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霪被老师留校了,这刷新了她的人生记录。从记事起,这个看似腼腆的女孩子便默默秉承着某种信念,决不能给别人带来负担。这也使得她看上去比同龄人更显老陈和稳重一些。不管周围刮着什么样的风言风语,方霪总能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甚至不惊起一丝衣袖的浮尘。不善言语,不喜热闹的标签,让她一直像个孤独的侠客,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课间人群中,带着消瘦的身影,给人一种无法靠近的距离感。但在老师的眼里,方霪一直是个乖巧灵敏的学生,遵守纪律,墨守陈规,勤奋学习,积极上进,除了性格有些沉默,几乎没有其他瑕疵。所以当成绩一直处于上游阶层的方霪突然马失前蹄,在模拟考中跌落倒数排名时,班主任有种莫名的错愕。♀
“方霪,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头发花白的班主任对带了三年的这个班不能不说倾尽了心血,她认为每个孩子都是块璞玉,天然去雕饰,保留他们原汁原味的同时,还不能缺少呵护和打磨。方霪是她自认为相当满意的一件作品,她天然大方,不着一丝刻意的痕迹,连谈吐间的每个字都显得得体从容。但此刻的方霪却挂着一丝鲜有的慌张和不安,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置身于三九严寒的冰天雪地。
“跟老师说,究竟怎么了,是,女乃女乃怎么了吗?”班主任压低了嗓音,带着大胆的猜测和不安问道。♀
方霪浑身像被触电了一般抽动了起来,不知不觉几滴豆大的泪水顺着低垂的脸庞划落地面。班主任心中一惊,也跟着心悸般地疼痛起来。
女乃女乃是方霪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种相依为命的情感,对于自己也身为单亲妈妈的班主任而言再熟悉不过。这种唯有彼此的牵绊强大而敏感,任何一方的风吹草动都能撼动另一方的波澜壮阔。
“陈老师,女乃女乃开始不认识我了。”方霪的声音细如灯丝,听着让人生怜。一张娇弱的脸庞爬满了悲伤,双眼红肿,布着血丝。
“是,老年痴呆吗?”陈榕耐着性子低低地问,生怕一点高扬的音调刺激到了脆弱的细胞。
方霪似是而非地轻点了头,“之前中风后就开始一点点忘记东西。眼神也开始一天不如一天。但起码她对我的声音,对我的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所以每次只要我一进家门,她就能兴奋地予以回应。但上周开始,她开始不认识我了,记忆时断时续。任我怎么提醒都想不起来,像个受伤的小孩子一般躲在角落,不愿搭理我。”
陈榕只觉得心阵阵发疼,她不难想象眼前这个正值花季的少女一路走来的辛酸和艰难,当周遭的同龄人尚在温室呵护中撒娇嬉戏时,她已经早早步入了独自照顾老人起居温饱的生活。
“医生怎么说?”
方霪再次垂下了头,“说情况怕是只会愈演愈烈,最后她连自己的存在都没有意识,彻底封闭在一个孤独的空间里。任何人都走不进去。我总觉得女乃女乃还年轻,她连70岁都不到。马路上那么多比她高领的老人还在跳着健身操,她居然开始脑萎缩,我真的,真的无法接受。”
陈榕无言以对,伸手揽过了方霪,她觉得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
一个拥抱,一股母亲般的暖流,直入方霪心田,令她颤抖得更加激烈。这种久远的味道闻上去像极了蜜糖,在四周慢慢散开。方霪张大了嘴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带着暖意的空气,生怕如梦般转瞬即逝。
“孩子,女乃女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跟老师讲,你现在最大的任务还是即将到来的高考。今后的路还很长,不能说一次考试就定了终身,但绝对能够左右今后的人生方向。所以我不希望你在最后的最后有任何泄气。”陈榕的这番话像是对着方霪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个旁观者,这比身后贴满墙的任何一张奖状都令她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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