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岛远离人烟,周围有碧海金沙环绕,气候宜人,四季如春,岛上桃花终年不谢,远远望去,姹紫嫣红,一片繁花似锦,如同一处绝妙的仙境,仿佛只要站在林中,闭目深吸一口那淡雅而别致的桃花香气,便可以忘却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困扰。
但也只是彷佛。
起码独自坐在屋内窗边发呆的马文才就没有这般的高境界。
他直愣愣的望着窗外一株正不断飘落下粉女敕花瓣的小桃树,神色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耳边隐隐能听到自外面传来的对话声,马文才不想听,或是已经听的厌烦,却也没有抬手捂住耳朵,任由那声音不断钻入他的脑中……
“爹爹,那个人还在发呆。”
“恩。”
“爹爹,这都是第七日了!”
“恩。”
“爹爹,我们把他做成哑仆吧?”
“不。”
“可他实在太讨厌了,我跟他说话他竟然敢当做没听见!”小黄蓉怒气冲冲,愤愤不平,“就只会盯着桃树,装哑巴装聋子,什么也不干,只会吃,还要爹爹给他做饭!”
“倒是清净。”黄药师宠爱的模模黄蓉的小脑袋,无所谓道。
“哑仆也很清净啊!”黄蓉嘟着嘴,将手里折的桃枝上几朵正开的娇艳的桃花揪下来扔到地上,气愤的踩了好几脚,一副小孩儿心性,嘴里却狠道,“把他的舌头割下来,让他以后都不能说话!”
黄药师站在桃花林中,视线穿过层叠的桃枝,看向厢房的方向,透过敞开的窗户,见马文才仍旧是一副呆呆傻傻魔怔了似的恍惚表情,没再说什么,可黄蓉却抱怨道,“爹爹也真是的,为什么要把哑仆都赶走,如今师兄师姐们都不在了,来的又是个蠢的,蓉儿都要无聊死了!”
黄药师睨她一眼,淡声道,“我昨日教你的掌法你可是练的好了?”
唉?!
黄蓉一呆,却很快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猫儿一样蹭过去拉住黄药师的袖子,讨好笑道,“爹爹不知,我昨个儿晚上见了一双极漂亮的凤蝶,身上花纹从未见过,稀罕的很,本想抓住送给爹爹当做生辰之礼,却不小心让它跑了,今日我正寻它们呢!”
蝶?
屋内正发呆的马文才耳朵突然动了一动。♀
只听黄药师回道,“你若是能把我教你的掌法练熟,便是给爹最好的生辰之礼了。”
黄蓉撅着嘴,不依的晃着黄药师的胳膊撒娇,“爹爹知道我平日里就最喜欢这些蝴蝶了,如今让我见了一对漂亮的,怎么也得找到才能安心,我答应爹爹,等我找到了它们,立刻就去练功!”
蝴蝶?
马文才微微转动脑袋,看向黄蓉所在之处。
黄药师敏锐察觉,便抬头扫了那人一眼,却见那人目光先是一亮,然后便有淡淡杀气浮现而出,看着黄蓉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兴奋与跃跃欲试。
皱起眉,伸手将黄蓉拽到自己身旁,黄蓉也发现到不对,自觉的躲在了自家爹爹身后,小手扒着黄药师的腿,歪着头,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警惕的瞪着表情诡异的马文才。
马文才不理会两人反应,突然跳下了床,扑过去打开柜子掏出了一件兵器一样的东西,兴冲冲的推开房门猛的冲了出来!
小黄蓉定睛一看,却差点喷笑出来,那是什么兵器呀,分明就是被马文才带过来的那只扑蝶网!
她也不怕了,从黄药师身后跳出来,几步走到前面站定,她自小随着爹爹练武,虽不能说多厉害,但这么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她难道还会怕了不成?
黄药师只站在原地,并不阻拦她,目光却静静的望着满脸狰狞之色的马文才,须臾,眉头一挑,眼中露出一抹兴味来。
很快,便见马文才脚下生风,闷着头像一匹疯了的野猪一样冲着两人奔过来,马上就要冲到黄蓉的面前了!
小黄蓉摆出一个尚显稚女敕的迎敌姿势,对着马文才招手,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道,“喂,你……”
可还不等她的笑容完全打开,就突然僵在了脸上。♀
只听耳边“唰”的一声,眼前一花,紧接着一阵风迎面扑来,将她的头发尽数向后吹起,她的手还向前伸着,比着一个挑衅的手势,但前面却早已是空无一人!
黄蓉猛的扭回身,愣愣的看着那略显消瘦的背影,一向聪慧机灵才思敏捷的她一时竟完全无法反应过来。
方才发生了什么?
这人怎么跑了?
难道他不是要冲过来与自己打一架的?
黄药师微微歪头,看着那刚与黄蓉擦肩跑过的马文才又从自己身侧经过,神色未变,似早有所料。
黄蓉气极,贝齿狠狠咬着粉女敕的下唇,一双灵动漂亮的大眼此刻却盛满怒火,自小在桃花岛长大,被爹爹和众位师兄师姐们放在掌心疼宠着的她,何曾受过他人如此的蔑视!
此仇不报非君子,他们的梁子结大了!
不论小黄蓉心中是如何的月复诽诅咒扎小人,马文才一概不知,还是一往直前,头也不回一下,像一头蛮牛一般直冲冲的闯入了桃林深处,往花开的最艳最密集的地方跑去。
黄蓉被马文才害的在自家爹爹面前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丑,气的使劲跺脚,恨不能立刻跑回房间摔东西,可她毕竟好奇心重,见自家爹爹望着那马文才离去的方向满脸古怪的笑意,她迟疑了一下,也上前两步,靠在爹爹腿上,好奇的往里看去,然后……
她的下巴掉了。
那个人到底是在干什么呀!
只见马文才双手抓着扑蝶网的长木柄,在空中毫无章法的胡乱挥动,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在半空中翩然飞舞的十数只蝴蝶,就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身周杀气滔天,一眨眼的功夫,便有两只无辜的小粉蝶躲闪不及被罩入了网中。
他在扑蝶!
黄蓉眨眨眼睛,扑蝶就扑蝶吧,她也不是没有扑过,可这人为什么扑个蝶却像要杀人一样,眼珠子都绿了,这是什么毛病?
马文才确实恨不得要杀人,他只要一见到蝴蝶,哪怕只是听见那两个字,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那段悲惨的单恋,以及会掉入大海的原因,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会孤零零的来到这千年以后!
杭州还在,太守却不姓马,他的家人没了,熟悉的人也都不在世了,只有一个情场人生皆失意的他人不人鬼不鬼的苟活着,有什么意思?
都是这些蝴蝶害的!
马文才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旁人皆道他温文有礼,进退有度,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骨子中的傲气,从未曾消失过,所以遇到这样的事,他总不会怪罪自己不该去追蝶,反而将一切罪过都推到了蝴蝶身上,心安理得,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也正因如此,方才他在屋内一听到黄蓉提起蝴蝶二字,种种思绪便瞬间在心头翻腾,心被灼烧的生痛,抬眼从窗户望出去,却是刚刚才发现原来这岛上的蝴蝶竟有如此之多,他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咬牙下了决心——
他要抓蝶!他要把这些碍眼的蝴蝶统统抓住,方才能解了他的心头之恨,就算是撞得头破血流,他也绝不会停止!
至于为何会头破血流?
这个嘛……
“砰!”
“哎呦!”
马文才眼泪汪汪的捂着被撞疼的脑门,感觉手底下迅速鼓胀起了一个硬邦邦的肉包,一碰就疼的龇牙咧嘴,拼命捯气儿,可他刚一动嘴唇,就不小心又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的眼泪在眼眶子里可劲儿打转,眉毛嘴角都耷拉着,看起来可怜的不得了。
脸上五颜六色的挂了彩,他气的狠狠踹了面前的桃树一脚,该死的树!怎么这么硬!
乱七八糟的踢了一番泄愤,把脚尖都踢麻踢疼了,他还是继续握着扑蝶网去扑蝴蝶,真是让人不知该夸他坚强执着好,还是骂他愚蠢耍怪好。
小黄蓉用手托住下巴安回去,十分无语的看着兔子一般在桃树间蹦蹦跳跳的马文才。这桃林虽不能说是密不透风,却也枝枝杈杈的相当密集,马文才这么跳来跳去,免不了被桃枝各种挂各种划,挂的是衣服,划的是脸蛋,一番折腾下来,早不知添了多少道伤口,偏偏他还是第一次来,地形不熟悉,眼睛又只顾着看蝴蝶,连树在哪里都没瞅见,只是这一会儿下来,黄蓉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脸撞树干三次,脚被树根绊倒五次,本来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爽利模样,眨眼间滚就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土猴儿,跟变戏法儿似的,有趣的紧。
她抬起头看看自家爹爹,再看看一副狼狈模样的马土猴儿,心道怪不得爹爹笑的如此开怀,难道这人其实是杂耍班子里的倡优吗,怎的如此逗趣?
黄蓉心想,看在你让爹爹和我都看的开心的份上,你挂坏爹爹为你准备的衣裳的事我就暂且不和你计较,姑且放你自在两日,两日后我们再来算总账。
这位古灵精怪的桃花岛大小姐已经开始在心中罗列起整人计划一二三,并且越想越停不下来,直到想好了第三十八条,这才意犹未尽的暂缓下思路,小脸美滋滋的挂着一抹坏笑,觉得这人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可就在她这么想着的当口,却见那人扑蝶的动作一停,弯下腰拿手在地上扒拉着什么,她好奇的上前两步仔细一看,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马文才正蹲着身子,用手在地上刨了一个坑,把扑蝶网中扑到的蝴蝶倒了进去,粗略一看,竟也有了十来只之多,那些蝴蝶在扑蝶网中被晃荡折腾一番,翅膀受了损,飞不起来,马文才双手合拢,将土坑周围的土往中间一推,便将这十几只蝶给埋了。
“喂,你干什么!”小黄蓉气冲冲的向他跑过去,嘴里嚷嚷道,“你干嘛要杀我的蝴蝶!”
马文才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双眼仍旧盯着飞舞的蝴蝶,专注而冷静,仿佛这天地间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看不见,眼里只有蝴蝶,蝴蝶,蝴蝶。
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扑蝶网的长木柄,就像握着一把长矛,一件兵器,他不是在扑蝴蝶,而是即将上战场杀敌,与他命运的宿敌决一死战。
黄蓉被他脸上的神情震慑住了,她张了张嘴,之前准备好的责骂哽在喉咙里,一时竟说不出来了。
黄药师不知何时走到了黄蓉身后,沉静而通透的眸子盛满了然。
又是一个伤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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