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我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在床上辗转反侧,万千愁绪剪不断,理还乱。云逸之,景逸,云逸之,景逸……这两个名字在脑海中交替出现,我的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的疑惑。
云逸之既然是楚王次子景逸,为何会成为定远侯?前定远侯云霄知道这件事吗?若是知道,为何还要收他为义子,传给他侯位?楚王景炎谋划造反,景凛和景逸,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计划究竟到了哪一步?帝都中,还有人察觉这件事情吗?……
我想不清楚,想不清楚,这些事情太复杂了,不是我能看透的!我躲在薄衾里颤抖着身子:玉非烟说得对,我如今已经知道了云逸之的身份,若是稍有差池,就将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我不能再接近他了,我不能害了他……我将脸深深地埋在薄衾里,双目紧闭,在一片黑暗中痛苦地流着泪。
可是,可是云逸之说他信我,他说他信我!这句话像一束月光照进了我的心里。
这一夜,我心中只重复着一个念头:那我,信他吗?
晨起时,碧香端着盥洗盆进来了,见我还躺在床上,扔下盥洗盆就奔到床前。她那水灵的大眼睛里泛着泪花,哽咽道:“三殿下到底对小姐做了什么,让小姐这般伤心?”
三殿下?我疑惑地看着她,恍然明白碧香只知道我去了梁王府,便以为我是被卫曜欺负了。我强打起精神,摇头道:“没事,扶我起来梳妆吧。”
碧香小心地扶着我从床上下来,走到妆台前坐下。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色憔悴,杏眸也失了原有的神采。我心中叹息着,原来为情所伤,是这个样子的。
待碧香为我梳好发髻,敷上脂粉,我憔悴的神色被掩盖了许多,看起来倒还算精神。我伸手抚上红润了不少的脸颊,平静地道:“碧香,备车,去定远侯府。”
碧香惊喜地瞄着我,忙点头道:“小姐终于有精神了!碧香马上就去!”说罢一溜烟儿地出去备车。
有精神了……我对着铜镜扯出一抹微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神色自然,起身朝门外走去。
云府没有第一回来时那般热闹,管家很快就出来迎接我,面上的精神有些不振,但依旧和善地邀我入内:“安阳郡主,小的带您去见侯爷。”
我随着管家进了云府。管家没有引我去主殿,更不是上次的偏殿,而是走了条僻静的小路通往我上次瞥见的树林。
盛夏的树林长满了叶子,一丛一丛的翠绿。一身飘然白衣的云逸之,在树下默然站立着。他的身影有些落寞,但远远凝视着我的墨眸泛着光辉。我见到他的那一刹那,泪水迷糊了双眼,原来才过两夜,我便是如此地思念他。
云逸之远远地站着,如玉的薄唇轻启,对着我柔声道:“你为何还愿意来这里?”
“如果我不来,你会去找我吗?”我对上他的墨玉眸子,问道。
他清雅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道:“如果你不来,我今夜就会去找你。”
我亦微笑了起来,反问道:“既然如此,何不由我来?”
温热的夏风拂过整个林子,撩动着我的衣摆,和着树叶簌簌作响。我想明白了,即便前方危机四伏,我依然想靠近他,即便他隐瞒了我太多事情,我依然,信着他。
“小酌……”云逸之的眸子亮了起来,疾步走近我,抬起手来欲抚上我的脸。
我微微瞥过脸,他的手掠过了我耳边的碎发。我眨着酸涩的眼睛,轻声道:“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多问一句。但只求在梁京的这段时间,让我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你身边。”
如果离开梁京之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最起码,让我抓住最后的时光,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然后,把所有对他的感情埋藏起来,继续做我的安阳郡主,他要起兵攻打梁京,他要夺得这天下,都与安阳郡主无关。
云逸之墨眸温柔如水地望着我,将我额角的碎发撩到耳后,温润的声音道:“好。”
我们之间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再说话,雪莲幽香萦绕着我们,像是无尽的情丝痴缠。
“小酌,我为你作一幅画如何?”云逸之眸中浮起一抹笑意,对我道。
作画?云逸之还会作画?我惊讶地瞧着他。
“站在这里别动。”云逸之轻声道,走到石桌旁,吩咐下人送来笔墨纸砚。东西很快都备齐了,他展开一个画轴,提起笔蘸了蘸墨汁,笑着瞄了我一眼,俯身开始作画。
啊?就这么开始画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很简单的一件粉色衣裙,再模模自己的脸,没准脸色还憔悴着,那岂不是很没形象?我郁闷地攥着衣裙,都不知该如何站着了。
云逸之勾勒了几笔,抬眸仔细端详着我。他看得那样认真,那样专住,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人。我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颊,小鹿心扑通地跳了起来。
被喜欢的人这样凝视着,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我松开了攥着衣裙的手,神态自然起来,温婉地浅笑着,含情脉脉地望着云逸之。云逸之看着我的墨眸中闪过一抹光,嘴角弯起笑意,俯身继续画着。
过了一会儿,云逸之直起了身子,审视了那画几眼,搁下手中的笔,回眸笑着对我道:“好了,你过来看看。”
我有些紧张,犹豫地走了几小步才到他面前,俯身向那幅画看去。
朵朵红梅下,一位妙龄女子娴雅地站立着,面上浅然微笑,显得清高孤傲,超凡月兑俗。但她小巧的脸上浮着红晕,灵动的杏眸中透着狡黠,又明明是嬉笑红尘的活泼少女。红梅和人,辉然相映,竟让人觉得她是百年红梅,化而为仙。
我不由得看痴了,这画上的确是我,却觉得比任何一刻都美好。待我回过神来,才发觉不对劲,撅起嘴对云逸之道:“你乱画什么,这里哪有红梅?”
“那你身后的是什么?”云逸之扬眉看着我,笑道。
我身后?我回过身来,只见丛丛翠绿的树抖动着小片叶子,叶尖轻颤,像是欢笑着迎接盛夏。原来,这些是红梅树?夏日的红梅竟是这样的,翠绿欲滴,焕发着盎然生机。
“小酌,我将这画送予你了。”云逸之温柔道,将画轴卷好,放入了我的怀里。
啊?我还以为云逸之是为了给自己留个纪念……我这叫什么,自作多情?不过能得到云逸之的画,我是万分喜悦的,何况这画上的还是我!我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抱着画轴。
云逸之微笑地凝视着我,又道:“你之前要求的名剑,已经铸好了。”
我眼中立即闪着兴奋的光,心中雀跃起来,想不到只用了几个月,姚前辈果然还是高人啊!我迫不及待地道:“快给我瞧瞧!”
云逸之一挥衣袖,立即有下人双手捧着一把剑而来。剑鞘刚硬,花纹质朴,内藏剑身,仿若沉睡了千年。云逸之执起剑鞘,缓缓地抽出了剑。
这竟是一把通体碧绿的剑,光亮的剑身映着云逸之墨色眸子,泛着温润而沉静的墨绿之色,唯剑心隐隐透着雪光,仿佛来自云逸之身上的月冷清辉。
云逸之凝视着手中的剑,轻声道:“若有一日我不在,让它代替我护你周全。”
我亦看着那剑,心中涩然:也就是说,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小酌,在想什么呢?”云逸之突然打断我的思路,墨眸带笑地看着我道。
我清醒了过来,赶紧掩饰道:“我在想这剑有名字吗?”
云逸之的眸子中泛着光辉,笑着道:“你将剑交给风公子即可。”
我问的是这剑有没有名字啊?怎么和风涯一个样儿,难道最近流行答非所问?尽管我满脑子疑惑,还是颔首应下,看向不远处的碧香,示意她上来收下剑。
一回到安园,我便吩咐碧香去将风涯唤来,碧香笑开了花,乐颠颠地就出去了。
风涯进来时,我正捧着剑仔细地瞧着。我一见到他,将剑举到他面前,笑靥如花:“风涯,这是为你铸的剑!”
风涯的寒眸震惊了一下,又很快冰冷如初,沉默地凝视着我。
我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若是没有一个足以让他信服的理由,他是不会接受的。眼眸转了下,我表情十分严肃地道:“你若是没有一把好剑,如何护我周全?”
风涯的眸子更寒冷了,几步走到我面前接过了剑。我还以为要多跟他磨几句,这么快就答应了?嘻嘻,看来是我表情太到位了!
风涯握紧了剑鞘,寒星般的眸子盯着它久久凝视着,突然拔剑出鞘。这剑与在云逸之那里所见的完全不同,碧绿的剑身猛地爆发出锐利的光芒,剑刃凌厉无比,鸣鸣地发出声响,似是从沉睡中苏醒,欢心迎接着主人。
“碧雪,它叫碧雪剑。”风涯低声道,冰冷的声音中有着一丝颤抖。仿佛并不是他在为剑取名,而是道出了剑的心声。
碧雪剑,美丽的外表不容忽视其暗藏的锋利,就像风涯,惊人的阴柔之美掩盖不住其肃然的寒意。我想,这样的剑与人,的确是万分般配。
风涯收回了剑,无比郑重地向我拱手道:“谢郡主!”
“不用谢我。”我向他微笑道,“这剑是定远侯引血铸造的。”
风涯的寒眸闪了一下,凝视着手中的碧雪剑,默然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