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跃出差的日子里陆南嘉除了承担起接送的任务外,还得费心思四处觅食给大嫂和未出生的小侄女补充营养。
小公子本来就是吃喝玩乐的祖宗,被指派了这个任务后是欢喜并忧伤交加。毕竟要照顾孕妇是件责任重大的事,再加上陆东跃每天早晚一个电话地和他确认老婆的早餐、晚餐,小公子压力大的险些月兑发。
好在小公子朋友多路子多,抬手一个电话出去就能找到不少别人连门边儿也模不着的好地方。像是今天晚上定的是莲月阁,做素菜做到不少领导人都能大驾光临的程度,那是到一定境界了。
小公子有个狐朋狗友和这家的大股东沾亲带故,所以提前两天就订到了水榭小阁。临湖,清静。
苏若童扶着雕栏往外看去,湖面上荷叶连成一片,上面托着大大小小的荷花,有盛放的也有打着花骨朵儿的。夕阳下有微风拂过,成片的荷叶涌动着送来阵阵花香。
“真漂亮。”她由衷地赞叹道,“现在很少看到这样大的荷花池了。”
陆南嘉打发了服务生,回过头来说:“可不是,就这个池子都能盖幢楼上去了。不过你别看这是浪费,成本可都算进来了。不然的话素菜怎么卖出熊掌的价钱。”见苏若童明显是吓了一跳,他又赶紧补充道:“也就那几道功夫菜,其他的都是正常价格,正常的。”
餐是事先订好的,很快就上来了。两个小碟三个例盘加一个汤。有用面筋和烤麸做的烧肉,也有用海苔和豆腐做的以假乱真的蒸鱼。最对胃口的是一碗烧茄子,小茄子洗干净连皮煎得微焦,再以豆瓣和甜酱调味烧制。卖相不怎么好看,但却是出人意料的美味。主食则是玉米面小窝头,喷香软韧有嚼头。
正餐用完,服务生撤下了盘碗后又送上熬沙的陈皮红豆,一旁樱花色的点心碟上趴了只圆团团的小兔子。
“说是刚请来的苏州师傅做的,什么门派的正宗传人。”陆南嘉掂起自己面前那只扔进嘴里,嚼了嚼说:“还行,馅儿调得不甜不腻。”
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在水榭回廊上遇见了一拔人,打头的那位和陆南嘉很熟稔,张嘴就称兄道弟。看到苏若童时明显一愣,可都是老江湖见人家没主动介绍也就不方便问。倒是后面有个声音递出来,软绵绵地:“陆总,不介绍介绍后面这位美女。”
问话的女人站在副手位置,齐耳短发,一身宝姿的套装看起来十分干练,可却是一口吴侬软语。
陆南嘉心里暗骂一声,脸上的笑却是敛了几分,说:“这是我大嫂。”
打头的那位‘嗬’了一声,那神情立刻正经起来,都有点毕恭毕敬的意思了。
都知道前阵子陆家老大结婚,但只给关系好的递了口信,正经发贴子的少之又少。这人不过是做矿产发的家,来这城里扎根也就近两三年的事。这块地盘近在天子脚下,卧虎藏龙的比比皆是,想要顺风顺水的做生意就得擦亮眼睛走对路子。像陆南嘉这样身份特殊的人物,只要能搭上边就能递上话,关键的时候作用不小。
不过讨好也讲究时间地点,明显现在不合适。对方也是明白人,打了招呼后就要走。可是那位宝姿美人却是缓了两步,停下来笑吟吟地说道:“没能赶上陆司长大婚,我还挺遗憾的。赶巧今天碰上了,真是我的运气。陆太太贵姓?”
陆南嘉还来不及应呢,就听苏若童回答道:“免贵姓苏。”小公子心想,坏了。
果然,那女人笑起来,说:“这么巧,和我是本家呐。”她脸上挂着笑容明媚,竟是要凑上来挽她的胳膊。可是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实在太浓烈,靠得越近越是熏人。
苏若童正想开口,可突然一阵地反胃。她捂嘴巴,摆了摆手扭头就走。陆南嘉乐得眉毛都在跳舞,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就跟着跑了出去。
留下那女人横眉怒目地干瞪眼。
陆南嘉追出去后看苏若童扶着墙干呕,心里直打鼓。想着大嫂这顿要是吐了,他得往哪儿找夜宵给她补啊。好在她最后只呕了两口酸水出来,小公子赶紧扶她到车旁,又拿了矿泉水给她漱口。
苏若童向他道歉:“那是你朋友吧,真不好意思。”陆南嘉心里对她仍是有偏见的,可是现在她已经是自家人,在外面当然得护着没商量,“嗨,没事,不过是点点头的交情。再说那香水味浓得我也受不了,亏他们那群人对着她都能吃下饭。”
苏若童抿了口水,正要开口就听到手机铃声响起。陆南嘉笑得促狭,“这个点肯定是我哥打来的,查岗呢。”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接起来就换上正经口气汇报工作了。
她在一旁听着兄弟俩你来我去的对话。在晕眩所带来的恍惚间突然想起叶行楚。他没有来婚礼,或许是为了避嫌连电话也不曾打来一个。倒是有托人送了份贺礼,一对精美的珐琅彩花瓶。她在核对清单时看过一眼,后来也不知被放去了哪里。
就像他们的过去,哪怕再美好也只能和那对花瓶一样永不见天日。
小公子驱车送人回家。
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苏若童突然开口问道:“刚才那位是?”陆南嘉不知为何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回答道:“苏阳阳。老爷子战友的孙女,以前在某部当过同传翻译。挺聪明的,不过心气也忒高。”
苏若童其实是想问那个男人,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在哪里见过,挺面熟的。没料到陆南嘉答非所问,“我不是问她,是另外一个。”
陆南嘉不知哪根神经断线了,脑洞大开智商泄漏去一半,“另外一个?那个男的啊,嗨,苏阳阳的备胎。她和我哥分手后就辞职去那男人公司里当运营总监,活得不要太滋润哦。”
有过了一分多钟这蠢货才记起自己说了什么,小公子手发抖的同时,声音线也调成了绵羊音:“大嫂,我的意思是你别理她。”
苏若童点点头,“嗯。”
小公子默默地吐了口血,还不敢擦,“是她先倒追我哥的,后来又端摆子摆谱地玩暧昧。这女的心太野。”
苏若童‘哦’了一声,就再没说话。她觉得今晚小叔子的脑回路有些异常,回答问题都回答不到点上,索性就不再问了。
陆南嘉想再作些补救,可又怕说多错多越描越黑就得不偿失了。他将人送到家,调头回家的路上那个百爪挠心的纠结啊,恨不能停下车抽自己几个大耳光。
可是说出的话就像是泼出的水一般,他只求忘大嫂别多想,今晚回家一觉睡到天亮,明天就将这小插曲扔到后脑勺去。
苏若童是看到备份文档里的会议纪要时才想起来,那晚遇见的男人竟是公司的数得着的大客户之一。之所以觉得面熟是因为去年她曾参加过一个会议,与对方打过照面。不过当时只是匆匆一眼,像她这样无足轻重的人物对方必定是记不得的。
她关掉文档,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中午部门经理约她出去吃饭,对座的同事朝她猛眨眼。她笑了笑,拿起包便跟了出去。
虽然劳动法明文规定女职员在孕期哺乳期期间不得有就业歧视,但这条例众多私企来说等于一纸空文。不过做得更隐蔽、文雅一些。比如加大劳动量或是调整工作地点让员工不得不自动辞职,又或是调整岗位降低薪酬,总之一句话就是不养闲人。
苏若童对这样的特色文化早有风闻,所以在经理委婉地提出岗位调整的时候她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从现在的部门调去后勤,基本工资就少了三分之一,其他的补贴比如话费和交通费也少了一半。后勤的工作不太动脑子,但工作内容十分繁琐有时需要跑上跑下。对于孕妇来说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职位。
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北方男人,也是她入职时的面试官之一。对于这样的安排他也觉得不合理,但这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他不可能为个人破例。苏若童的识趣让他减轻了心理负担,于是也很爽快地表示说等她生完孩子返岗后,再找个机会将她调回来。
吃完饭结账时服务人告知说已经有人买过单了,经理一边收钱包一边嘀咕,“谁呢,这么大方。”苏若童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可是回头往二楼看去,那里却空无一人。
这天陆南嘉比往常来得早,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她上了车后便不说话,等到小公子和抓痒的猴子似地扭起来时,才问了句:“你不舒服吗?”
陆南嘉一贯是藏不住话的,这时将方向盘一扭,拐到路边的临时泊位上。他熄了火,用略带便秘的表情问道:“大嫂,你今天有没碰到什么人?”见她摇头就有些着急,“那你今天有出去吗?”
“和同事一起吃了顿饭,结账的时候说单已经被人买了。”她问,“和这个有关系吗?”
陆南嘉沉默了一会,终于说:“我今天和朋友打球的时候碰到苏阳阳,正好有时间就聊了几句。”他有些郁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瞎操心了,“她那人怪怪的,我恐怕她去找过你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说:“我没有看到她。不过,有可能那单是她买的。”陆南嘉也这么想,“改天我还她,顺便让她改改这到处买单散钱的臭毛病。”他看了看她,说:“她要找你聊天的话你可别理她,再缠着你就给我打电话。”
“她为什么找我聊天?”她问,“我和她根本不熟。”
陆南嘉觉得事说不清楚很容易让人误会,干脆就挑明了说:“她这人吧有点心高气傲,架子端太高又很自以为是。当初追我哥的时候要死要活,后来又不安份,我哥是看老爷子面子不和她计较。分手后她又后悔了,哎,反正她就和根刺似地,没事就扎扎人让人不痛快。”小公子很坦白,“我就担心她到你面前胡说八道,虽然我哥和她几百年没联系了,可她要时不时来表演上一段也实在是恶心人。”心里又补一句:谁知道她会不会往我哥身上泼脏水。
她想了想,问:“要是她堵着我不让我走,非找我聊呢?”陆南嘉十分严肃,“你打我电话,我来收拾她。”又说,“这人说话你一个字都别信。”
苏若童觉得他难得这样可爱,便故意问道:“那,她要说你哥是个好人,我也不信?”小公子哼了一声,说:“我哥是个好人还需要她来强调?切。”
陆东跃是个好人?苏若童心想,开什么玩笑!
苏若童那时想陆南嘉或许是多心了,不是每个女人都会沉耽在过去的恋情中无法自拔。何况苏阳阳看着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总不会为已婚的前男友降低自己的格调。
不过,当苏阳阳真正站到她面前时,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
说起来也是陆南嘉点背,他张罗了这些天也才安排了一顿西餐,就这么赶巧地碰上了。更不走运的是那时他还出去接了通电话,回来后就看见苏阳阳站在桌前双手环胸,通身上下透着股狗血逼人的气场。
陆南嘉那个气啊,嘴巴一张都能喷火的。正要捋袖子上前找回场子,却没料到有人先一步窜在他前面。
苏若童没料到最后会是罗谣欢来为她出头。其实说出头是夸张了些,因为苏阳阳才刚刚做完自我介绍,就被人打了岔。
看得出来罗谣欢和苏阳阳挺不对付的,而且明显后者的战斗力不如前者。几番唇枪舌剑下来,苏阳阳悻悻地离去,而她作为主角之一则是从开始旁观到结束。
小公子这时冒出头来,挺谄媚地奉承道:“还是谣欢姐厉害,三两下就把那祸害打发了。”说着殷勤地拉开椅子,很绅士地躬身,“请入坐。”
罗谣欢摆摆手,说:“我约了朋友呢,不好让人久等。”又笑嘻嘻地说,“苏姐,你结婚的时候我没赶着及回来,不知道多遗憾呢。等东跃哥回来,腾个时间给我我好请酒赔罪啊。”
苏若童这时倒宁可面对的是苏阳阳,至少知道对方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而来。也正因为不在意,所以才不会被触动情绪。
而此时此刻面对罗谣欢笑盈盈的脸,她喉咙干涩得连个‘好’字都应不出来。
等罗谣欢离开后,她问陆南嘉,“你怎么管谣欢叫姐姐?”陆南嘉笑道:“她小时候就仗着个子高欺负我,非让我管她叫姐姐不可。打小就这么叫着,早就习惯了。”
他眼皮耷拉下来,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她这回悄没声息地潜回来,也不知道能呆多久。”停顿了好一会也没见对面的人接话,仍是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小公子耸耸肩,端起面前的杯子一仰脖喝个干净。
陆南嘉冲好澡出来时手机铃声已经响了几遍,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他的后脖子就一阵地发凉。
忙不迭地接起来汇报工作,今天天气怎么样、穿的什么衣服、吃什么、喝什么、中途有没有要求去哪里,小公子一一汇报完毕,最后还自曝说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喝了杯鸡尾酒,他连方向盘也不敢模直接找了代驾送人回家。
“安全第一嘛!”他说完就喜滋滋地等表扬,没料到电话那头的人声音立刻硬起来,“让你陪吃饭,你居然叫酒喝?”
“这不是吃西餐嘛,当然有配酒了。”
“你嫂子怀孕,你让她喝酒?!”
“她没喝啊,我也不可能让她喝啊。而且那酒是配餐的,都没什么酒精度的。”
“你还嘴硬。”
陆南嘉立刻蔫了,“我错了我错了。再不敢了,不敢了。”认完错后觉得还该趁机坦白点事情,便捏着鼻子把苏阳阳的事说了说。末了,他总结道:“我看大嫂根本不搭理她,就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真闹不明白她现在怎么变得和小丑似地,真不知羞耻。”
话说完听到那边一直没动静,他心里不免打小鼓,试探道:“哥。”
“谣欢是一个人回来的?”
陆南嘉早有准备,应答如流,“就她一个人。其实人上周就回国了,不过前几天都在申城玩,昨天才回市里。”听到那头没动静,他又说:“哥,你别想太多。你们婚都结了,孩子也有了。以前的事都过去,就算他回来。咳,他回来你更该踏实地过啊。”
陆东跃久久没出声。
他不踏实,他每晚都睡得不踏实。每次午夜梦回,惊醒时总会第一时间去确认身边的人在不在。他起初以为得到手的才是最真实的,可是现在他发现那些看不到、模不着的东西才令人恐惧。
小小的餐桌,一伸手就能碰到彼此。她坐在自己的对面,他占据着她的视线。她的眼底映着他的模样,可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他不敢深究,生怕自己胡思乱想。
他其实已经记不起苏阳阳的模样了,但是听到弟弟说起时脑中隐约浮出一个轮廓。印象里,是个精明干练的人,也十分地尖锐。陆南嘉起先说的时候他生怕她会吃亏,可是听弟弟说到后面,他就明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对于苏阳阳的挑衅她表现得那样平静,没有不知所措,更不是不屑搭理。她只是无动于衷。她根本不在意他,又怎么会拿正眼看为他而来的敌人。
和弟弟通话结束后,陆东跃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有好几次他都要往家里拔电话,可是最后又按掉。他拿着手机的手骤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浮鼓。壁灯将他的影子乌沉沉地压在地毯上,浓得化不开的一块。
她说:你不会得到更多。
陆东跃突然想笑,可是嘴巴一张开胸口就传来闷钝的疼痛。原本以为她只是嘴硬,没料到竟是言出必行。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自觉关系渐渐融洽。可是他无法否认她极少主动回应他,相处时也多是沉默。她总是有意识地避开他的碰触,哪怕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她也尽量远离他。而在她清醒的时候,永远是背对着他。
她离他很近,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在他们相处时她也会生气、也会高兴,她有时像孩子一样任性、不服输。做错了事会心虚,固执己见时也会流露出委屈。他珍藏着这样的片段,放在心底,暗自窃喜。
这是他们真实的生活,并不是出自于他的臆想。他一手建立起了城堡,将他的妻与子护卫其中。它不会像美丽的肥皂泡一样悄无声息地破灭,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安逸日子没过多久呢,心焦了不是。
大叶子也快回来了。
嗳
明天请假,小mo拉肚子了,得照顾她。