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颎对陈宇和宇文佑靖说道:“起先还以为两位是要和我作对,现在才知道……,哎,真是上了年纪,老糊涂了。”
陈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以我之见,三位回去后最好能写一份奏章,主动向主上请罪,并自请削官降爵,或许主上念在三位劳苦功高的份上,能免于重罚。”
贺若弼哈哈一笑,又不屑道:“小兄弟,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够不必多此一举,今天两位将军替我们说情,还治了宇文化及那贼,等回到洛阳,老夫设宴款待,聊表谢意。”
宇文弼仍然是默不作声,毕竟他说的话比较严重,贺若弼劝了他两句,他的眉头才有所舒展。
陈宇实在不忍心看三位老臣送死,一咬牙,说道:“听我说,主上刚才已经……”,话说到一半,被宇文佑靖打断了:“主上刚才已经起疑了,恕在下不敬,三位元老还是赶快回去吧,以免加重主上的猜疑。”
高颎点点头:“宇文将军言之有理,宋国公,宇文尚书,咱们不宜久留,赶快各自回帐吧。”
两位老臣也表示同意,匆匆告别后就离开了。
人走后,宇文佑靖对陈宇道:“你既然说过,是主上要杀他们,那就没人能救的了。你要是不死心,恐怕会把自己也搭上。”
语儿也说道:“是啊,郎君,刚才我都快紧张死了,生怕主上会把郎君也一起责罚了。这件事,咱们还是不要管了吧。”
陈宇看着三位老臣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叹道:“只是眼睁睁的就这么看着,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宇文佑靖拍拍他的肩膀:“没办法的,你已经尽力了。主上雄才大略,特立独断,你我只能顺其道而行,稍微逆着一些,就有可能被碾死。”
陈宇苦笑一声,说道:“这件事我们的确帮不上忙,而且现在你跟你的义兄算是撕破脸皮了吧,以后怎么办,你们怎么相处?”
宇文佑靖冷笑道:“这是早晚的事情,自从我娶了胧雪入门后,他就一直在打她的主意。他虽然是义父的亲儿子,但现在我得主上和义父器重,他也奈何不了我。”
陈宇皱眉道:“既然那狗贼对阿姐有歹意,姐夫你可要当心点。”
宇文佑靖笑道:“不必担心,你阿姐随身带有削铁如泥的短匕。而且,你以前好像也教过她什么……娘子防身术?”
陈宇也笑道:“是的,不过饶是如此也不能大意。这厮现在有齐王罩着,只怕会不择手段。何况姐夫你也不可能一直陪在阿姐身边。”,
“胧雪和南阳公主走的很近,我不在的时候,胧雪会去找南阳公主说话。我也会好好保护好她的。时候不早,我回去了。”
宇文佑靖走后,陈宇系好帐帘,转身走到语儿身边,拉住她的手微笑道:“今天多亏了你,不然的话我和姐夫就危险了。”
语儿娇柔一笑:“那郎君以后是不是要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啦?”,陈宇点了点头。
语儿笑了笑,又皱眉道:“可是,宇文化及和杨暕恐怕还是不会死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后咱们怎么办?”
陈宇沉声道:“杨暕少智无谋,不足为虑。不过这宇文化及饶是奸诈,非常棘手。得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把他彻底解决,也帮阿姐扫除一个危险。”
第二天,北巡大军如期北上,但是高颎,贺若弼和宇文弼的车驾被杨广派人“护送”回了洛阳。
陈宇依例先行探路,因为是进入了突厥境内,所以整个骁骑营都按照杨广的要求,人马皆被重甲。骑兵们被明光铠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中马槊都擦的锃光瓦亮。马身上的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一件都不少。再加上飘展的旌旗,简直就是一个钢铁仪仗队。
这么做的目的除了加强防备应对万一之外,就是向突厥人显摆。杨广曾听陈宇汇报说,启民可汗的侍卫之士装备也不错,堪称钢铁之师。杨广一听就不服气了,这次说什么也要让突厥人见识见识真正的铁骑雄风。
从突厥牙帐的所在地大利城,到榆林郡已经修好了一条长三千里,宽百余步的御道。这也是启民可汗为了表示对杨广的欢迎,而特意修出来的。
用钢铁包裹起来的骁骑营大摇大摆的行进在御道上,引来沿途突厥民众的围观和惊叹。
李枚第对陈宇道:“将军,这次北巡可真长脸,我在蒲州的时候,都不知道咱大隋声威如此之高。”
陈宇呵呵笑道:“那是当然的,现在咱们大隋是超级大国,顺着昌逆者亡,谁不服那就是自寻死路。”
李枚第又想起上次来突厥时“惨败”的经历,说道:“这次让启民再送几个女子过来,我要一雪前耻!”
陈宇笑道:“随你的便,反正这次你是自己一个帐篷,别再指望我会去救场。”
两人说话间,语儿从后面赶了上来,陈宇问道:“主上起行了吗?”
语儿点点头:“起行了,主上和皇后坐在观风行殿里沿着御道一路走来,路旁边的突厥百姓看到会自己走路的宫殿,还当是神仙驾临了呢,跪伏在地都不敢起来。”
陈宇笑道:“这便是主上的用意了,连唬带吓,让突厥人不敢小瞧我朝,看来这钱花的倒也不是太冤枉。”
就这么又行进了一个多月,在八月初九,杨广终于到达了突厥牙帐所在的大利城,这也是中原王朝的皇帝第一次临幸这里。
这对突厥来说,是一次空前的盛世,大利城连续大庆数日,灯火彻夜不熄。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陈宇交接了夜间巡逻事务后,赶回自己的位于城外的帐篷。进帐后,看到语儿正伏在桌案上写什么东西。
语儿也看到了陈宇,放下笔说道:“郎君回来了。”,上前帮他月兑卸盔甲。
月兑掉沉重的盔甲,再换上一身宽松的袍子,陈宇舒服的伸个懒腰,问道:“语儿,你在写什么东西吗?”
“是呀。”,语儿给陈宇更衣完毕,坐回桌案旁继续写,边写边说道:“昨天主上即兴赋诗,我听了感觉好有气势啊,就给记下来了。”
陈宇在毯子上舒舒服服的躺成一个“大”字,看着语儿玲珑的身影,问道:“什么诗,念给郎听听。”,“好的,嗯哼哼……”,语儿清清嗓子,用婉转又不显矫揉的声音念道:
“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
毡帐望风举,穹庐向日开。
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
索辫擎膻肉,韦鞲献酒杯。
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陈宇听过之后愣了一愣:“完了?”,语儿点点头:“完了。”,“这……,什么意思啊?”,一副不明觉厉的表情。
语儿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道:“就知道你听不懂,给你解释多了也没用,就说后两句吧。意思是当年的大汉天子,纵然赶走了匈奴人,也只不过登上了一座空的单于台,哪里有咱们的主上现在这样风光。”
陈宇同意道:“是啊,当初横行草原的霸主如今服服帖帖的跪拜在主上面前,还把自己胳膊上的肉割下来献给主上吃,的确比汉武帝当年还要威风。”
语儿撇撇嘴道:“割下自己的肉……,血淋淋的,看着多难受啊。主上……吃了吗?”
陈宇笑道:“当然没吃,不然肚子得疼好几天。不过还是收下了,这可是草原人最高规格的礼节。主上也没亏待他们,给启民可汗和他的可敦,也就是王后义成公主一人赏了一口金子铸成的大缸,还有绸缎二十万匹。”
提到义成公主,语儿叹道:“听说,按照突厥的风俗,启民可汗如果死了话,义成公主就得嫁给他的儿子……,这不是……乱了吗?”
陈宇笑道:“人家不觉得乱就行了,咱们也别操这个心了。”
语儿想想还是觉得难受,说道:“那我们还是说说诗文吧。嘻嘻,真没想到,主上这么有文采。”,说着又看看陈宇,嬉笑道:“比郎君你强多了。”
陈宇不屑道:“切,郎我肚子里也是有墨水的,要不要来两句?”
语儿一听来了兴趣:“郎君你也会?赶快作一首,让语儿听听。”
陈宇开始从大脑里搜刮读过的后世诗句,可惜他在少林寺的文化课底子到底浅薄,一时间竟然一句也想不起来,依稀间想起听姐夫墙根儿的时候的那一句,便装模作样的吟道:“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语儿疑惑道:“郎君,这不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吗?你怎么说是自己作的呀,净骗人。”
陈宇嘿嘿一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道这句的内在含义是什么吗?”,“什么?”,“附耳过来……”
语儿非常听话的起身走到陈宇身边坐下来,陈宇直起半个身子,在语儿耳边嘀咕几句,语儿的脸立刻就红了,粉拳敲在陈宇胸脯上:“好你个郎君,这么好的诗都被你曲解成这样,该打……”
陈宇顺势把语儿搂抱起来,两人笑闹着在毯子里滚作一团。
语儿推开陈宇准备解她衣裳的手,说道:“郎君,你总是这样……直接,都不懂的体谅女儿家的心思……”
陈宇纳闷道:“怎么个体谅法?你看我每次都累的精疲力尽,把你伺候的心满意足,这不就是最好的体谅吗?”
“哪里啊……,你看你阿姐和姐夫,人家都知道喝酒谈天,吟诗作赋,多有情意。”,陈宇苦笑道:“这你可是难住我了,我就是一介武夫,哪里会什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套路。”
看着语儿略显失望的表情,陈宇灵机一动,微笑道:“语儿,郎带你去看星星吧。草原的夜空星光璀璨,来一趟不见识见识就太可惜了。”
语儿高兴道:“真的吗?太好了,我也一直想看看呢,就是郎君你一直不陪我去……”
陈宇笑道:“说走就走,咱们现在就去。”,不过语儿又犹豫了:“这么晚了,会不会不安全?”
陈宇把横刀“斩甲”佩在腰间,说道:“这附近都是我们的人,料也无妨,走。”
两人稍微收拾一下就出了帐,陈宇把乌林牵来,先把语儿扶上去,自己再跨上去,双腿一夹马月复,疾驰出去。
老天爷很给面子的给了个晴天,天上繁星点点,隐约可见璀璨的银河。
陈宇疾驰出营,一直走了二十里左右才停下来。
语儿一开始非常高兴,但看到走了这么远,又有些担心的说道:“郎君,会不会离大营太远了。”
陈宇笑道:“远就对了,这样就没人能听见咱俩……,额不,没人能打扰咱们两个的雅兴了。”
“可是,这荒郊野外的,会不会有狼啊?”,陈宇奸笑道:“这里只有一只狼,那就是我……,看本郎今晚如何在这天地之间,把你吃的一干二净……”
语儿这才知道是上当了,娇羞之下粉拳捶在陈宇胸口,抱怨道:“郎君……,不是说好不那什么了嘛,你怎么能食言呢,坏死了……”
陈宇心里一想也是啊,语儿到底是闻着书香长大的,要是自己老是这么简单粗暴,时间长了,就把人家身上的灵秀之气磨没了。而且会显得自己跟那李枚第一个档次。
“好吧,今晚我就陪你看星星,陪你说说话儿。”,“真的吗?郎君你真是个好人……”
两人继续走了一段,在额根河边上找了个斜坡坐下,像一对儿初恋情人那般卿卿我我。
“郎君,等以后我和姐姐都嫁给了你,你会喜欢谁更多一点呢?”
陈宇微笑道:“怎么,怕我会冷落你吗?”,“不是啦,人家就是想问问嘛……”,“哦对了,说到诗儿,我倒是想问问,你精于书画,那诗儿呢,她会些什么?”
“姐姐她喜欢音律,最擅长五弦琵琶。”,“哦,原来这样,不错不错。”,陈宇心说这以后一个在旁吟诗,一个弹首小曲,生活多美妙……
语儿融入陈宇怀中,柔声道:“郎君,以后你会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姐姐多一些呢?”
等了半晌,陈宇没有回话,“郎君……,你说……”,语儿正要追问时,陈宇却示意她不要吭声。
语儿好奇的抬头一看,陈宇眉头紧皱,表情严肃至极,刚才的柔情蜜意一扫而空。
跟着陈宇四个多月,语儿知道他只要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表情。
语儿也紧张道:“郎君,发生什么事了?”
陈宇低声道:“把手放在地上,有没有什么感觉?”
语儿把手掌按在地上,眉头微皱道:“好像是有些震动……,而且越来明显了。”
话音刚落,陈宇就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边听边说道:“有大批骑兵正在往这个方向疾驰,至少有两千之众。”
语儿一听,不由得紧张道:“怎么回事?是我们的骑兵吗?”
陈宇直起身子,扶着语儿一起站起来,说道:“千人以上的行动,我肯定事先知道。这是突厥的骑兵!”
语儿紧张道:“难道是启民可汗他要谋害主上!?郎君,咱们快些回去示警吧!”
陈宇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紧张,略一思索便道:“主上身边有五十万大军层层护佑,突厥人这时候造反根本是自寻死路。何况这几千人马还不够咱们塞牙缝呢,不要急,先看看再说。”
震动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近。在星光之下,隐约可见天地交界线马头攒动,目测得有个三五千匹。
待走近了,陈宇才松了口气,原来只有马没有人,是马群在奔腾,四周有几十个突厥赶马人赶着马群前行。
“郎君,”,语儿问道:“他们赶着空马,是要干什么呀?”
陈宇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上去问问吧。”
两人骑上乌林,朝马群奔过去,接近侧翼的时候,赶马群的突厥人发觉有人靠近,分出几骑凑了过来,其中几人手里还持着弓箭,看来即便是在自己地盘,他们也从来不放松警惕。
陈宇问语儿:“会说突厥话吗?”,语儿摇摇头:“不会……,那么难听的话,人家才不要学呢……”
陈宇正在发愁间,看到来人里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笑道:“不会也没关系。”
这个熟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业元年陈宇跟着韦云起出使突厥时,在牙帐中见过的,启民可汗的“军师”史蜀胡悉。当时虽然只听他说了一句话,但是商人的本色尽显无疑。
史蜀胡悉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陈宇,虽略为吃惊,但还是命令身边人收起弓箭,非常恭敬的用汉话说道:“原来是大隋的陈将军,草原尊贵的客人。”
陈宇也客气道:“不用多礼,咱们一回生两回熟,现在也算是老朋友了,哈哈。”
史蜀胡悉往来西域突厥和中原做生意,对汉人的话理解的也非常透彻。
两人互相客套几句,陈宇就先发问了:“你们这是……?”
史蜀胡悉解释道:“哦,这是从吐谷浑买来的上好青海驹五千匹,正要赶到大利城,让可汗陛下查验。”
“哦,”,陈宇心说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