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是么?”慕毓芫忽然轻笑起来,摇了摇头,“我以现在的身份住在家中,无疑是置家人于油火之中、危弦之上,随时都可能牵连到他们的性命。♀若是被叵测之人发现,随便哪个臣子往上参一本,慕家上下怎么担待的起?如今,我还有别的去处么?不用皇上为难,自己就够为难的了。”
皇后出神看着茶水,静默无言。
“缜表姐——”慕毓芫平了平心绪,此时倒不那么关心自己,“皇上让你来,难道就不怕你为难么?”
皇后脸色有些僵硬,颇为自伤,“后宫佳丽三千,皇上岂会属于我一人?纵使没有你,将来也会有别人,难道能让皇上散尽后宫么?况且,妹妹又不是没亲历过,如今又何必再来问我?”
自己即将再度进宫,其中是非曲折牵涉太多,岂能三言两语说清楚?犹如一段盘根错节的孽缘,夫妻情份、姐妹情谊,都在其中被浸蚀。命运总在给芸芸众生开玩笑,将人生颠倒反复,其心何其顽劣?
皇后静静喝了会茶,脸上已恢复素日平静大气,起身整理衣襟,一步步走到门口珠帘处,婉然转身道:“与其是别人,还不如是你。”
“不如是你……”慕毓芫想要笑一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延禧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宫人们拨弄着暖炉火炭,偶尔发出几下“呲呲”声,反衬得大殿愈加静谧,窗外落雪之声清晰可闻。明帝倚在长椅上翻书,瞅见王伏顺进来,抬头问道:“进宫的日子可选好?到炉子旁边说话,别哆嗦了。”
“是,谢皇上恩典。”王伏顺搓手站到暖炉边,躬身回道:“日子定在下月初九,是慕小姐亲自挑的,别的没有说什么。”
“初九?”明帝侧首算了下日子,心里略微有些诧异,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自言自语道:“今天都二十四了,那也没有几天日子。”
“正是,或许慕小姐急着进宫呢。”
“她急着进宫?”明帝失笑出声,顺手将书扔到一旁,“若是换做别的女子,朕或许还相信,唯独她却是不会。”
王伏顺笑道:“慕小姐进宫,皇上也少操一份心。”
明帝不置可否,转而说道:“泛秀宫眼下还没收拾完,若是此刻另设一宫,倒是显得有些招摇。朕记得云曦阁宽敞透亮、景致不错,先让她在哪儿暂住一段时间,你去跟敬嫔知会一声。”
“老奴这就过去,顺便把云曦阁收拾妥当。”
“等等——”明帝抬手止住他,沉吟片刻道:“传朕的旨意,敬嫔郑氏端静淑和、恭顺持礼,更对皇子教导有方,特册为妃位,以宣昭后宫女子之德。”
王伏顺来到沐华宫,先将皇帝的话转述一番,待宫人们贺喜完毕,又道:“敬妃娘娘,皇上还有几句话,要老奴单独交待。”
敬妃挥退殿内宫人,颔首道:“好了,王总管请讲。”
“娘娘的册封礼,安排在三天之后。稍晚些,会有司仪监的人过来,再详细的说与娘娘听,老奴先给娘娘道喜。♀”
皇帝要交待的,断然不会是这几句话。敬妃心中疑惑甚多,却依旧保持平静,颔首笑道:“有劳王总管亲自过来,本宫先谢过。”
王伏顺欠了欠身,又道:“豫国公家有位养女,皇上想把她接进宫来,因一时没有合适的住处,十分为难。想起娘娘知书达理、贤良大方,因此让慕小姐暂住云曦阁,有娘娘亲自照顾着,皇上也就放心了。”
原来无缘无故升了位分,竟然是这么个原因?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却只是给他人做屏障!敬妃胸口如有芒针在刺,痛得深吸了一口气,“豫国公家的养女?怎么从没听皇上提起过?”
“是,老奴也没有见过。”王伏顺一张老脸沟壑纵横,满脸笑容道:“不过娘娘也不用着急,过几日慕小姐进宫,娘娘不就都清楚了。”
敬妃知他极难对付,再问亦是无用,遂扬声唤道:“秋穗,陪王总管下去,封二十两银子打酒喝。”
王伏顺笑道:“老奴谢娘娘赏赐。”
“啪”的一声,敬妃将桌上书卷拂在地上,心头怒气仍不能平,这倒擢升的旨意未免太让人气闷。到底何等人物,能让皇帝如此大费周章?不过眼下没功夫怄气,此次册妃必定让其他人不满,更要小心应付才行。
天色将黑时,秋穗进来问道:“娘娘,是不是预备晚膳?”
敬妃正在跟女乃娘说话,回头道:“待会皇上必定会来,多预备几个菜,挑皇上平素爱吃的,另外再取一壶玉团春出来。”
秋穗出去吩咐完毕,回来笑道:“娘娘大喜,奴婢们都跟着高兴呢。”
敬妃略笑了笑,心里估量了下时间,吩咐秋穗道:“把上月得的春藤雪萝锦缎取出来,徐婕妤年纪轻,刚好配的上娇女敕花色,派人给她送过去。”
秋穗嘟哝道:“娘娘也太大方,做什么送给她?”
敬妃懒怠解释,喝道:“多嘴!快去。”
晚膳时分,明帝果然领着人过来。秋穗赶着进来通禀,敬妃对着铜镜整理一番,出殿含笑行礼,迎着明帝往内殿走,“皇上的恩典,臣妾还没来得及谢呢。”
“呵,朕这不是来了。”明帝笑着瞧了瞧,打量了一番,“你也是一宫主位,又刚升了妃位,身上就这么点装饰?虽说诸事都要节俭,但也不用太过了。”
敬妃亲自奉上茶来,微笑回道:“最近皇后娘娘身子不痛快,装束很是清减,所以臣妾也不想穿得太华丽。”
明帝颔首道:“嗯,难为你体贴。”
三皇子跟着女乃娘出来,规规矩矩行礼道:“父皇,儿臣给你请安。”
明帝笑容和悦,将三皇子抱在腿上,问了些小孩子的玩事,又笑道:“今天你母妃高兴,等会咱们给她庆祝一下。寅祺你来斟酒,好不好?”
“嗯,儿臣去拿酒!”三皇子认真点头,欢快跑下去。
席面上热热闹闹,敬妃被劝着多喝了几杯,模着发烫的脸笑道:“皇上,你别再逗寅祺斟酒,臣妾要是再喝下去,一会就该醉了。”
明帝笑道:“醉了又何妨,进去睡下就是。”
“咱们敬妃娘娘啊,样样都好,就是太节省了。”女乃娘一面给三皇子夹菜,一面陪笑凑趣,“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娘娘别舍不得喝酒。只管再喝上七、八坛子,皇上现在在这儿坐着,娘娘还怕没酒喝么?”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给皇上和敬妃娘娘请安。”外头进来一个小宫女,垂首道:“我们主子说,让把这盒海棠春胭脂送过来,谢娘娘的赏赐。”
明帝抬眼瞧了瞧,回头笑道:“你又拿着什么体己送人?朕知你素来大方,可也不能一样都不留,自个儿没得使。”
“是皇上赏的春藤雪萝锦缎。”敬妃招呼香穗去接东西,腼腆笑道:“那花色太过娇女敕,臣妾又不好意思穿,白放着也可惜了。徐婕妤年纪轻,肤色也相衬,配着那春藤雪萝的花样,定然更显好颜色。”
明帝笑道:“你也还年轻,以后不用穿得太素净。”
“你别走,我要吃枣糕。”三皇子跑下席拉住小宫女,也不管她连连解释,不依不饶嚷嚷道:“你有,你有。上次还给我和二哥了,一人一块枣糕。”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敬妃朝三皇子喝了一句,侧首吩咐道:“女乃娘,把寅祺抱下去。时辰也不早,先带他去睡觉。”
明帝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吓了一跳,忙道:“奴婢坠儿,在沅莹阁当差。”
“这个坠儿很伶俐,赏她!”明帝的话颇有深意,脸色也不大好,随后略吃了些就吩咐撤膳,只说疲乏困怠,领着敬妃进去安歇下。
次日早朝上,朝臣们为边境之事起争执。明帝看着激烈争辩的臣子们,只觉比一群蚊子还要吵,也懒怠去喝斥,遂拂袖回到醉心斋。多禄小心翼翼进来,陪笑问道:“云曦阁已经收拾好,皇上要不要去瞧瞧?”
“朕现在没空,晚会再说。”明帝消了消气,翻开早上呈上来的折子,看到青州战事不由蹙眉,头颅里更是隐隐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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