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春儿的喊声,安嬷嬷刚回过神,又是一怔。
尽管很低,可她清楚地知道,那是慕容烟从鼻腔发出的嗤笑。
她在笑话自己?
她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她面前放肆!
安嬷嬷哼笑道,“王妃莫要再丢人现眼了,起吧,王爷和侧妃可没时间看你流哈喇子。”
“你居然还记得我是王妃?”慕容烟慢悠悠地坐起来,嘴角的嘲讽更深,“嗬,我还以为安家的狗都不长记性的。”
“你——”安嬷嬷没料到慕容烟说话会这般直接,当即变了脸色。
“安嬷嬷,老了就回家颐养天年吧,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了,再操劳下去,我怕您老早晚会客死异乡的。”慕容烟边说,边从马车里钻出来,没等小厮跑上前,她已经提了裙角跳下马车,理了理衣裳,笑米米地盯着安嬷嬷,继续道,“安家财雄势大,你说一声想回乡了,安丞相定会赏你足够养老的银钱。若是安嬷嬷还觉得不够,我倒也可以拿出点私房钱给您买副棺材,您也就不用担心没人帮您料理后事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过是妓院里的一个贱婢,你倒真敢舌忝着脸把自己当王妃了。”安嬷嬷也是气急了,连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慕容烟将目光转向风沅宸,她说话的声音本就不大,安嬷嬷更是刻意压低了嗓子,因此站得稍远一些的风沅宸和安若素自然也就听不到她们之间的谈话。
顿了顿,慕容烟反唇相讥地笑道,“婢倒还是个人,可你连个人都算不得,究竟有什么好得意?”
“践货!”安嬷嬷彻底抓狂了,瞪大了眼睛指着慕容烟的鼻子怒骂道。
慕容烟的一双手却忽然扣住了安嬷嬷的两只手腕,“啊哟哟,王爷啊,这究竟是谁家狗,怎么就是缠着我不放呢?我都说不要她了,又老又丑,我都想替原来的主人哭了。”
她哭丧着脸冲风沅宸说话,眼睛却带笑睨着安若素。尽管安嬷嬷奋力挣扎,慕容烟仍旧是一脸云淡风轻,对付一个安嬷嬷,她连眼都懒得眨。
安嬷嬷眼见自己拿慕容烟束手无策,便向安若素投去请示的眼神。
安若素眉间几不可见的厌恶慕容烟看在眼里,突然觉得面前的人有些可怜。果然,安嬷嬷身子一僵,眸光暗了许多。
就在她心软松手的那一刻,安嬷嬷突然发疯般,歇斯底里喊了一句“践人”,扬起手便朝慕容烟掴来。像是怒极了乱咬人,更像是在讨好某人。慕容烟越发觉得她可怜,如果她没说那两个字兴许她会放过她,毕竟她是有原则的,不打老弱病残,可惜,她真的惹到她了。
只见慕容烟轻而易举地挡下安嬷嬷呼啸而来的巴掌,另一只也手已经举起,无意凝住她满带沧桑的脸,下意识地,手慢了下来。顿了顿,慕容烟脸一沉,反手推开她,冷冷睥睨,“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后果,你承受不起。”
“姐姐,请看在妹妹的份上,饶了安嬷嬷吧。”安若素快步走到慕容烟跟前,扶着安嬷嬷,说道。
慕容烟盯着动作得体的安若素,不由冷笑,想装善良?嗬,可真会挑时候!
“姐姐?小素素,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姐姐,你的人从来没把我当成王妃不是吗?”慕容烟将目光瞥向安嬷嬷,“若不你惯着,她们会嚣张到当着王爷的面都敢动手打我?”
只是随意的一瞥,慕容烟凌厉的眼神令安嬷嬷背脊发凉,慌忙低头,已经冷静下来的她这才发觉,慕容烟摄人的目光她竟然不敢直视。
“是妹妹疏忽了,姐姐息怒。”
安若素低头俯身,第一次向慕容烟低头,隐忍,屈辱,愤恨,她袖中的手指早已被攥得发白。
高贵如她,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奴婢如此谦卑?慕容烟冷眼看着低头垂眸的安若素,一时怔了,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抬眸正好对上那人的目光,慕容烟笑了,小素素真是用心良苦啊。
“小素素,你的垂眸模样真是漂亮,王爷也不知上辈子是修了什么福才娶了到你。”
安若素愣了愣,显然是没料到慕容烟会忽然转了话头,“……姐姐说笑了。”
“怎么会是说笑呢?”明明知道安若素说的是客套话,慕容烟仍是故意煞有介事地说道,“王府里那么多妾室,没一个比得上你,就是小牡丹你都略胜她一筹,难怪王爷要冷落原先偏院里的那些小美人了。”
一说起那些小美人,风沅宸蓦地想起那晚慕容烟义正言辞说的一番话,只觉得她随时又会说出诸如她实在担忧外界私传自己不能人道的话语,当即冲她喝道,“闭嘴,你再敢张一下试试。”
慕容烟被喷得莫名其妙,当即傻了眼。这就是所谓的护短么?有了仔儿的侧室果然分量重点,不比小牡丹,可供她使劲折腾。
不过,她现在更关心的是,不许张嘴的定义,也算上吃饭么?不怪她太过惊弓之鸟,风沅宸早已捏住了她一个七寸,要不他怎么会做出禁足又禁肉这般令人发指的事情。
风沅宸青着脸,有些慌乱地甩袖转身,抬步正要走,手臂却被人拖住。他不耐烦地回头,不想撞上慕容烟水汪汪的凤眸,心情更加烦躁。可叫他挫败的是,自己不但没有拂开慕容烟,反而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干什么?”
慕容烟没有动静,仍是保持着拉他的姿势,风沅宸在心里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说。”
“那我不说话,只张嘴吃饭行不行?”不玩了,这个时候,就该奉行能屈能伸的人生格言。饿肚子她怕,看着一桌子肉不能张嘴,她更伤不起啊。
风沅宸嘴角抽了抽,以最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狠剜了她一眼,扯过袖子背在身后大步迈进宫门。
慕容烟亦步亦趋地跟上,安若素倒心情颇好的样子,紧紧贴在风沅宸身侧。
须臾,风沅宸满腔的怒气就已经消了大半,对着慕容烟,他从来没办法真的生气。眼看慕容烟总有意无意地落在后头,风沅宸顿觉烦闷。
“安嬷嬷目无尊卑以下犯上,你看着办吧。”
方才他只是气急了,可没忘记,安嬷嬷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闻言,安若素嘴角的笑痕立刻僵了,片刻后,才堪堪应了一声。
“七哥,你也这么晚?”风敖忽然从拐角转了出来。
风沅宸睨着风敖脸上洋溢着难得的孩童般的欣喜,猜测道,“十四,你又去花房了?”
“嗯,那日请教了杨老先生,收获颇多,臣弟忍不住就想着学以致用了。”
“还准备了礼物?”
“是。”风敖略感羞涩地应了一声,更加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小盆栽,是棵修建得很漂亮的文竹。
噗嗤!
一声怪异的声响,引得正在谈话的一大一小两个人纷纷侧目。
慕容烟两只手拼命捂住嘴巴,硬是把剩下的半个笑声吞回了肚子,脸涨得通红。
风敖却不依不挠,继续拿眼神质问。别以为他方才没听到,傻女人笑了。该死的,她在笑什么?
慕容烟无辜极了,上次见的时候偏要把大人的深沉玩弄于鼓掌间的人,她艰难接受了,如今这人又骤然化身呆萌,还不许她喷了。
果然,小孩就是小孩,还是个姓风的小爷,做什么都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默然长叹一番后,她在风敖灼灼的目光中逆流而上,终于站到了风沅宸身侧,风敖的跟前,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红丝带,认真地在将其斜斜系在文竹上,嫣然一笑,“这样才像送人的礼物嘛。”
风敖愣了愣,瞥着那枚鲜红的蝴蝶结,蓦地红了脸,匆匆掉头离去,也不管想念许久的七哥了。
“走吧。”颇为愉悦的语气。
慕容烟瞄了一眼身侧的人,无力月复诽,这厮敢不敢不要善变得跟女人一样啊。
并肩走了几步,风敖忽然又黑着脸回来了,不由分说地挤开慕容烟,扯着风沅宸的袖子,催促他加快步伐。
风沅宸皱了皱眉,难得的好脸色退了个干净,却只是看一眼慕容烟,示意她跟上,没再说什么。
对于风敖莫名其妙的行径,慕容烟一笑了之。小孩就是小孩,就算姓风,偶儿任性一回耍个脾气也是应该的。
虽然气嘟嘟的风敖挺可爱的,慕容烟还是决定按捺下继续逗他的念头,这里毕竟是皇宫重地,安分一点没坏处。
走着走着,慕容烟又落在了后头,戳戳身边伺候风沅宸的脸熟丫鬟,“对宫里的路熟么?”
丫鬟虽然不明白慕容烟的问话是何意,还是恭敬地回了,“回王妃,奴婢只识得一点。”
“茅房在哪知道么?”
丫鬟点头,“王妃想要方便,奴婢这就去禀明王爷。”
说着她就要走,慕容烟急忙拉住她,“不用了,我们去去就回,他此刻脸色不虞,指不定等会又要嫌弃我多事。”
丫鬟怯怯看着自己王爷越发难看的脸色,想了想,便照着慕容烟的意思,悄无声息地领着她往茅房去了。
慕容烟才一转身,安若素便施施然收回余光,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向春儿示意她跟上去,转而又挽住了风沅宸,笑着说累,不再让他有机会回头去瞪慕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