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康之把陆焕带去了他的房间里,和外屋一样,屋子里面也是古朴雅致,陆焕看着被贴着窗纸的窗户,坐在硬邦邦的太师椅上,有些拘束,仁康之转了个身,陆焕就见他抱了一堆的书走了过来,放在圆木桌上,又拿了一叠纸,电脑摆放在一遍,还吩咐了佣人拿些茶点过来,看来是准备和陆焕好好讨论一下彼此的学说了。♀
他见陆焕有些紧张,便就自己先挑起了个话题,陆焕听他开始说,便觉得嘴巴有些干,捧起杯子抿了口茶水。
陆焕脑子里的东西虽然不是原装的,可是他听着仁康之的长篇大论,倒也不觉得乏味,而且仁康之说的他都能明白,脑袋也转的迅速,很快就把仁康之所提出的理论在脑中理清了。他听得很明白,渐渐地人倒也不再拘谨了。
顾以源就坐在边上,他是什么也听不懂,不过看陆焕渐渐神采飞扬的眉宇,他倒也不觉得索然无趣,顾以源垂眼随手捏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结果一股甜腻的味道充斥入蓓蕾,顾以源皱眉,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他只咬了一小口,便放了下来,而坐在他边旁的陆焕,却分神往他这里看,小声问道:“你吃了什么?”
顾以源见他一副馋猫又想吃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心里纳闷这个世界上怎么可以有那么能吃的人,他拿起刚才咬过的那块糕点,糯米粉做成的软糯白糕上还点缀着红色的玫瑰花瓣,闻上去清香引人,陆焕皱了皱鼻子,微张嘴,“我要吃。”
顾以源把玫瑰糕凑近陆焕的嘴边,结果少年头微扬起,一口就吃掉了。
“你不是刚才还撑着了吗?”顾以源轻瞪着他,陆焕却摇摇头,“已经消化掉了。”说罢就不理他,像是不愿在听顾以源的斥教,转过身继又一本正经的和仁康之讨论起刚才的话题。
他这种无赖贪吃的样子顾以源还是第一次见到,看他因为吃了一口糕就洋洋高兴的小模样,顾以源心里觉得有趣,他侧首,看到陆焕因和仁康之讨论着那些天书玩意儿而微蹙起的眉,小脸上挂上了几丝严肃的神采和方才竟是两个模样。
手指磕着桌子,轻轻划过,顾以源抿着唇,这一刻,他竟觉得有些心痒难耐了。
…………
陆焕和仁康之说了很多,他脑袋里的墨水就是一处金库,总感觉是挥之不尽的,只要仁康之提及一点,他就能迅速反应过来,而后补充仁康之的观点,不足和错误的地方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仁康之看他还只是个少年就这么厉害,不禁对他佩服万分,其实仁康之他自幼便也是聪慧的,智商比起大部分同龄人来说要高出许多,这么多年来,总有种除去自己其余人都是猪的错觉。
可如今见了陆焕,他这种观点彻底被消灭了,奈何仁康之都已经是奔四的人了,现今坐在陆焕面前,就跟一个受教的学生似的,看他拿着笔纸,认真记笔记的样子,陆焕怪不好意思的。
他知道自己的斤两,脑袋里的东西都是复制的,要他纸上谈兵还好,若是让他真正动手实践起来,那就得露陷了。
陆焕和仁康之交谈了很久,直到夕阳窗外被橘色的彩光遮下,层层叠叠的云层如雾般散开,不到片刻天空便整个暗了下来,屋里开了灯,此时已经看不清窗外的景致了。
仁康之也看到了天色已晚,虽然意犹未尽,但还是结束了这次的话题。
等陆焕回过神来,却看到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顾以源靠坐在屋里的软榻上闭上了眼,他坐在椅上,愣愣的看着睡去了的顾以源,男人的睡相不似他睁眼时那般凌厉刻薄,均匀的呼吸声,面容沉静英俊。
陆焕轻轻吁了口气,站起来朝顾以源走去,想叫他醒来,可他才走动了一步,顾以源便缓缓睁开了眼,一瞬间醒来的目光如冰刀般淬在陆焕身上,陆焕一震,顾以源便收敛下了凌人的神色,“结束了?”
“……嗯。”
陆焕的声音很轻很软,有点恹恹,大概是累到了,他模了模肚子,与顾以源说道:“任医生邀请我们在他家吃晚饭。”他期待的看着顾以源,鼻子动了动,又接了一句,“我都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好香啊!”
那副傻呆的样子让顾以源嗤笑了出来,他站起来,模了模陆焕的头,“那就走吧。”
任家有自己雇佣的大厨,听说祖辈是在御膳房里做过事的,偷学的厨艺世世代代的传了下来,到这一辈,那厨艺更是浓缩到了精粹,几道菜做的味道鲜美至极,比之中午在“黄记”里吃的更胜一筹。
晚饭时,仁康之的父母也回来了,任家都是学医的,见到顾以源便免不了问及到他的身体,嘘寒问暖了一番,才开始用餐。
一顿饭吃的时间不长,任家的人都讲究养生,吃到半分饱,便停下了筷子,仁康之的父母因为还有工作的事所以便先离席了。
顾以源现在还只能吃些清淡,他吃了一碗饭便也不再动筷,于是这餐桌上就只剩下陆焕一个人,还在津津有味的朵颐着。
顾以源眉毛动了动,有种把家养的孩子带出来丢人现眼的无奈感,顾以源见陆焕已经吃下了两碗饭,便伸手轻拍他的腿,陆焕抬起头看向他,顾以源咳了一声,“晚饭别多吃,容易积食。”
陆焕顿了顿,眼巴巴的看着他,顾以源眉头微挑,依旧笑,可那态度却是不容回绝的,陆焕不敢不听顾以源的话,便放下了筷子,喝了口汤,没有再吃了。
他们和仁康之道别后,顾以源便开车回家了,陆焕吃饱了,在车上坐下人就昏昏欲睡,本想着回去好睡,结果下了车还未进屋,顾以源就拉着他说要去散步。
“你吃那么多,不走动一下怎么行?”
顾以源碰碰陆焕的脸,冰凉的手让陆焕瞬间醒了,他被拽着,不情愿的在那条漆黑的小路里走了一圈。
走在黑暗的小道上,陆焕一步深一步浅的跟在顾以源身后,周遭很暗,像是经过深长的隧道,有风吹在耳边,风声轻柔。
陆焕想起小时候,父亲便也一直带着他出来散步,晚饭之后的夜晚,星光璀璨,昏黄的路灯落下的光似乎也是温馨的,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夏夜出来走动是最好的,蝉鸣轻叫,鼻尖是干燥的青草气息,清爽的风会吹过脸颊,耳际的发飘下,父亲拉着他,慢慢走着,直到路途的尽头。
他看着顾以源的背影,有那么一刹那,他希望自己忘记在异世里所发生的事。
他也许会死,可是存在于脑海中的记忆却是美好动人的。♀
…………
大概是走了一圈,陆焕便说要回去了,顾以源这时候心情不错,便由着他。
结果打开门,陆焕看到里面的摆设就被吓了一跳,顾以源的手抵着他的肩膀,“别站着了,快点进去。”
“这……变化好大。”陆焕走进去,站在玄关处,环视周遭,忍不住发出感叹。原本空荡荡的空间已经放置了棕色的沙发和橱柜桌椅,地上铺上了厚长的毛毯,皮质的沙发旁还放着一个小圆桌,上面则都叠放着一些专业的理论书籍,都是陆焕所需要的。
陆焕看到这两眼发亮,他走过去,把一本书拿起,“这些都是给我的?”
“还不止……”顾以源侧首,掩去了脸上的表情,陆焕只看到他轻勾起的一侧唇,“去你的房间看看。”
陆焕的房间就在二楼,顾以源房间的隔壁,房间很大,床放在窗口,铺着浅蓝色的床单和柔软的被子,看上去蓬松舒适,而房间里一侧的墙壁上则是一大个书柜,陆焕瞪大眼,他还来不及看那个大书柜,却听顾以源又说,“别急,还有……”
他随着顾以源走去,“还有一间书房,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
顾以源打开门,木制的柜子靠在墙壁上形成了一个环形,书房很大,可以说比之外面的房间更大,陆焕宛如进入了一个全是书的海洋,一本又一本的书,散发着墨迹的气味围绕在他的鼻尖,他看到这些被挑选出供他所用的书籍被整齐的摆放着,而书柜下又放着单人的小沙发,矮凳和圆桌,陆焕觉得心里有点烧,烫烫的让他不自在,他就像拥有了自己的一个私人图书馆,一个由顾以源精心打造的书笼。
“陆焕只要你待在我的身边,那么……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而那个时候,原本还心跳加速脸烫的厉害的陆焕,听到了顾以源的这句话,心里突然就凉了,像是一盆冰水浇了下来,把他那点复杂的撺啜出来的小火苗给浇了个灭。
他该明白的,自己的身份。
陆焕深吸了口气,叮嘱着自己,别陷进去,顾以源织的这张网,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道行浅,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那天晚上,本该是累极了的陆焕,睡在那张柔软舒服的床上,却彻彻底底失眠了。
他嗅着那股蓬松清香的气息,只觉得脑袋闷痛睡不着,他碾转反侧,直到黎明将至,才半梦半醒入了浅眠。
…………
自那日季庭让过来,与顾以源发生了不愉快之后,他大概是忍耐了几日,终究是耐不下性子,还是打给了顾以源电话。
他的声音有些软,大抵是没了火气之后又想到顾以源是真的不打算理会自己了便一阵害怕,他盛气凌人的时候是挺恼人的,不过这会儿季庭让也是拉下了脸和顾以源赔不是。
他约着顾以源出来玩,还是和以前那样,大家伙的一起,季庭让为了昭示自己是真的认错了,还顿了顿,又说:“以源哥,你要是不相信,就把你那个小朋友也带出来吧,我和他说声抱歉,那天打了他是我的不是。”
季庭让的声音很低听上去有几分可怜,顾以源和他也是从少年时便玩在一起,倒是从未见过他这样,他微微思量,便答应了。
…………
陆焕跟在顾以源身后,这是他第二次来大都会,这里依旧充斥着一股金钱的味道,浮雕奢华美人香槟纸醉金迷,他走在这里,嗅着那股甜腻的香气,不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在侍者的带领下,到了一间包房,打开门,里面倒是很干净,因为知道顾以源要来,所以谁都没有抽烟,开着昏黄浅暖的灯,季庭让坐在中间,看到顾以源来,便赶紧腾出了身边的一个位置,俊美凌人的脸上带着明亮的笑,“以源哥,你来啦,快点过来坐。”
顾以源看到那个单独的位子,朝那里走去,坐定下来后,又看到陆焕还愣愣的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禁皱眉,伸出手,“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坐在顾以源左侧的那个人赶忙让开了一个位子。陆焕便朝顾以源走去,拉住他的手,坐在了他的身边。
季庭让细微的皱了眉,顾以源睨了他一眼,他便尴尬的笑了笑。
一群公子哥在一起聚会,玩的几个游戏都是平常的,大概也是因为顾以源在,所以玩不太起来,麻将也是过了几把还是清清冷冷的,这时就有人提议干脆输的人罚歌一曲好了,平日里都是罚酒,现在也因顾以源不能喝酒,所以只好唱歌了。
光线渐渐暗下去,玩了一轮,输的人是季庭让,大家点歌,他来唱。
季庭让的声音不错,只是不常唱歌,喉咙有些涩,他只唱了半首就不乐意了,要求再来一局。
后来输输赢赢,只是那点歌机一直运作着,倒是顾以源一直没输,陆焕坐在旁边,他看了好一会儿便觉得心里痒也想玩,只是人还怕生,顾以源稍一留神,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转首压低声音,“想玩?”
陆焕点头,顾以源便让他接手,不过还不忘对他说,“给你玩,不过你可别输了,输了被罚的可是我。”
陆焕连连点头,结果一上桌,还没过五分钟,就输了,顾以源眉头一挑,脸都沉了。
旁人直笑,开始吵着要顾以源唱歌,顾以源哼笑,突然一把搂过陆焕,把人圈在自己怀里,手里拿着话筒,“要唱一起唱。”
那帮公子哥是第一次见到顾以源与人这么亲近,有人朝季庭让看去,只见他半张脸埋在了阴影里,只是沉下的嘴角可看出他的心情,该是阴郁沉冷的。
顾以源点了首《告别婆娑》,其实他也就会唱那么几首,因为生母是香港人,所以顾以源还懂些粤语,母亲在世时喜欢听这种流行音乐,音乐会放的很大声,一整个房间都是她的笑声和歌声。
她和那些大家闺秀还真的是不一样,年轻时还通宵去听了演唱会,在世家们的眼里,她就是个疯丫头,可在顾以源看来,他的生母却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好母亲了。
音乐响起,前奏之后,顾以源的声音慢慢覆在一个一个音节上,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吐字却清晰,只是音准不好,唱了前面开头,之后音调高些的,就跟不上了。而他身边的陆焕,更是帮不上忙,因为是粤语歌,陆焕唱着唱着就咬到了舌头,没叫出来就是好的了。
后来又玩了几局,这里提供的鲜榨汁不错,陆焕就多喝了几杯,一段时间下来,就想着要去厕所了,顾以源走不开身,陆焕和他说了一声,便忙着出去了。
陆焕找到了厕所,解决了生理,神清气爽的走出来,没想到他刚走两步,就看到了陈言之,正好是面对面,陈言之见到陆焕还是很吃惊的。
当日陆焕就这样走了,他心里也不好过,只是人总是自私的,会把生活里更重要的摆放在前面,就算是陈言之也免不了这种劣性。
他想到自己把陆焕从垃圾堆旁捡回来,供着他吃喝,已经算是做了大善事了,如今既然陆焕走了,那么他与陆焕的缘分也应该是到头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焕顿了顿,还没说话,就听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了个讽刺的声音,“怎么来?当然是做了兔爷儿攀上了高枝,才能来这种地方的啊。”季庭让站在陆焕身后,伸出手捏住陆焕的肩头,力道很重。
陈言之则一脸惊讶,他不敢相信的看向陆焕,“真的吗?你……陆焕你……”
陆焕看着他的脸,觉得有些荒谬,他皱眉,用力的甩开胳膊,“放开我。”他是有些生气了,结果季庭让却是不让,他冷笑,钳住了陆焕的手臂,把他推进了厕所,站在门口的陈言之看到这个架势却不敢进去。
陆焕被推搡着,季庭让的力气比他大了许多,个头也高,轻轻松松的就制住了陆焕,季庭让心里有怨气,可是在顾以源跟前却不敢发泄,只好趁这陆焕落单的时候,过来发怒。
他踹了陆焕一脚,今天陆焕穿了一件深色的衣服,此刻那一脚正中陆焕的月复部,衣服颜色深便看不清脚印,季庭让勾起唇,又重重的踹了好几脚,他把陆焕踩在了冰冷的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给我留心着,要是敢让以源哥知道我就要你的命。”
季庭让原本还以为能够看到陆焕恐惧彷徨的神色,可是他低下头,一眼看去,陆焕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季庭让皱起眉,用脚踢了踢陆焕的脸,“你傻了啊!”
陆焕眯起眼,他伸出手一把拽住季庭让的小腿,扯开嘴唇,“谁要谁的命还不一定呢?”
季庭让还未反应得来,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他只觉得脸上被撕开,眼眶突然一空,而后尖叫溢出他的喉腔,“啊……”他只觉得脸上被烧开一般的疼痛,眼前漫开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而他唯一记住的却是方才陆焕的那句话,他的命,他的命……不由他。
顾以源他们听到叫声已经晚了,有鲜血从厕所间溢出,有人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直接在门口呕吐了出来,顾以源却不顾旁边人的阻拦,直接走了进去。
陆焕呆坐在地上,季庭让则躺在边上,他们的身下全都是血,他看到季庭让的眼眶空了,半截袖子空荡荡的,全身抽搐,面容狰狞惊恐,已经瘫倒在了血泊里,而陆焕则面色呆滞,明显是被吓傻了。
顾以源深深吸了两口气,他看向陆焕,朝他伸手,压低声音喊道:“过来。”
陆焕朝他看去,没有动。
顾以源猛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他,把他搂紧,“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陆焕的喉咙颤抖,绝望惊惧的呜咽在喉咙里回荡,顾以源轻抚着他的背脊,“别害怕……乖,没事了……”
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安抚着陆焕,渐渐地这头惊恐的小兽终于安静了下来,陆焕看向顾以源,声音哽着,续续断断,“我看到了那个黑影……那是野兽……是那个地方的野兽啊!”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季,浓重的阴郁气氛笼罩着他们,被死亡气息所覆盖的地方,成群结队的野兽破门而入,于是,本该死去的,最终活了。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