叮”的一声掉落到地上,轻微地划伤了我的手臂,溅了几滴血到银碗里。
“该死!”姚前辈万分小心地捧住银碗,狠狠道:“小丫头捣什么乱!”
我睁大了杏眸盯着他,理直气壮道:“本就是我要求铸剑,这一碗用我的血好了!”
姚前辈朝我一瞪,沙哑的声音尖锐起来:“你的血?你的血有他的那般珍贵?!”
啊?珍贵?我忿忿地想,我和云逸之同样都是人,有什么不同?!好吧,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云逸之转眸看向我,如雪的容颜微笑着,温柔地安慰我道:“莫急,很快就好了。”
我担忧地瞄着他,只得闷闷地等在一旁。不一会儿,银碗又盛满了,我紧张地看向姚前辈,生怕他又掏出一个碗来。不过这回,姚前辈终于收了碗,好生放了起来。
“啧啧,染了些污渍,还好影响不大。”姚前辈惋惜道,一脸嫌弃我的模样。
我扬眉不悦地瞥着他,我的血怎的就成污渍了?云逸之上前一步,遮住我不满的目光,拱手谢道:“如此,麻烦姚前辈了。”
姚前辈几不可闻地哼了一下,算是应了。
云逸之带着我出了石屋,回到大街上。
漠城虽小,却是往来商旅行经之地,因而开有许多客栈。云逸之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我见他面色有些苍白,想来是失血过多,急忙催着他歇下。
云逸之这回倒是没有多说一句,很顺从地回了房间。我站在他门外想了想,补血需要什么?有了,最有效的岂不是……赶忙去街上的(色色小说药铺买了些红糖。
当我端着热腾腾的红糖水,走进云逸之的房间时,他正坐在窗边看书。光线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他如雪的容颜上,令他清冷似仙的气息柔和了许多。他的眸子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手中书页簌簌翻动着,美好得像一幅画卷。
我把红糖水放在桌子上,小声嘟囔道:“不是叫你好生休息吗?”
云逸之抬眸,放下书,看着冒着热气的红糖水,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道:“这是……?”
我脸颊红了红,低声道:“红糖水,补血的。”想我之前的世界,女子来那个的时候多是会喝红糖水,我妈也经常催着我多喝,虽不知道为何,但的确好了不少。后来我成了汝南王府的二小姐,每月不适大夫也会给开红糖,药效应是错不了。如今云逸之失血过多,而红糖实乃补血佳品啊!
云逸之墨眸紧紧盯着我,令我有些不自在。他咳了咳,轻声道:“小酌……”
我扬眉:“做什么?”
云逸之的嘴角勾起笑意,道:“红糖性味温,有化瘀生津、散寒活血、暖胃建脾、缓解疼痛的功效,但并不能补血。”
啊?竟是这样……原来喝了它来那个就不疼了是因为能活血啊!上天啊!要不要这么尴尬!我脸红得像个熟透的番茄,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既然红糖有那么多好处,喝了也没问题的。我心一横,两手叉腰,粗里粗气地道:“叫你喝就喝,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云逸之的墨眸深了深,玉手托起下巴,上下打量着我,认真道:“小酌,我发现你有悍妇的资质啊!”
“你……”我涨红了脸,憋得说不出话来。时至此刻,我总算明白了,云逸之看起来清逸出尘,飘飘似仙,与人相处又是温文尔雅,如沐春风,其实暗里藏着一肚子坏水,嘴巴毒得和那美艳狼卫曜有得一拼!
见我如此,云逸之爽朗地大笑起来,端过红糖水一饮而尽,罢了还将碗翻过来示意他喝完了。这下子我没话说了,讪讪地不知道说啥,想了半天才道:“你会医术?”
云逸之的神色微顿,墨眸闪了闪后微微垂下,淡淡道:“略读医书罢了。”
虽然他说是“略读”,但我估模着他那样的人,定是跟精通差不多远了。云逸之长的是天人之资,又深谙商道,武功高超,现在还精通医术……这样完美的男人,半日前对我说:“只要是小酌想要的,云逸之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得到!”
我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红,小声道:“你今日为何要为我做如此之多?”
云逸之轻扬眉,问道:“我做了什么?”
我的脸更红了,把头深深地埋进颈窝里,声音小如蚊呐:“你花万金买剑,还亲自割血铸剑……”
云逸之轻声笑了笑,不甚在意道:“原是这些。”
我急欲问出究竟,迫切道:“那你究竟是为何……”
云逸之敛了笑意,墨眸深深凝望着我,里面流转着诸多情绪,“小酌,可记得八年前我重伤,若不是你,我早已暴尸野外。如今就是把我这条命拿去回报你,又有何不可?”
我愣了愣,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当日我好像是配合了下他免遭贼人发现,但后来也只是简单地替他包扎了下伤口,不至于救命之恩吧……我的心头莫名地疼了疼,救命之恩,逸之,原来你只是为了报救命之恩。
我胸口一阵难受,艰难地撇过头,不去看他。透过窗户的夕阳在房间内流转,就如我的心情般徘徊不定。云逸之的目光在我身上落了许久,轻声地笑了,道:“你只需记得,我做了这些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