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当夜,东离皇城外护国将军府,安王冷岚独坐桌前眉头紧锁。
东离驸马大选,安王府与珑瑜公主数次交锋,最终王思远这步棋被公主毁得彻底,优秀的驸马竞选人却亦是被安王府铲除殆尽,最终结局双方均是损失惨重,是为和局。
如今,公主大婚之期将近,北丰风光下聘显结盟之意,尊贵帝女下嫁断袖皇子,这传为七国笑谈的婚约,细细想来却并不若表面看来那般简单。
首先,北丰国借和亲之名,尽显了结盟诚意,同时也暗示了借此机会染指东离皇权的野心;而那艳名在外的北丰皇子,安王府多番派人打探其背景却得不到有用消息,可这般结果却更加叫人起疑;而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便是那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珑瑜公主,这最后的结局,真的是她被迫才接受的么?
除却最后王思远被拉下驸马之位这并不算太令人意外的结局,此次驸马大选,安王府陷害南王,设计萧寒,将威胁安王府计划的参选者一个个除去,实在有些太过顺利了。
心思沉静下来之后,便是处处疑窦丛生。只是,若是公主故意放任了南王和萧寒的失利,那她最终选择的这个北丰国七皇子,又有何过人之处?
心机叵测的公主,琢磨不透的驸马,虎视眈眈的北丰。即便那驸马真就只是一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北丰借着和亲机会渗透东离皇权的野心也不得不防!想到这里,那如鹰般深邃锐利的墨瞳带上寒意,这珑瑜公主的大婚,绝对不能让其如愿举行!
正想着,厢房大门便是一下打开,安王世子冷齐沣嘴角带着一抹冷笑,出现在门口:“世人皆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今日在宫里见了芳若那丫头,才真叫我这做兄长的自愧不如——”
冷齐沣在桌前坐下,嘴角边洋溢的那抹笑容愈发恶毒:“父王,看来此次珑瑜那丫头的亲,是结不成了!”
——
东离天肃七年七月十四,距德太妃娘娘的生辰还有七日。如今整个皇城张灯结彩,轩逸宫前搭起了巨大的戏台,太妃娘娘大寿,公主殿下大婚,一切均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司织房连夜赶制出公主嫁衣,昨夜已是送入凌霄殿。
凌霄殿寝殿内室,一袭红衣的女子婷婷立于镜前,侧身,端详着镜中人儿的仪态身段。
铜镜之中,两道柳眉如烟,一双杏目含情,瑶鼻檀口肤白胜雪,真真是个绝代佳人。
佳人看着镜中美景,孤芳自赏,勾唇轻笑。
寝殿外室,一蓝衣侍女站在门廊处神色拘谨,不时蹙眉向门外张望,忽听殿外宦侍通报:“珑瑜公主驾到。”
一阵手忙脚乱,侍女赶忙冲入内室帮着镜前的女子更衣,无奈嫁衣繁琐又不敢硬扯,未几便闻珠帘轻摇香风浮动,一袭月白宫装容色清丽的女子在侍女的簇拥下缓步进了内室,看见床前跪着的主仆二人,微微惊讶:“表姐?”
芳华郡主冷芳若一身嫁衣半褪跪在地上,声音有些轻颤:“参…参见公主殿下。”
寝殿内室,腰带外袍丢了一地,凌乱不堪。昨夜里还是好好挂在架子上小心呵护的公主嫁衣,居然在公主大婚前被人偷穿了还糟蹋成这样,公主身后站着的乐桃一下急了,月兑口而出:“芳华郡主,这可是我们公主的嫁衣啊,您怎么能…?!”
俯身跪地的主仆二人闻言均是一抖,将头埋得更低了,那侍女已是吓得抽泣起来,身旁冷芳若定定神,咬牙解释:“珑瑜,你我多日未见,那日宫宴又没说上话,我便想着今日过来看看你…来了之后宦侍通报说你去了重云殿请安,我便进来等,结果看见这嫁衣觉得实在好看,一时没忍住…珑瑜我发誓,我只是想披上身看看便好生放回去…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公主站在原地,一双凤目微微眯起打量着身前着急求饶的女子,神色淡淡,也不言语。
这件嫁衣,便和上一世司织房为她大婚缝制的嫁衣一模一样呢。上一世她和这套嫁衣便是无缘,最后是冷芳若穿着它盛妆出现在她面前,娇笑着将她所珍惜的一切毁得支离破碎;这一世,这套嫁衣再次穿在冷芳若身上,果然仍旧出离的合适。
想着红唇轻勾便是弯出一抹笑意,公主走到桌前坐下,凤目轻转,眸光淡淡落在冷芳若身上:“表姐,可是思嫁了?”
一席话裹着清淡笑意,丝毫听不出责备的意思。冷芳若愣愣抬头,对上那双清冷凤目,又听公主勾唇轻笑道:“德太妃娘娘不是前日里已请旨圣上为表姐赐婚了么,想必不日赐婚的圣旨便会下了,表姐不必心急。”
三日前,德太妃娘娘亲自入宫,同皇叔提起了芳华郡主冷芳若和护国少将军萧寒的婚事。安王府和萧家本就同出一脉,表亲之间互结姻亲之事也很常见,加之安王府和萧家均是有意借此婚事平息内部矛盾,冷芳若下嫁萧寒一事便是众望所归。
一双杏目直直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美人,冷芳若表情一阵呆愣一阵吃惊,红白交替。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回过神来,犹豫着开口:“…珑瑜,我和萧寒的婚事…你,就这般无所谓?”
“嗯?那表姐觉得,珑瑜该如何?”持了桌上青玉茶碗轻抿了一口,公主浅浅一笑,“本宫一直深信一句话,是你的总是你的,别人怎么夺也夺不去;不是你的便不是,怎么留,也是留不住的——”
凤目轻转到冷芳若脸上,虽是笑着,旖旎双目中却淡淡带上了一抹寒意:“比如说,本宫和萧将军之间便是没有缘分,自是不能强求;再比如说,本宫的嫁衣是公主穿的样式,即便表姐再是喜欢,即便表姐穿过之后本宫便不能再穿了,这套衣裙也不能赠于表姐,是一样的道理。”
一番话,淡淡的语气说来,却是句句,都犹如重拳狠狠打在冷芳若心上。
珑瑜!她这么说,不就是在表明,她挑了不要的男子,便由她冷芳若来嫁;她弃了不要的衣服,她冷芳若也没有资格来穿么?!
珑瑜!她心知她最不甘的便是二人之间身份悬殊,她最恨的便是她芳华郡主永远及不上珑瑜公主那般高贵!而她,却偏偏把她的伤口扯开来展示在众人面前,果真是狠毒至极!
冷芳若的脸色由白转青,袖下长指亦是刻上掌心,隐忍愤怒到全身颤抖,却仍是俯身叩首:“芳华谨遵公主教诲。”
话落,淡淡一声轻笑从上方传来:“你我姐妹之间又怎提得上教诲?来人,伺候芳华郡主更衣。”
那日,芳华郡主在凌霄殿受辱,最终举步走出凌霄大殿时,那张本还算是秀丽可人的脸庞却是因着那抹阴冷的笑意扭曲狰狞。那来自内心深处的恶意,叫人看着,哪怕是身处午日骄阳之下,仍旧是寒意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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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皇都别院沁心居,厢房之内气氛压抑冰冷到极致。一身玄衣的侍从俯身跪于堂下,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圆桌之前,自方才听了禀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他家主子,正在震怒。
身侧,侍卫燕回无声观察自家殿下的情绪,从那神色清冷的面容上却辨不出分毫。
半晌,桌上油灯发出噼嘙一声轻响,忽闻上方传来清淡男声:“七日醉?”那声音淡而冷,透着生生寒意。
堂下侍从俯身:“回禀主子,是‘七日醉’。”
哼,冷冷一声轻笑,烛火映耀下那双微微眯起的清润桃花目里尽是寒意:“还有呢?既然药都准备好了,另一边又岂会不做安排?”
心思被看穿,那冰凉声线中裹着的寒意惊得堂下之人背脊一片冷汗。并未抬头,却仍能感觉上方那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视线如芒在背,本是为了不引主子发怒而刻意隐瞒了部分事实,如今…“回禀主子,前日那芳华郡主从连禹国寻了三兄弟入太妃府,宫宴当日便随郡主一同入宫表演…”
话音未落上方突然掷下一盅茶碗,凉水茶叶随着白玉瓷器在侍从身侧摔得粉身碎骨,室内两人都是跟随主子多年之人,却从未见主子怒极至此,均是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言。
扣在桌沿的长指已是骨节青白,清冷桃花目下,薄唇紧抿弯出一抹冰凉笑意:“甲子,你去捡个得力的丫头送到凌霄殿,伺机将下药之事暴露给公主。”堂下跪着的黑衣男子闻言抬头,看着那怒极反笑的清润容颜,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俯首遵命。
他家的主子,心里愈是盛怒之至,面上愈是云淡风轻。
这样的习惯他们这些伺候身前的人自是知晓,而每当如此,就预示着马上有人要倒大霉了…只是今次下药之事主子竟是抑住了情绪不亲自出手,倒是非同寻常,想着,便是犹豫开口:“那太妃府的三兄弟…”
“杀了。”高位传来的男声,毫不迟疑,冰冷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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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皇城凌霄殿,自重云殿摆驾回宫的公主殿下行至寝殿内室,在桌前坐下,神色冰冷。
今日早朝,白相竟是代安王请命,向国君提出了为安王世子冷齐沣赐婚的请求。
据白相所言,安王世子入京之后,一次偶然机会在皇城东郊的万佛山下救了一位遭遇歹徒的官家小姐,英雄救美引出了一段良缘。小姐云英未嫁,世子亦是未立正妃,如此郎情妾意,后安王世子修书至西北行宫求得安王同意,特求了白相请旨赐婚。
如若此事放在别人身上,无非只是这东离近日接二连三的天家喜事中的又一桩,只是这安王世子,偏偏救下的便是东离龙虎营主帅薛老将军的嫡亲孙女薛云,如此一来,此事便断没有那么简单了。
安王府染指龙虎营的目的昭然若揭,而今日她前去重云殿与皇叔商议此事,却是一时想不出应对之策来。今日大殿之上,一向心比天高的薛老将军对孙女赐婚罪臣之子一事亦并无明确反对,看来那薛云小姐已对冷齐沣情根深种,此事很难再有回旋的余地了。
安王多年处心积虑夺取东离兵权,早已逐渐渗透了龙虎营,如今龙虎营副帅王江便是安王手下。只是前有手持军令的公主,后有刚正不阿备受爱戴的薛老将军坐镇军中,安王府一直没办法完全拿下龙虎营。而此番借着结亲拉拢薛老将军,的确是上上之策。
一身青绿宫装,公主独坐桌前秀眉紧锁。她早该想到此次冷齐沣回京断不只是为德太妃祝寿这么简单,监视之下却仍让安王奸计得逞,是她太过疏忽了。
正是想着,却忽闻外室传来很大一声响动,伴着侍女的惊呼声,金属坠地的巨响在室内回荡。内室诸人均是吓了一跳,写意回过神来蹙眉冷声:“怎么回事?”
外室赶忙有人急急冲了进来,跪地禀报:“回禀公主殿下,侍女晓兰不甚跌倒撞翻了香炉…烫得不轻…”
公主闻言蹙眉,举步而出,看见外室宫人乱作一团,侍女簇拥之下倒在地上的那个小宫女,整个手臂已是烫得一片通红。
“快把人带下去,宣太医。”公主一声令下,众人赶忙行动起来,扶人的扶人,收拾的收拾,写意乐桃也赶紧上前帮忙,收拾东西的时候,却是眼尖在香灰中看见了一个黑色香块,写意不动声色将香块收于袖中,待到进了内室退避左右,方才呈到公主面前。
“你确定这不是我凌霄殿所有之物?”持起那无色无味的黑色香块,公主抬眼看着亲信侍女。
“回禀公主,凌霄殿内殿用的香料都是写意每日亲调了加入香炉的,绝不会有这样的东西;而且写意每次添加香料时均未看见此物,想必是刻意打开了香炉,将此物藏在了香灰底部以掩人耳目,如此…”
“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清冷女声和上侍女的话,话落,两人相视一眼,那带着寒意的凤目中已是有了几分判断。
凌霄殿寝宫内殿,能单独进出的只有最得公主信任的写意乐桃二人,如此一来,凌霄殿的宫人想要对香炉动手脚绝非易事;而殿外之人,近日偷偷溜进这内殿并逗留了许久的,便是那冷芳若主仆二人了。
回想起那一身嫁衣眉目之间难掩妒意的女子,清冷凤目之中寒意愈盛。原以为那冷芳若只是嫉妒至极穿了她的嫁衣,现在看来,她竟是用了嫁衣一事转移注意力来掩盖下毒的真正目的,之前倒是她小看了这个女人!
凤目之中寒意乍起,将黑色香块交予身侧侍女,公主冷声吩咐:“将此物交予宇文白查清楚,再传本宫旨意,翻了香炉一事太不吉利,过后谁也不许再提。”
“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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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在忙碌中匆匆而过,转眼便是到了德太妃生辰当日。是夜东离轩逸宫前搭起高台,朝中大臣携其家眷入宫贺寿,高台之上戏班名角演出拿手好戏,一句句吉祥唱词,一出出精湛演技,举国同庆德太妃娘娘六十大寿。
高位之上,东离国君和德太妃娘娘坐于正中,两侧分别是珑瑜公主和芳华郡主。今日和芳华郡主同席的便是薛老将军的孙女薛云小姐,两人不时笑着说会儿话,俨然已是一副小姑和嫂子和睦相处的样子。
今日戏台观演,男女分席而坐,宫中嫔妃公主和各位官家女眷坐在戏台一侧,王孙公子朝中大臣坐在另一侧。偌大的戏台,对面看台上诸人面貌都不甚清楚,淡淡收回投在戏台上的目光,凤目轻转扫过另一侧的冷芳若和薛小姐,那薛云小姐正掩唇轻笑,看着倒是一个单纯安静的姑娘。
伸手轻轻揉了揉眉角,公主微微倾身靠向高位:“皇叔,珑瑜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告退。”
国君回眸,轻声开口:“可要宣太医?”
“不用,”公主摇摇头,乖巧地弯弯嘴角,“就是昨夜没休息好,想回凌霄殿躺一躺。”
说罢,公主起身拜别圣上太妃娘娘,便领着侍女离开了。高位另一侧,芳华郡主目不转睛盯着公主那处的动静,看着珑瑜公主秀眉微蹙带着宫人离开,红唇轻勾弯出一抹阴毒笑意。
留了乐桃和一干宫人在台前看戏,公主只带了写意和几名侍女离开,下了高台后却没有径直回凌霄殿,而是绕道御湖边的小径,侧身到了一处假山后。那里,一处隐蔽的空间,一身宦侍宫服的男子早已等候多时,看见公主俯身行礼:“末将参见公主。”
“不必多礼,”公主淡淡开口,“吩咐下去的事都办好了?”
“回禀公主,方才公主离开之后,芳华郡主果不其然也离了戏台,想必此时已朝着凌霄殿而去;公主吩咐的模仿芳华郡主笔迹写的信函,也已秘密送到了安王世子手中。”
嗯,公主淡应一声,“之后的事情就交由你去办,事关重大,蒋进初,你可不要让本宫失望。”
面前的女子,今日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均是阴冷非常。蒋进初闻言恭敬垂首,难得收敛起平素一直挂在脸上的那抹邪肆笑意:“末将领命!”
那日,写意在凌霄殿内殿香炉内发现的黑色香块,经宇文白调查,是一种名叫“七日醉”的毒药。该药无色无味,经焚烧后化作气体进入人体内,七日之内并不会感觉异样,而七日之后,中毒之人一旦触碰到一味名叫“山雨”的催情剂,体内的“七日醉”便会化成极品媚|药!
自那日冷芳若至凌霄殿下药,到今日德太妃生辰大典,正好是七日!
“七日醉”毒发之后,中毒之人会失去理智疯狂寻求**之欢,而待到症状显现时,毒药来源已是化作一缕青烟,便是连体内毒素都是无迹可循,真真是阴毒之至!
这便是,她那心狠手辣的表姐,在德太妃娘娘大寿当日,在她大婚之前,给她送的一份“大礼”!
袖下长指生生刻入掌心,已是隐隐渗出血丝,面色冰冷浑身轻颤的小公主,那周身萦绕的逼人戾气,直叫人胆战心惊。
上一世,重云大殿上,便是那冷芳若,狠狠撕碎了她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那屈辱的回忆如今还在心头隐隐作痛,让她每每忆起就几近欲呕;
这一世,这个故技重施变本加厉的女人,让她体会到了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暴怒疯狂!又想再一次毁了她么?既然她冷芳若这么中意这个方式,这一世,便由她亲自来试试,这水深火热如同地狱一般的恶梦!
凤目轻扬淡淡扫过身前将领的脸,公主浅笑开口:“准备的药,用在冷齐沣一人身上便可,至于冷芳若——”
娇艳红唇边扬起的那抹笑意已是带上了丝丝嗜血疯狂:“至于冷芳若,本宫要她清醒着,受了这一切。”
——
东离皇城凌霄殿,宫人守卫均是得了特赦前往轩逸宫看戏贺寿,这偌大的凌霄殿寝宫此刻便是如同一座死城,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半个人影。
按照原定计划,她事先准备好的三兄弟应该已是在宫人的带领下悄悄潜入了凌霄殿寝殿。待到公主入了内室,触发了药效,侍女自是阻止不了,侍卫也不能贸然进入公主寝宫,拿不定主意的宫人们定会乱做一团。届时她再命人惊动圣驾引众人前来,公主yin乱后宫的丑事一旦宣扬出去,北丰为了一国颜面定会退婚,而日后,恐怕稍微要些脸面的人家都不会再来求娶公主,珑瑜这一生便算了彻底毁了!
而此刻,站在这巍峨的寝宫大门外,只见大门之内透出幽暗烛火,四处却是鸦雀无声不见一个宫人,如此匪夷所思的情形,她倒是始料未及。
身后跟着的蓝衣侍女已是心慌得瑟瑟发抖,开口劝阻,芳华郡主却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终是下了决心要进殿一探究竟,推开木门的一刹那,却似被殿内什么人狠狠拽了一把,身子一软一下跌了进去!
殿内烛火一个跳跃便熄灭了,一片浓黑之中传来半声压抑在喉头的惊呼,随后便是一片死寂。
“郡主!”门外的蓝衣侍女呼喊一声,向前跑了两步便是一下生生顿住,倏然架上喉头的那柄锋利刀刃已是吓得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后,一袭黑衣的男子面上带着邪气笑意,开口的声音却是笃定冰凉:“之后要你做的事,你都清楚了吧。”
——
今夜德太妃娘娘六十大寿,她安排了一出“大戏”,如今唱戏的已经登台,只等着观众一一到场了。
本是心情烦闷想绕着御湖走走散散心,从那假山后绕出来才走了几步,却不期然遇上了那等在湖边小径上的人。先前隔着戏台,她只远远看了看他的衣着轮廓,此刻那一身靛青华服的男子正站在宫灯之后看着她淡淡含笑,眉目清润非常。
他说,东离皇宫景致甚好,可惜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今夜难得有个机会,公主可愿陪我走走?
驸马作陪,便是有了不回凌霄殿的绝佳理由,他这时出现倒是恰好帮她圆了谎,她愣了愣,点头应了下来。
自那日轩逸殿初见,到如今有了婚姻,他和她之间,不过短短两月,见了数面。
漫步在御湖边的小径上,柔软的夜风轻轻绕过她的青丝拂上他的眉眼,抬眼望着那湖边杨柳依依轻轻垂上水面,她那安静平和的好心情便又慢慢回来了。
她很喜欢,他陪在身边时的感觉。
多日前的一个夜晚,也是这般暖风习习,她躺在寝殿大床上,在心里用了“缘分”这两个字,形容了同他之间的关系。
而这么想过之后,她便笑了,笑自己这么想的时候竟会有些小心翼翼,亦是笑自己那样的心情,真是完全不像是她自己。
这一世,她的心,已经留不下什么位置来安放这些不必要的情绪了。
死后重生,这一世,便是她从老天爷那偷来的机会。这一世,她活在这世上,为的是皇叔,为的是复仇,风花雪月,少女情怀,于她,最终也只是多余。
想着便是轻勾了唇角,遥望那御湖对面群山之巅的重云殿,她回眸冲他淡淡一笑:“重云殿便是我幼时最常去的地方了,那里后殿有一片梨花林,花开的时候是淡粉色的,很漂亮。”
眼前的少女,一袭白衣如雪,一双凤目清亮,那抹笑容浅浅的称极了她的眉眼,却是,并未入心。
一路走来,她的每一个动作,说得每一句话,都透着淡淡疏离。
他微微偏头看她,四目对上,她的眸光里浅浅映出他的轮廓,他却心知,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实在没有比当日在沁心居的那次夜话,要近上多少。
她还不习惯让人靠近,若是走多了,她便会往后退了。
那双淡淡望着她的清润桃花目,便像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他就这么淡淡凝着她看了好一阵,久到她差点忍不住要垂眸避开了,却忽见他微微低下头,薄唇轻勾弯出一抹好看的笑意来。
“这个,送给你。”
他摊了手心递到她眼前,上面揭开的锦帕里包了一个苍青色的玉镯,在昏暗的宫灯下透出莹润光泽。
她抬眼看他,看他微微弯着唇角笑,那双笑弯了的桃花目更加清澈明亮了,看向她的时候里面眸光微动,总觉得是在等她夸上几句。
“…嗯,很漂亮…谢谢你…”
她微微蹙眉勉强配合的样子逗乐了他,轻挑了眉梢笑得更开,他故意逗她:“喜欢吗?”
嗯,她点头。
“喜欢…却是不戴?”
嗯,她摇头。
他终于笑出声来,忽然伸手牵过她的手。
他的体温偏凉,她惊了一跳,慌忙抽手,却是被他握住:“别躲。”
他的掌心远不像他的手背看着那般细腻光滑,她一晃神,忽然忆起那日他在龙虎营擂台上受的伤,此刻那盘根错节的粗糙触感便是寸寸触上她的手腕,心头那如同跳漏了一拍的感觉让她顿感无措。
恍惚间,只闻耳边传来淡淡男声,轻轻的犹如耳语,清越非常。
他说,珑瑜,华之美玉;我当时看见这个镯子,便觉得很称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珑瑜。
说话的时候,他仍是垂着头没有看她,但那执着她的修长手指,温柔的动作,便如同像是捧着心头至宝。
她垂眸看他,看那浓密卷曲的睫毛在他脸上留下秀气的剪影。
眼前的这个男子,清越的声线潺潺如泉,微凉的肌肤寸寸若瓷,待到他终于抬眼看她,那如墨似画的精致眉眼,淡淡温情,清润如玉。
那一声清浅的珑瑜,便如同小小的一滴水滴,落入到平静湖面,便是圈圈不尽的涟漪。
微垂了凤目,她叹了口气,开口的声音轻轻的,无奈中裹着叹息,却是丝毫算不上阻力:“这个镯子太小,硬是带上便取不下来了…”
“嗯。”
他浅浅勾唇,下一刻只觉手上箍着一疼,微凉的重量轻轻坠上皓腕。
——
幽暗凌霄殿,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压抑。
雕花大床前,垂地的帷幔层层叠叠,雕花大床上,一袭红衣的女子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头痛欲裂,不能视物,四肢均是绵软酸痛得没有一丝力气,她这是,在哪?
勉强睁开眼睛适应了片刻,却忽闻那帷幔之外传来一声异响,夹渣着沉重的呼吸声。
心中一惊,头脑一瞬清明,她这是,在珑瑜寝宫的大床上?!脑中念头一闪而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帷幔之外的声响愈来愈近,那粗噶的喘息声听着诡异非常,她慌忙起身欲逃,下一刻白色纱幔被一下扯落,一个黑影猛得冲过来,大掌捂上她的嘴,一下将她压翻在了床上。
皇城另一头,轩逸宫前的演出正是热烈,青衣宫女垂目穿过人群行至御驾之前,低声禀报。另一侧,亦是有一宫人到了德太妃身后耳语了几句,德太妃闻言变了颜色,赶忙起身,却是被身后一阵清淡男声叫住。
“德太妃如此着急,要去何处?”
德太妃闻言回头,对上那双清冷凤目,神色冰冷竟是一时不顾礼仪尊卑,沉默不语。
高位之上,东离国君神情平静:“若是要去珑瑜的凌霄殿,便同朕一道去吧。”
——
公主寝宫凌霄殿,此刻寝殿大门紧闭,门外围着一群宫人侍卫急得团团转,时不时被门内传出的声响惊得面红耳赤。
忽闻身后传来宦侍通报,圣上和德太妃娘娘驾到,一时殿外宫人跪了一地,鸦雀无声之间,殿内那激烈的声响便是愈发明显了。
带满鎏金护指的双手在身前交握,德太妃娘娘气得满脸通红,凤目嗔怒:“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外跪了一地的宫人均是吓得一缩头,半晌才有个胆大的颤巍巍开口:“回禀太妃娘娘,奴才们今日得了公主特许去轩逸宫看戏,方才刚回来便发觉…奴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紧闭的寝宫大殿内没有一丝光亮,里面传来的,床板叩上墙壁的剧烈撞击声夹杂着呻|吟喘息,却无不昭示着那紧闭的宫门内正在上演着什么。自轩逸宫回来的宫人们听见这样的声音从公主寝殿传出来,自是乱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如今惊动了圣驾,诸人均是胆战心惊担心人头不保。
虽是知道先前珑瑜请旨回宫一事,德太妃心中却仍不免担心,偏头将跪了一地的宫人一一打量,当目光落在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蓝衣宫女身上时,颤抖的声音几乎月兑口而出:“水月!你为何在此?!”
名唤水月的侍女已是吓得浑身发抖,低着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断断续续反复说着“奴婢”,“不知”几个字。
在看见冷芳若的贴身婢女水月的那一刻,德太妃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被浇了个透心凉。如若此事同芳若有关,如若这又是芳若同珑瑜间的一次斗法,那房内的女子,房内的女子?!
德太妃强抑下去的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却忽闻身后传来清淡男声:“你的主子,芳华郡主,人在何处?”
仅仅是这么一个问题,就把早已面临崩溃的德太妃逼入了绝境,猛然回头狠狠盯上身后那张清冷容颜,如今这目眦尽裂脸色苍白的老妇哪里还有一点雍容太妃的气质?
“圣上此话何意?这凌霄殿之事又关我孙儿芳若何事?珑瑜早先便是请旨回宫,如今这寝宫里的女人,一定是…”
下一刻,激烈的话语却被冷冷打断:“这寝宫里的,绝对不会是珑瑜。”
短短一句话,却是犹如破了百尺寒冰凌厉而出,字字铿锵,句句寒意。那双永远淡漠清冷的凤目中此刻带上了凛冽戾气,看入人眼,冻结人心。死一般的气氛中,东离国君再次开口,一字一顿:“绝对,不会。”
自卷入这东离纷争的那日起,他自幼捧在手心里爱护长大的小公主,便是,渐渐变了。她不再开心,亦不再单纯,她背着他做了很多谋划算计,他心知却不挑明,心痛却不阻止,至少这样,能让她安心。
他这一世,皇权之争,登基为帝,征战沙场,血亲叛乱,没有一样是他所愿的,唯独除了这个皇兄临终托孤的小公主,是他心头挚爱。他想她能无忧长大,愿她能平安一世,希望她一生都能远离纷争幸福快乐,只是这样单纯的念想,却亦只是奢望。
他护不了她一世长安,她便只能自己强大起来保护自己,这本是他这做皇叔的无能,每每面对着那张透着倔强的小脸,那些让她离开东离,劝她放弃复仇的话,他一句都说不出口。
所以,今时今日,此时此刻,若那门内真是他的珑瑜,那便全是他的错!他放任了珑瑜去复仇,放任了珑瑜敌对那心狠手辣的安王,他明明心知珑瑜将自己至于了怎样危险的境地,他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轮椅扶手上的长指用力曲起,握上手中白玉手件,指节根根分明。第一次,自那日出征遇伏,中计致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恨自己无用,恨老天不公,恨自己为何当初没有强硬将珑瑜送去中山和亲。那双清冷的凤目里氤氲了暴戾之气,血缘亲情又如何?江山稳固百姓安康又如何?如若今日他的珑瑜有个三长两短,德太妃,冷芳若,冷齐沣,白信,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东离后宫!
凌霄寝殿外,形势一触即发,气氛死一般沉寂。却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清淡女声,声音不大,却如同那雨后春笋破土而出,打破了这冰封的死寂。
“怎么了?”再次开口询问,对上众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凤目轻转望见皇叔那略显苍白的脸色,她快步走到皇叔身前,握上他的手心:“皇叔?”
另一侧,如同见鬼一般盯着公主的德太妃已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珑瑜?你…你…?”
“我?我刚刚同驸马一道游御花园去了…”
话音未落,忽闻大殿那头传来一阵尖利疾呼,方才一直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侍女水月磕头不止,泣泪横流:“奴婢知罪,圣上饶命!郡主,郡主她见公主不在,说是要试穿公主的嫁衣便进了殿…奴婢拦不住…奴婢知罪,圣上饶命啊!”
“若儿?若儿啊!”一边,本已是站不稳被嬷嬷搀扶着的德太妃闻言猛然挥开嬷嬷的手,推门便冲入了寝宫大殿。一时形势完全乱了,好几个宫人跟着太妃娘娘冲了进去,刚一进门,却听见殿内爆发出一阵非人般的尖利呼喊,禁军统领周乾顾不得思考,赶忙带着人马紧跟着冲入了进去。
整个过程中,四周乱做一团,东离国君却是神色清冷一言不发,握紧的五指死死扣着手心里的那只小手,捏得她生疼。她从未见过皇叔如此神色表情,犹豫着开口,却换来皇叔冷冷一眼,再不敢多言。
待到昏厥的德太妃被搀扶而出,周乾神色异样欲言又止前来复命,才闻国君淡淡开口:“里面的男子是何人?”
周乾开口,表情就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回禀圣上…里面的男子,是安王世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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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其实这妇人可以很毒,男人同样可以很毒哇!
今天首订白欣喜地撸了一万,里面驸马公主皇叔各有爆点,还虐了渣男渣女,大家有木有爽到哇咔咔!
若是爽到的亲,请留言给白切磋谈论,无论是人物还是剧情,白都无比欢迎,热烈欢迎!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