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个说说笑笑,下山上山,山路辗转,在傍晚来临前便将到上清宫,唐惜春有意找了个歇脚的亭子暂做整理。
擦擦额间的汗,唐惜春笑,“我觉着体力比刚到山上时好了许多。”
唐惜时心道,在家里你恨不能日日软倒温柔窝,软脚虾一个,有个屁的体力可言!
唐惜春自然不知唐惜时正在心里默默的鄙视他,不然,他宁可把茶叶去喂了狗,也不会给唐惜时吃的。唐惜春从荷包里拿出个寸高的小瓷瓶,里面倒出一小摄茶叶,对唐惜时道,“捏两片搁嘴里含着。”
“做甚?”
“中午吃了饭也没漱口什么的,又喝了酒,嘴里肯定酒肉臭气,你不是说上清宫是老太妃的住处么,咱们头一遭上门,自然要收拾的俐落些,别失了礼数。不然,你一开口就是一嘴的臭气,岂不是要熏坏了老太妃。”唐惜春自己含了几枚,又一径催促唐惜时,唐惜时便也含了。
唐惜春又拿出帕子,擦一擦额角的汗,待唐惜春往身上喷香喷喷的花汁时,唐惜时忍不住道,“又不是去相媳妇,莫弄了,香的很。”
“这跟相媳妇有什么关系?礼貌!这是起码的礼貌!哪里有蓬头垢面去见人的?”唐惜春天生就是个臭讲究,“连师父都说了叫我穿件鲜亮的袍子,不过,那些衣裳不大方便赶路,路上有雪有泥,溅脏了反不雅。”
唐惜时等唐惜春收拾好了,两人往前走了约模片刻就到了上清宫门口,被守门的侍卫拦下来,待唐惜春递上青云道长的拜帖,侍卫也只是令他二人于阶下等侯,连个门房都未让进,可见其傲慢。
唐惜春倒也没什么脾气,这位太妃娘娘的诰命在整个川蜀算是最高的了,不要说他们,就是总督大人见了太妃,都要客气三分。无他,蜀平郡王过逝后,因无嫡子,爵位降三级传给庶长子,便是如今的蜀平侯了。
郡王爵一路降到侯爵,不过,这些是与太妃娘娘无干的,太妃娘娘的诰命来自于过逝的郡王丈夫,而非侯爵之身的庶长子。哪怕日后太妃娘娘过逝,葬礼依旧是郡王妃规制的葬礼。故此,不论是从诰命,还是自辈份,这位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对着蜀太妃,又是亲自上门来请教学问的,唐惜春自然要谦卑个十成十。
好在蜀太妃并未令他们等太久,不过片刻,里面迎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道姑,道姑生的眉目温雅,道,“太妃娘娘请二位公子进去。”
看来青云道长的拜帖还真的挺好使,唐惜春稍稍有了些信心,思量着青云道长神神秘秘的,竟然连太妃的路子都能搭上,实在不知是什么来头儿。看来,回家一定要跟老爹好生打听一二了。
唐惜春打叠起精神,随道姑拾级而上,迈进道观,一股清幽气象随之而来。
别看唐惜春只是个半调子,不过,他上辈子几十年,煅炼出不错的眼力,虽然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但,这上清宫内,当真是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恰到好处。
虽然上清宫以往是修道人住的地方,蜀太妃也是以修道的名义住到上清宫,如今这上清宫却已然没有半分道观的模样,正殿中三清神像之类早不知哪儿去,改成了待客正厅。上首正中设一张极宽阔的凤纹千秋檀香榻,榻两畔雁翅般分设两溜圈椅,唐惜春与唐惜时安稳的坐着,也不知这殿中薰的什么香,幽幽雅雅,好闻的很。
不时便有小丫环前来献茶。
这丫环并未着道服,一袭碧色长裙,头梳垂鬟分肖髻,簪一二金钗,模样俏丽又可爱,丝毫不比唐惜春房中的几个大丫头差。唐惜春不禁打量那小丫环一眼,心道,这位师太的确不像修道人的作派啊。
喝了一巡茶,又等了大半时辰,自外走来个身量高挑容貌艳丽的女子,这女子微身一礼,不想生得一幅如火相貌,声音却冷的似带着凛凛寒气,道,“娘娘请两位公子到内厅相见。”
唐惜春搁下茶碗,瞧唐惜时一眼,见唐惜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唐惜春无端安心许多,一道跟着这艳丽侍女一并去了。
穿过两重楼宇,几丛花木,方到了这侍女所说的内厅。
一脚踏进内厅,便是唐惜春都掩不住惊诧:天哪,先时偶然见了青云道长那金壁辉煌的屋子就够唐惜春开眼界的,如今一到蜀太妃的内厅,竟让人觉着青云道长的屋子无端寒碜了几分。
整个内厅并没有任何熏香,却有清逸的暖香萦绕其间,若是唐惜春未料错,他**底下坐着的交椅都是沉香木做的,更不必提那宝光处处,清雅精致又恰到好处的各项陈设摆置了。真是奢侈哪,唐惜春很没出息的想着,哪怕请教不到算术的问题,**往太妃娘娘的内厅一坐,也不枉此行了。
又有侍女上前奉茶,只看这些侍女身上的衣裙,皆是上等丝绸绫绸所制,寻常罗氏也就是这种穿衣打扮的档次了。唐惜春自认为历经前世,已修炼的心如止水,不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结果,往上清宫这一趟,竟叫唐惜春生出几分寒酸之心。
扫一眼身上灰蓝色的棉布袍,早知道上清宫富贵讲究至此,说什么之前也该换上新衣。
唐惜春思绪飞远,忽然一阵异香入鼻,他立刻起身。唐惜时倒没闻出什么异香不异香的,他是耳聪目明的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许多轻盈的脚步声,知道是太妃到了,刚想提醒唐惜春一声,不想唐惜春倒是先站了起来,以至于唐惜时很唐惜春如此灵光感到吃惊。若不是知道唐惜春的底细,唐惜时非得以为唐惜时修炼了什么绝世武功不可。反正,在蜀太妃进来之前,两兄弟皆起身相迎,做足恭敬姿态。
太妃娘娘带着数位侍女大驾光临,厅内忽然多了这许多人,却不见半分热闹,依旧安静的呼吸之声可闻。两兄弟都不敢抬头失礼,直待一个轻灵的声音道,“坐吧。小青叫你们来,可是有事?”
小青……
听到这种称呼,唐惜春无端牙疼,他连忙道,“是学生近些天在研读《孙子算法》,其中有许多不甚了解之处。师父说太妃娘娘对此造诣颇深,指点学生来向太妃娘娘请教。”
蜀太妃一声轻笑,“他倒是会找人。抬头叫我瞧瞧,男子汉大丈夫,做甚低眉敛目妇人之态,你这小家伙有些面生啊?怎么,小青又收徒弟了?”
唐惜春一时没有回答蜀太妃的话,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因为他抬头那一眼望去,简直魂飞魄散。
“天哪。”唐惜春喃喃道,两眼发呆,张张嘴,竟说不出个俐落话来。倒不是遇到什么害怕的事,实在是这蜀王太妃生的……天哪,他以往看书上称赞美女,常用“美若天仙”来形容。只是,古往今来,美人无数,又有谁能配得上天仙二字。
如今唐惜春觉着,若真有凡人能配得这两字,也唯有蜀太妃了。
哪怕从上辈子算起,唐惜春见到的那些自诩为美女的女人们便是加起来都远远不及蜀太妃的美丽,简直就是天与地、云与泥的差距。
关键时刻,唐惜春且傻且矬,种种蠢相简直没救了。
相比之下,唐惜时短暂的失神已经可以称之为镇定从容了。
唐惜时本想给唐惜春提个醒,不料蜀太妃又是一声轻笑,“看来你不是小青的徒弟了。小青从不收这么笨的弟子,也不收这样实诚的弟子。”
唐惜春脸顿时羞成一块大红布,拿出去可以直接斗牛的那种。
他这样失礼,讷讷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漂亮的面孔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蜀太妃并未恼怒,反是看向唐惜时,打量一眼问,“你是小青家的三弟子。”
唐惜时道,“正是。”
蜀太妃略略点头,问,“你求见我有什么事吗?”
唐惜时道,“因惜春鲜少下山,路途不熟,我送他过来。”
蜀太妃显然对唐惜时不有任何兴趣,她道,“哦,他已经到了,你就回去吧。”
唐惜春此时也顾不上惊诧蜀太妃的倾城之貌了,忙道,“太妃娘娘,这都要天黑了,惜时若这会儿回山,定是要走夜路的。昨天刚下过雪,路上难走的很。要是方便,能不能留惜时住一夜,让他明天再回去吧。”
蜀太妃头微侧,如云鬓间一只羊脂玉凤头垂珠步摇晃了晃,莲子大小的一串垂珠晃出淡淡的光影,蜀太妃问,“你很担心他啊?”
“嗯,惜时是我弟弟。”
唐惜春有些着急的看向唐惜时,蜀太妃笑,“如今有良心的人不多见了,何况你还是小青介绍来的,又生的这样俊俏。你这样的孩子,总是让我心软。好吧,白露,去侍卫处给小青家的三弟子安排个住处,明天就打发他下山。红裳,引惜春去碧落院安置。找两身体面衣裳给惜春换了,实在不像话,小青自己穷酸也就罢了,硬把观里的人也好端端的往乞丐里寒碜。如此良材美玉,岂能裹在这破衣烂衫之中,没的玷污了惜春的好模样。”惋惜的叹口气,蜀太妃起身走了。
唯有两个侍女留了下来。
其中一身红衫的侍女笑道,“惜春公子,请随奴婢来,奴婢带公子去碧落院。”
唐惜春头一遭这般舍不得唐惜时,对红裳道,“惜时能不能先随我去碧落院?”侍卫住的地方,肯定没办法与上清宫里相提并论的。再说,这,这蜀太妃完全没有半分老太太的模样啊,她简直比少女再添风情,较少妇更为俏丽,她,她这肯定不是先蜀王的原配吧!听说现在蜀平侯都三十几了,太妃娘娘哪儿像三十几的人哪!这上清宫如此诡异,唐惜春不大敢一个人住,实在怕半夜被人捉起来煮煮吃了。
红裳笑道,“惜春公子,上清宫向来不留无关人的。”
“不叫他留下过夜也不行吗?”
红裳摇头,唐惜春犹不死心,笑对红裳道,“青云师父与太妃娘娘好歹是故交,红裳姐姐,你就通融一下嘛。”
红裳相当铁面,只笑道,“不要说惜时公子,就是青云道长来了,也是在侍卫处安歇。”
唐惜春瞠目结舌,蜀太妃还真是看重他啊。谁知红裳又笑道,“整个青云观,唯有五公子有幸留宿咱们上清宫。”
“这是为何?”难道皓五的面子比青云道长还大?
“五公子生的容貌佳,娘娘喜欢,破例允准。”红裳俏皮一笑,“可惜五公子唯相貌不错,心性却再笨拙不过,咱们太妃只留他住了一夜,便受不住他的蠢笨,将人撵了出去。”
皓五还笨拙?
那啥,刚刚蜀太妃才说过他笨。这么说,让他留下,大约也是看在他模样比较俊俏的份儿上吧。唐惜春深深的怀疑蜀太妃是不是对他有啥非分之想。悲催的是,这还是在太妃的地盘,当真是人如刀俎,他为鱼肉了。唐惜春现在也没啥请教算术题的心了,他对红裳道,“那我先陪惜时去瞧瞧他的住处,可好?”不行的话,就尿遁了吧。他跟唐惜时连夜逃跑。
红裳一径笑,“公子现在就得去沐浴更衣,娘娘等着公子去说话呢。”
见这小侍女半分破绽都不露,偏生唐惜时的武功也不咋地,先时还给周湄揍成了个粽子样,故此,唐惜春也不敢叫唐惜时硬来。于是,唐惜春惴惴不安的对唐惜时道,“惜时,你明天且别急着下山,或许太妃明天就撵我走了,你略等等,咱们还能做个伴。”反正,不管蜀太妃是不是瞧中了他要他侍寝啥的,他,他是死都不从滴!
唐惜时深觉有理,点头,“嗯。”
这个没眼光的太妃,竟然将他绝世奇男子唐惜时归结到丑男一类,真是叔可忍婶都不能忍,大不了回去另给唐惜春找个算账先生,也不受这没眼光女人的鸟气!
两人一无默契二无灵犀的说了几句话,便在两位侍女的注视下分离,再见之时,已是年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